略显清冷的月光之下,焱妃那美丽的丹凤眼中,透露着冷冷的寒意,注视着不远处的卫庄。而卫庄却也丝毫不惧,宽大的黑袍之下,握着鲨齿的右手又紧了几分。
“好。”
焱妃转过身,向着茂密的树林之中走去,留下了轻轻的一个字。
蓟城的太子府内,燕丹与六指黑侠的争吵之声,不断地从屋内传来。透过那摇曳着的火光,焱妃可以亲眼看到自己丈夫那苦口婆心劝说的模样。
焱妃那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拂过自己那平坦的小腹。柔情似水的目光,却是愈发坚定了几分。
“吱!”
透着几分古老气息的木门被有些急躁的燕丹拉开。轻吐一口浊气,燕丹那俊朗的面容上,忧愁又多了几分。
“老师……”
明亮的屋内,焱妃手中端着一杯茶水,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六指黑侠的身边,露出一丝无奈地笑容说道:“夫君忧国忧民,冲撞了老师,绯烟在这里向老师赔罪了,望老师不要见怪。”
说着,焱妃低着头,将手中的一杯凉茶递到六指黑侠的面前。
六指黑侠浓密的胡须之下,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看着恭敬有礼的焱妃,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这女子来历有些不明,但是不论相貌还是品行,具皆是上上之等。
“丹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六指黑侠轻笑着接过焱妃手中的漆碗,老怀甚慰地说道。
茶水有些苦涩,乃是用某些草药熬制后冷却而成,但却颇能解暑去火。
喝完茶水,六指黑侠用袖子擦去粘在胡子上的茶渍,随手将漆碗递还给一旁的焱妃。
“呼!”
一股灼热的内力,忽然从他的侧面袭来,夹杂着一丝呼啸之声。
“嘭!”
猝不及防之下的六指黑侠,被焱妃一掌击退了数步。
“阴阳咒术!你是阴阳家的人!”
六指黑侠忍着腹部的疼痛,有些震惊地看着焱妃。凭借着多年的生死经历,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焱妃身上的那阵阵杀意。
回想起先前偷袭自己时,焱妃那深厚的内力,六指黑侠竟然发现,这个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端庄笑容的女子,所拥有的实力甚至已经不下于自己多少。
“你是阴阳家,安排在丹儿身边的细作?”
六指黑侠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墨眉,甚少动怒的他,此刻的怒火更是有如奔腾的江海。仿佛,下一刻便会喷涌而出。
“不,我是真心爱他的。”焱妃原本坚定的目光之中,带上了一丝忧虑,语气之中那抹温柔却是丝毫未变。
“那……我明白了……”眼见焱妃并不似作假,六指黑侠的心中顿时了然了几分。
若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阴阳家或者说是秦国所派来的细作,又怎么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来杀自己这个如今已经并不热心于抵抗秦国的墨家巨子呢?
而此时对着自己出手,恐怕还是为了燕丹能继承自己的巨子之位吧……
“你毕竟是夫君的老师,我不会杀你的……”焱妃再次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温柔的语气也是再次消失不见。
六指黑侠皱着眉头,以内力,来回检查着自己体内的情况。却是发现,先前的那道阴阳咒印,居然丝毫都未曾伤到自己。
“难道,是她手下留情了吗?可是,这么做,她暴露的意义又何在?”
六指黑侠脑海中来回闪过数道念头,却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先前焱妃的举动。
焱妃转过身,却是不再理会六指黑侠,向着门口走去,似乎又回到了那端庄秀丽的太子妃的模样。
六指黑侠皱紧了眉头,看着焱妃离去的身影,不由得再次回想起与自己意见愈发偏离的燕丹。
十多年过去了,见过了六国君主的昏庸,与各国各派的纷争之后。再度回首那个曾经自己所敌视的身影,成长得似乎有些惊人。
文治武功,平内攻外,具皆令人感到叹服的手段,令六指黑侠越来越倾心姬昊当初的建议。
“唉!这或许就是命运吧……”六指黑侠轻叹一声道。
“嗡!”
尖锐的破空之声之中,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屋梁上一跃而下。
“咚!”
厚重无锋的墨眉,与锋利的妖剑鲨齿相碰在一起,发出了一道厚重的响声。
一击不成,卫庄也不气馁,手中的鲨齿微微一转,明黄色的剑气,擦着六指黑侠的脖颈而过。
“刺啦!”
清脆的响声在此刻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屋内响起,六指黑侠那盖过发髻的灰袍之上,陡然出现了两道裂缝。
几根白色的发丝缓缓飘落,使得六指黑侠的脸色,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眼前的此人,浑身散发着霸道之气,雄厚的内力更是与他那年轻的外表有些不大相符。加上之前焱妃的那道诡异的阴阳咒术,六指黑侠知道,自己今天或许是凶多吉少了。
卫庄上下打量着一副凝重模样的六指黑侠,嘴角泛起了一抹嘲讽的味道。
“曾经名扬天下的墨家巨子,如今也已经老了!”
而面对卫庄的嘲讽,六指黑侠却是依旧默不作声。
“不但人老了,心更老了!”
卫庄话音刚落,浑身上下,独属于鬼谷纵横一脉的内力喷涌而发。霸道至极的横剑之术更是向着六指黑侠,扑面而来。
“呼!”
六指黑侠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厚重的墨眉之中,泛起一条黑色的墨龙,向着丝毫不惧卫庄。
六指黑侠毕竟是成名数十年的人,相比于卫庄这等后起之秀,其内力显得更加的厚重精湛。一时间,卫庄竟然隐隐出于下风。
“咚咚!”
一道剧烈的疼痛顿时从六指黑侠的腹部袭来,冷汗顿时挂满了六指黑侠的额头。如同烈火一般的内力,灼烧着六指黑侠的丹田。
“六魂恐咒!”六指黑侠,咬着牙,说道。
“嗡!”
尖锐的剑鸣之声再次响起,素来只注重结果的卫庄,又岂会放过如此一个绝佳的机会?明黄色的剑锋,划过六指黑侠的胸口。
“哼!不过如此……”一击得手,自信至极的卫庄不由得冷哼一声。
然而,还不等他话语说完,先前早已消失不见的墨龙,却是陡然从他胸前穿过。刻骨铭心的疼痛,随之而来。
“咳咳!”
卫庄轻咳出一口鲜血,阴狠的眼眸之中,带着几丝说不出的味道。而六指黑侠,则是依旧不见了踪迹。
趁着卫庄大意的一瞬间,六指黑侠陡然爆发,使得卫庄受了不轻的伤。而六指黑侠也借此而逃了出来。
身受重伤的六指黑侠,自知命不久矣。没有去寻找自己的此刻唯一的亲传弟子燕丹,逃出太子府的六指黑侠,反倒急促地向着墨家在蓟城的据点而去。
“嘭!”
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屋子内,灰色的身影破门而入。
“巨子!”正在屋内忙着制作机关的班大师惊呼一声,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巨子,何人将你伤成这样!”
此刻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六指黑侠,死死地拽住班大师的机关手,瞪大了眼睛说道:“勿万,不要让丹儿用墨家之内的禁忌!”
“巨子!我这就叫弟子去镜湖请医仙!”胡子花白的班大师,忍着泪水,颤抖地说道。
数十年了,自从六指黑侠成为了墨家巨子,他就帮着六指黑侠,南奔北走。一统两墨,壮大墨家,六指黑侠一身的功绩之中,有一半都是班大师的功劳。
两人不但是上下级,更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勿万!勿万!”
紧抓着班大师手臂的六指黑侠,嘴角之间溢出了丝丝鲜血,手上的力道却是有加重了几分。
“我知道!我知道!”颤抖着的班大师终于是忍不住泪水,点头应声道。
“甚好……”终于,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六指黑侠听到班大师承诺,缓缓闭上了眼睛。
炎炎的夏日,今日却是凉爽了许多。
蓟城外,无不素衣的墨家弟子,在燕丹的带领之下,恭敬地向着那朴素的棺椁行礼。脸上,具皆带着悲痛之色。
摆满了贡品的祭桌之上,身为巨子象征的墨眉依旧如同以往一般,虽然无锋,却是显得厚重无比。
作为前任巨子的唯一亲传弟子,燕丹无疑在墨家之中拥有着崇高的地位。加上燕丹近年以来,不断笼络江湖人士,更是令墨家的声望提高了不少,使得他在墨家之中的人心同样很高。
所以,当六指黑侠去世,燕丹理所当然地成了墨家的新一任巨子。
燕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桌案之前,粗糙的右手,轻轻拂过厚重的墨眉,眼神之中却是流露出了几分痛苦的神色。
六指黑侠的死,出了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剑伤之外,更是有着一道宛如蛛网一般的血丝,盘踞在他的丹田之处。
那道剑伤,明显是个擅用霸道之剑的人所伤。然而,对于那宛如蛛网一般的诡异痕迹,墨家之中却是鲜少有人能够认出。
而燕丹,却是恰恰那少数人之一。
燕国太小太弱了,弱到大部分的诸子百家,能人异士都不愿踏足这片土地,使出这样诡异招数的人,总共也就那么几人。
而论诡异,当今之世,无疑乃是以阴阳家为最。
在犹豫的目光之中,燕丹的右手缓缓移动到了墨眉的剑柄之处。强有力的右手,更是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了剑柄。
“复仇!”燕丹高高举起手中的墨眉,沉重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悲哀,高呼道。
“复仇!复仇!”
“复仇!复仇!”
白色的旌旗之下,百余名穿着素服的墨家弟子,纷纷跪地,口中同样高呼着“复仇”之语。
燕丹环视着一群跪地,眼中带着火热和崇拜之色的墨家弟子,眼底之中的愧疚之色一闪而过。
远处,穿着太子妃服饰的焱妃,默默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注视着出于呼声中央的燕丹,嘴角微微挂上了一抹笑意。
随着燕丹当上了墨家巨子,原本尚且持中立状态的墨家,各项资源开始源源不断地调往燕国的易水之畔。
夏去冬来,数月过去,早已有身孕的焱妃,肚子也是缓缓大了起来。
“夫君,天气愈发寒冷,喝点热汤吧。”
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焱妃一如往日一般,端着一碗温暖的热汤,来到燕丹的书房之中。雍容的面颊之上,带着一抹轻笑。
“放在那里吧……”忙碌之中的燕丹却是并未曾看一眼焱妃,依旧翻看着手中的竹简,头也不抬地说道。
“夫君,你这些日子也已经足够劳累了,早些休息吧……”看着燕丹那有些疲倦的脸色,焱妃不由得有些心疼地说道。
“秦军如今已经逐渐稳定了赵国和魏国旧地,交战,或许就在这几个月当中了。我是燕国太子,若是不做好充足的准备,岂不是让将士们送命?”
燕丹的语气之中,似乎有些不耐,原本就有些疲倦的脸色,更是挂满了厌烦的神色。
“夫君……”
焱妃愣愣地看着一脸厌烦的燕丹,声音之中不由得多了一丝颤抖。
燕丹看着手中的竹简,轻叹一口气,说道:“你走吧……”
一股热流缓缓从焱妃眼眶之中涌出,她知道,燕丹恐怕早已知晓了六指黑侠所中的那诡异的咒术,正是自己所施展的。从那以后,燕丹对自己的态度便一日比一日冷淡。
然而,即便如此,焱妃也未曾后悔过。数年前,当她嫁给燕丹之时,便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是以前的焱妃,而是此刻的燕太子妃绯烟。
身为人妻,她如今所想的,不再是国与国,也不是门派的利益,而是如何相夫教子,让这个家更加温暖。
焱妃轻轻放下手中的热汤,带着遗憾,向着门外走去。
“吱!”
木门那有些扎耳的声音响起,燕丹缓缓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缓步走过的身影,轻叹一声,眼神之中的复杂之色愈发浓烈。
“对不起,我是墨家巨子,更是燕国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