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到焦二的尸身,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住了。他几乎不能喘息,满脑子都是宋琬孤零零躺在雪地上的画面。
幸好。幸好。
宋琬鼻头酸涩,眼睛也红红的,她哽咽着道,“我没事。就是焦叔和孙嬷嬷……他们两个为了护我,遭了不测。”她仿佛觉着脸上还有孙嬷嬷黏湿的血,是那么的灼热,烫的她几乎不能睁开眼睛。
宋琬低着头,泪水落在了棉被上。
孟阶看着她抽动的肩膀,心里也揪着疼。他拉着她的手,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才确信她没有受伤。
“焦叔的尸身已经找到了,我让人带了回去。”焦二的左胸前挨了两刀,当场便咽了气。
孟阶一眼便认出那刀口是东厂的人留下的。不用说,谢光和卫圳必是联了手。他带人几乎搜遍了整个西郊,却没有看到一个东厂的人,那必是清理过了。
宋琬点了点头,指着外面道,“孙嬷嬷在外面马车上,你让人也把她带回去吧。”
孟阶进来时,看到外面车篷上搭着李崇庸的衣服,他疑惑的道,“李崇庸跑哪去了?”陆芮竟也不见了身影。
宋琬怔了怔,看向孟阶,“不是他给你送的信吗?”
西郊离宛平并不远,这时候也应该到了。
“送信?”孟阶皱眉,他一直带着人在西郊,可没见到他。他低头望了一眼男孩儿,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宋琬怀里,鼻头红红的,撇着小嘴巴,看上去很是委屈。
这就是他和琬琬的孩子?
孟阶看着男孩儿,眉头轻蹙。他怎么能这么小,红彤彤的脸蛋只有他的拳头大小。宋琬看他皱眉,含笑询问,“你要不要抱抱他?”
孟阶便点了点头,他刚伸手,千姑就把他拉到了炉火前,“你衣服上凉,别把孩子冻到了,先烤烤火。”
孟阶解去身上的斗篷,老实的在炉火前烤了一会,等到衣服上有了暖意,千姑才将还哼唧着的男孩儿送到了他怀里。
他还是头一次抱孩子,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千姑指着他僵硬的胳膊指导,“护着他的头,别折过去了。”
男孩儿似乎很不满意自己亲爹的怀抱,撇了撇小嘴巴,又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他还小,嗓子都快哭哑了。宋琬心疼,又将男孩儿接过来。
回到舒适的怀抱,男孩儿便止住了哭声,只是睫毛上还沾着泪珠,他蹬了两下小脚丫,一只小手握住了滑在宋琬胸前的发丝。男孩儿哭的累了,又闭着眼睛睡着了。
刘保善回宛平驾了马车过来,孟阶拿了斗篷裹住宋琬,将她抱到马车上。男孩儿窝在宋琬的怀里,依旧睡得很香,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当李崇庸带了人过来时,孟家的马车已经走了很远,草屋里只剩下了千姑一人。李崇庸已经换了一身锦衣,头冠也是重新带的,他急匆匆的过来敲门,当看到屋里只有千姑一人,脸色立即沉了下去。
千姑睡得昏昏沉沉的,看到李崇庸便蹙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没有看到宋琬的身影,李崇庸的心已经凉了大半。他刚从外面进来时,看到雪地上有许多脚印,就猜测到宋琬是被人接走了。他存了最后一丝希望,指着靠在东边墙上的床问,“孟夫人呢?”
千姑看他激动的模样,奇怪的道,“自然是被他夫君带走了,你在路上没碰到他们?”她以为李崇庸会去找孟阶,并不知道李崇庸其实去了大兴搬人,并没有去宛平。
他还是晚来了一步,李崇庸心里十分失落。他低着头,看上去有些沮丧。明明宛平离西郊比大兴近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偏生去了大兴。
回到宛平孟家,外面的天已经微微有了亮意。明月和喜儿听刘保善说,宋琬在西郊动了胎气生下孩子,她们二人就一直等在大门口。看到一辆马车拐进来,两人急忙跑了过去。
马车从正门进来,过了垂花门,又换了一辆撵轿,最后停在了松竹堂里。刘保善回来驾马车时,便嘱咐了明月和喜儿收拾内室。
屋里烧了地龙,又笼着两个火盆。从外面进来,一股暖意袭满全身。孟阶将宋琬抱到床上,看到奶娘也已经侯在了这里。
男孩儿在睡梦里还蠕动着嘴唇,显然是饿极了,奶娘便抱着他下去喂奶。
明月和喜儿则服侍宋琬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们听到宋琬遇刺,哭的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一般大小。宋琬摸着她们二人的脸,想起了孙嬷嬷,心里十分难受,又落下泪来。
孟阶带了大夫过来,就看到哭成一团的主仆三人。他蹙了蹙眉,沉吟片刻才道,“琬琬,孙嬷嬷没死。”
刚刚刘保善来回,从马车里抬出来的孙嬷嬷还有气,已经找了大夫过来诊治。
宋琬有些不相信,她可是亲眼看着孙嬷嬷闭上了眼睛。孟阶就给她解释,“她当时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并没有死。”
庆幸的是,插在孙嬷嬷胸前的那柄长剑并没有拔出来,而宋琬又执意将‘死去的’孙嬷嬷留在马车里,并没有让李崇庸将她扔到雪地里去。
宋琬躺在床上平静了一会,孟阶才让大夫进来给宋琬诊脉。他就站在旁边,看着大夫将绢帕放回药箱,问道,“我夫人如何了?”
大夫便拱手回道,“夫人受了惊吓,肝脏郁结。生产时又遭冷风侵袭,须得好些日子调养。”
他开了个药方,捧给孟阶道,“按着这个药方,每日煎服汤药两次。夫人现在身子虚弱,务必静养。等她身子好一些了,我再加些补药的剂量。”
孟阶送大夫出去,回来时看到双雨捧了一盅乳鸽汤过来,里面还放了参芪红枣。他亲自端了进去喂宋琬喝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天色还早些,睡会吧。”
宋琬是真的累极了,沾着枕头没一会就睡着了。孟阶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将她黏在脸庞的发丝都拢在了后面。
他没有问在西郊时发生了什么,但不用问,他也知道当时定是十分危急。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定是要去早朝的。回到书房换了一身衣服,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许多。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雪花依旧飘个不停。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董蠡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雪,才进了书房回话,“大人,我们将整个西郊都翻遍了,没有找到陆千户。”
“西郊周边也要仔细搜,你派人去怀柔一趟,看看有没有他的踪迹。”孟阶紧抿着唇,神色严峻。
如果陆芮没有在西郊,那便有两个可能。东厂的人在收拾自己人的尸首时,将陆芮也带了回去,但以陆芮的身手,孟阶更相信他逃了出去。
董蠡点头,又道,“大人,还有一事。太子昨晚去了英国公府,带人往西郊跑了一趟。”
孟阶抬头看了一眼董蠡,沉吟片刻,才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三章
泥土糊成的墙上挖了一个四方的小洞, 没有窗棂, 上面钉了一块碎花布, 又用一块石头压着。外面的风很大,吹得碎花布鼓鼓的。
陆芮动了动身子, 才确信自己还活着。他打量了一下屋子, 用胳膊肘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面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便打着一张碎花布做成的帘子走了进来,“你醒了。”张阿牛试探着道。
“嗯。”陆芮应了一声, “是你救了我?”
张阿牛点了点头,挠着头道, “我看你倒在了雪地里,就把你带了回来。”他顿了一顿, 指着陆芮身上的伤口说, “你伤的很重,我就用草药给你包上了,不知道管不管用。”
陆芮低了低头,看到自己胳膊上还有胸前都用白棉布包扎上了,道了一声谢, 又道, “这里离京城有多远?”
他将最后一个黑衣人杀死, 自己也倒在了雪地里。雪下的很大,他想着自己若是待在这里,必是死路一条,撑着最后一口气, 在雪里爬了很久,直到全身都没了知觉晕过去。
当时他也分辨不出来方向,并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张阿牛见陆芮嘴唇干裂,冒出了血丝,便倒了一碗温水给他,“这儿是黄庄,就在宛平县东边。”
陆芮觉着嗓子像冒了烟似的,他急忙捧着碗喝下去,才觉着好了许多。他挑着碎花布往外瞧了一眼,又拔下大拇指上带的青玉扳指递给张阿牛,“恩公,你用这个雇一辆马车来,将我送到怀柔。我必奉上百金。”
张阿牛看那青玉质地细腻,泛着黑意,便知道价格不菲。他挥了挥手道,“雇一辆马车用不了这么好的物件,我有银子使,你回头还给我就是了。”
陆芮又拱手谢了他一回。
屋里光线很暗,他扶着炕台下来,看到外面天已经大亮了。董蠡听了孟阶的话,立即派了人来西郊周边搜人。
张阿牛家就在庄子东头,董蠡带着人进去,就看到了靠在门框上的陆芮。他疾步过来,抱拳道,“陆千户,可算是找着你了。”
陆芮识的董蠡,他扯着嘴角笑道,“你们的动作可真够慢的,回去问问你们孟大人,我陆芮没能在他计划中死掉,是不是很不开心啊?”
董蠡没有听懂他的话音,解释道,“大人听说千户你遇刺,就立即派了我们来寻你。”
陆芮轻笑了一下,挥了挥手道,“董校尉,你可不懂你们大人。”孟阶一直和他们有通信,若是谢光有所行动,孟阶不会不知道。他这次却选择没有告诉他们,定是有了别的念头。
没有李崇庸,还有李崇疾,李崇庆。眼瞧着永隆帝熬不到年后,推谁上位可都对他有利。孟阶不是夏冕,并不会顾及礼法。
“你们夫人如何了?”陆芮收回思绪,敛下来的眼眸里有担忧之色,“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吧?”
董蠡一直奉命在外搜寻陆芮,只听说宋琬动了胎气在雪地里生下一个男孩。生孩子本就是要命的事,这冰天雪地的,能活下来也必然是大伤元气,会好到哪里去。但这只是他的猜测,并不敢多言,“我只听说夫人生了个男孩,别的就不清楚了。”
“生了?”陆芮蹙了蹙眉,“太子可在?”他记得他将短刀插到马股里,坐在马车上的还有李崇庸。
董蠡摇了摇头,“这个……属下不清楚。”
陆芮和李崇庸一起长大,最是清楚他的性子。再是无情,那也是两条生命,难道他丢下宋琬一个人跑了?
陆芮实在不能想象宋琬一个人在雪地里生孩子的场景,他顿觉心中刺痛,紧紧攥着的手掌背上青筋暴起。
唐照想要护送李崇庸回太子府,李崇庸却拒绝了,“如今父皇的身子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让他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扰,还会加深谢家父子对我的诫意,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
唐照便道,“那好,就让湛儿陪你去吧。”
李崇庸起身走出门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去宛平看看孟夫人如何了,她在雪地里受了风,只怕身子不好。”
唐照点了点头,将李崇庸送到马车上。他有些疑惑,从西郊到宛平用不了两刻钟,李崇庸怎么会想着来大兴,而不是去宛平直接找孟阶。
毕竟宋琬是孟阶的妻子。
唐照虽疑惑,但并没有问李崇庸。他去了唐老夫人那里,唐老夫人听说宋琬生了一名男孩,甚是高兴,又打开库房收拾了一些小玩意儿,让管事送宛平去了。
“大雪地里生孩子,可是要了命了。”唐老夫人听到唐照说宋琬是在西郊动了胎气,拐杖敲着地板道,“还能遇到一个大夫,也是琬儿那孩子福气大。”
唐老夫人蹙着眉道,“她怎么就去了西郊呢?”
唐照在朝堂上,略微知道一些沈家的事,他道,“听说是去看她舅母,哪里想到就碰着了追杀殿下的人。”
“沈家倒也是可怜,只是琬儿那丫头也太胡闹了,大着个肚子还往外跑。”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又说,“赶明儿让你媳妇带着尤丫头过去瞧瞧,冰天雪地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睡了一上午,宋琬才醒了过来。男孩儿刚刚醒了一回,吃了奶又睡了。宋琬让奶娘将男孩儿抱了过来,放到床上细看了一回。
男孩儿用一张大红色的锦褥包着,只露出一个小脸蛋儿,比昨日刚刚生出来时皱巴巴的模样好看多了,粉盈盈的,宋琬忍不住捏着他的小手亲了亲。
明月看看男孩儿,又看看宋琬,比对着道,“都说儿子像娘,我怎么没觉着小公子和夫人哪里像。”
站在一旁的奶娘名唤秋芸的就笑,“小公子还小,大一些就瞧出来了,我倒觉着小公子的眉眼和夫人的很像,鼻子嘴巴更像大人。”
宋琬盯着男孩儿好大一会,笑着道,“我觉着也是。”
明月和喜儿就争着看男孩儿,一会又抬头看看宋琬,一番比对下来,眼都花了。
男孩儿还没有正式起名,一群丫头都小公子小公子的叫,秋芸就在一旁提议,“夫人何不给小公子起个乳名,叫着也更亲昵些。”
宋琬一直都想着让孟阶给男孩儿取名,倒没想过乳名的事。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空,还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沉吟片刻道,“既是在雪地里生的,不如就叫雪宝。”
生孩子后不能久坐,宋琬便只将一头青丝松松的挽了个纂儿。雪宝吃饱了就会睡,外面有多大的动静都不会吵醒他。宋琬就侧着身子看他,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陆芮从外面冲进来,带了一股冷风,还有雪花飘了进来。屋里暖和,宋琬只穿了一件紧袖棉袄,用的是大红色的百蝶穿花图案的蜀锦。她气色不是太好,嘴唇泛白,但看起来还算精神。
董蠡根本拦不住陆芮,他眼睁睁的看着陆芮冲进屋里,却只能站在外面干着急。
陆芮还是昨日那身衣服,上面包扎着白棉布,有一股血腥味。明月和喜儿反应极快,立即挡在了床跟前,顺手拉上了帷帐。“抱歉……”陆芮低了低头,转身走了出去。
宋琬看到陆芮,微微一愣,她想到昨日陆芮替她挡的那一刀,蹙眉道,“明月,你带着表舅去东次间里等着,我这就过去。”
喜儿拿了晾在箱笼上的大袖衫给宋琬穿上,又将凌乱的几缕发丝用簪子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