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山野间的空气一如既往地新鲜,星星照例如同只只闪亮的眼睛,在天上眨呀眨地。假如这些星星真有灵智,现在,在这片连绵不断的山间,在这个寒气逼人的除夕夜,它会看到什么?
它会看见,有人聚在电视前聊天,有人抱着厚厚的书本打瞌睡,也有人躲在野外发动着的汽车里嘿咻……
它更会看见,在这大山深处的一片营房里,有一栋楼虽然已经黑灯瞎火,却仍然传出或高或低的嘈杂的议论声。
冬天的辽东冷得出奇,却怎么也挡不住某些人的热情,尤其在140集团军铁拳团一连,尤其在一班的宿舍里。
连值班员已经在楼道里大喊了好几次“睡觉”了,但每一次,兵们都安静不了几分钟,就又会叽叽喳喳地说这说那,张和眼见兵们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下去,也懒得管了,反正大过年的,连队又没有战备任务,索性让他们放松一下。其实,就算他自己,不也一样怎么都睡不着觉,非得跑到副连长的宿舍里高谈阔论?
无论是一连的普通战士,还是张和张景坤,此刻心里想的,嘴里说的,只有一个话题:雷动。
一个内务永远中不溜,队列永远过得去,战术永远不上不下、训练永远不冷不热的新兵——还是直接下连没经过新兵连训练的新兵,居然有这么强大的体力,这么高明的战术素养,这么变态的格斗能力?
这怎么可能?
在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兵们对雷动的兴趣陡然提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这个家伙是怎么训练的?他家里是干什么的?他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雷动,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阵混乱之后,平时喝雷动关系还算不错的张超,终于问出了大家最想知道的一句话。
全班刹那间安静下来,就连龚志刚也侧过身子,目光在黑暗中盯着雷动,那渴求、狂热的目光被雷动瞬间捕捉到,直吓得汗毛倒竖,简直以为龚志刚有什么特别的性取向。
“如果我说我是神仙,你们信吗?”
“切!”
“有你这么窝囊的神仙吗?”兵们七嘴八舌地表示不屑。
“那如果我说总部秘密实行的基因改造人战士,你们信不?”
“滚,谁不知道基因改造人是全世界禁止的?”兵们在黑暗中竖起一片闪亮的中指。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k--a--o---靠!”兵们一阵气结,片刻之后有几个兵齐声叫道:“乌云!”
乌云懵懵懂懂地道:“干什么?”
“你最好让雷动招供,他不招,我们打死你!”
“我k--a--o---靠!”乌云大叫:“他不招关我什么事?”
“谁让你跟雷动上下铺?谁叫你们关系铁?谁叫你们基情无限的?”
“老大,救命啊!”乌云抬起腿,在雷动的床板上猛蹬了一脚。
雷动知道,今天不给兵们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恐怕是过不去了,可是难道要告诉他们自己是这个地球上仅存的几个修真者,实力跟平常人眼中的神仙差不多?不说兵们信不信吧,就算是信了,自己会不会被国家拉到实验室切片研究?
“好吧好吧,我说我说!”雷动想了半天,决定真真假假,先混过这一关再说:“我家里有背景,老爹是部队高干,你们想到了吧?”
“少说废话,不要东拉西扯,部队高干子弟我们见多了,没你这么变态的!”
“你们那是少见多怪!”雷动长叹一声,做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从三岁起,我就被老爹逼着每天跑一千米,五岁就变成五公里,八岁开始,每天一个十公里武装越野,是武装越野啊!”雷动简直要哭出来了:“跟部队的兵们一样,背着50斤的背囊跑十公里山路,十公里啊!”
“靠!”“啊!”“呃!”“嘶——”兵们或者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感叹词,或者干脆就在那里倒抽凉气——这是什么老爸,太变态了!
雷动悲愤欲绝地道:“这还不算,从这一年开始,每个月还要来一次十公里武装泅渡,每年寒暑假要么被送到万岁军特战大队,要么被送到汉京战区特战大队,跟那些老兵油子学战术动作,要么就是搞野外生存训练!我怎么这么变态的?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史啊!”雷动带着哭腔喊道。
雷动的哭诉一半是装腔作势,倒也有一半是事实,对自己的极品老爸,他是满肚子不解:世界上哪有对儿子这么狠的老爸?更过分的是,除了军事训练抓得极紧,老爸对他的其他事情简直一概不管不问,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么两头都做到极端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经常令雷动欲哭无泪,要不是他自小修行,说不定早就折磨到死去活来了!
兵们沉默了,他们接受了雷动的说法——这世界上的成功,果然没有一丝侥幸,虽然不明白雷动到部队之后为什么表现得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但无论如何,雷动今天的成绩,是十几年如一日实打实拼出来的!
乌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一片寂静中,这声带着几分兴奋,却又颇有几分郁闷的叹息,让兵们一阵纳闷:“乌云你叹个屁的气啊!”
乌云用越发郁闷的声音说道:“我特么怎么能不叹气,今天的风头全让雷动一个人出了。可怜我乌云英明神武,本来还打算一个人单挑二班,要是我一个人把他们全放翻了,我不捞个三等功,至少也弄个团嘉奖什么的吧?”乌云唉声叹气,兵们一片中指:“就你?你能干得翻二班?聂彪你就干不过!”
乌云撇撇嘴,刚要反唇相讥,龚志刚的训斥已经赶到:“乌云你闭嘴,什么一个人干翻整个二班?什么出风头?你训练就是为了出风头?带着这种想法,不出分你就是好的!睡觉!”
乌云知趣地闭嘴,兵们见老大发话,也不再多说,时间不长,宿舍就传出一阵阵鼾声。
雷动躺在床上,却一时睡不着,今天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从稀里糊涂混日子,一下子变成训练场上的变态,前后反差之大,让他不得不好好想想,今后的路究竟应该怎样走。
回到以前混日子的状态恐怕是行不通了,但是,难道就只是为了龚志刚对的护犊子行为,自己就要从此事事争先,做一个干部眼中优秀的战士,就像乌云那样?
想到乌云,雷动不由用神识扫了一遍,却赫然发现,乌云体内的真气居然颇为雄厚,已经隐隐有进入炼气期的迹象!自从传授混元功之后,雷动其实并没有特别关注乌云的修炼,只是偶尔探视一下乌云的进度,却想不到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乌云已经修炼到如此境界。以他此刻的身手,全力出手,不要说聂彪,就算是二班全部出动,恐怕还真是不乌云的对手!
乌云躺在床上,已经悄然入睡,但靠着本身天赋的强大和混元功的特殊运转方式,乌云的修炼只是有些放缓,却没有停下。一呼一吸之间,体内的真气在体内流转不绝,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乌云的每一条经脉,每一丝肌肉,让他每一刻都在不知不觉中壮大。
此时此刻,雷动注意到,乌云体内的真气并非循着经脉一成不变地流转,而是从丹田之中流出,经过全身奇经八脉,缓缓但是坚定地向着任督二脉汇聚,而后顺着体内这两条最粗壮、扩大坚韧的经脉,一点点一滴滴向上涌动。在头顶百汇穴,两股缓缓流动的真气似乎遇到什么阻碍,停了下来,后面的真气却仍在缓缓涌上来——这是突破的前兆?雷东不由暗暗有些担心,这般在睡梦中自行突破,就算是自己也没有经历过,万一不成功,势必又要耽搁很久,而且对今后的修炼也会产生不自主的信心“壁障”!
可是要现在叫醒乌云,有说不定会打扰到他的心神,甚至可能引发真气紊乱,导致走火入魔。
“挺住啊小子!”雷动心中暗暗叫着,神识一刻不停地监视着乌云真气运转的情况。
也不知过了多久,乌云百汇****真气越积越多,再次被挤压着缓缓向前,不断冲刷着任督二脉之间那片无形的障碍,仿佛黄河之水遇到冰层的阻碍,水势越来越急,越来越高,猛然间,“喀拉”,雷动的神识中,传来一声轻响,乌云两条经脉中的真气仿佛突然冲破了什么障碍,洪水般涌出,两道真气狠狠撞在一起,陡然激起滔天巨浪!
睡梦中的乌云闷哼一声,表情极度扭曲,似乎正在经受巨大的痛楚,然而千分之一弹指之间,两道真气已经融为一体,再度变得如同平静的湖面,但在这平静的湖面下,水势却比原先不知宏大了多少倍,水流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两道真气再也不分彼此,在任督二脉中飞快的运行一周,而后迅疾分注到全身经脉,欢快地循环不绝地流动起来。
“突破了!”雷动狠狠握了握拳,暗自感叹乌云的运气和天赋:居然在睡梦中完成这样重大的突破,从此踏入练气期,正式成为一个修真者!
此时的乌云,表情已经彻底平静下来,而且随着体内真气完成第一个大周天的运转,显然已经陷入某种玄妙不可言的境界之中,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良久,在雷动的注视下,乌云的表情越来越欢快,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一般。
美梦?雷动不由心头一动:自己每次突破修行关口的时候,不是一样要做那个梦吗?难道乌云也一样?
恍恍惚惚中,乌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却猛地一愣,只见雷动静静坐在自己床边,脸色严肃,眼神中却带着一丝疑惑,一丝期望。
乌云刚要开口,雷动急忙伸手阻止了他,指了指门,两人没有惊动任何人,轻手轻脚出了宿舍。
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顶部的白色节能灯散发着清冷的光,值日哨兵抱着枪,安静地站在楼门口,目光左右逡巡,注视着楼内外的一切异常动向。
雷动轻轻指指卫生间,示意乌云跟上。
“大半夜把我拉到卫生间,雷动老大想干嘛?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癖好?”乌云心中一阵恶寒:“要是他一会儿提出过分要求,我是从呢还是不从呢?”乌云乱七八糟地想着,慢慢走进卫生间,却见一扇窗户微微摆动,雷动正站在窗外一颗大树下,向自己轻轻招手。乌云一愣,随即脚下微微用力,身形如同一直无声的灵猫一般,只一闪,身体已经冲出窗外,不知比平时轻灵迅捷了多少倍,却又显得飘飘荡荡充满轻灵的美感,双脚轻轻落地,竟如一片飘落的树叶,没发出半点声响。
“坐下,内视!”雷动眼中露出一股赞赏之色,却马上压低声音说道,虽然急于知道乌云是不是也经历过和自己一样的梦境,但雷动知道,一个修行者突破一个境界时,最好的做法就是好好体验其中无悲无喜、似悲似喜的奇妙难言的心境,这对今后的修行绝对大有好处。但雷动向来是在修炼到一定境界瓶颈,然后继续足够的力量,主动向修行障碍发动冲击以求突破,也不知道在沉睡中突破乌云能不能及时体会这种心境,立刻喝令乌云打坐内视,检视内息运转。
乌云走到树下,盘膝坐好,缓缓闭上双眼。几乎就在开始内视的一瞬间,乌云脸上就流露出震惊、狂喜交集的神色,双眼蓦地睁开,一道精光自瞳孔中一闪而过,双肩一抖,就要站起身来。
雷动大惊,知道修士修行中一旦心神不守,如不及时阻止,只怕乌云心神将受到真气反噬,轻者呕血内伤,重则走火入魔,一身功力尽废。但此时体内半点真元也无法调动,危急时刻顾不得多想,一掌拍在乌云百会穴,同时在乌云耳边低声喝道“呔!”
万幸乌云心魔乍起,被雷动一拍一喝,登时清醒过来,强自收束心神,身体重新坐在地上,缓缓放松,过不多时,已经重新沉浸在一片玄妙的境界之中。雷动长长吐了口浊气,知道乌云这一次不经意的险情算是安然度过去了,心中也不禁赞叹这小子不但运气好道爆棚,天赋更是出类拔萃,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入定。
良久,乌云缓缓睁开双眼,感激地对雷动笑了笑:“我突破了是吧?”
雷动点点头:“恭喜,你向着神仙的美好前途又前进了一大步。”话未说完,忽见乌云捂住肚子,梦哼了一声,身体陡然跃起,从仍然开着的窗口窜进卫生间,匆匆钻进一个蹲位,“砰”地关上只有半人多高的“坑门”。
雷动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非常明智地闭住了呼吸。片刻间,猛烈的稀里哗啦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一股恶臭几乎瞬间传了出来。
稀里哗啦的声音持续了足足五分钟之久才停下来,紧接着冲水的声音响起来,乌云捂着鼻子从窗口再次窜出,脸上闪耀着满足的光芒:“奶奶的,真是痛快!就是太臭了!”
雷动用手在鼻尖扇了几下,幸灾乐祸道:“这也叫臭?等你突破筑基期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臭了,等你结成金丹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全身都是恶臭了……”
“还要臭?呕……”乌云的脸当时就抽成一团,但眼睛里兴奋地精光告诉雷动,这小子兴奋着呢!
看了乌云一眼,雷动张了张嘴,却又顿住,迟疑片刻之后才道:“好了,回去睡觉吧!”就让这家伙多兴奋一会儿吧,反正那事明天再问也是一样!
乌云此时耳聪目明,即使在黑暗中仍然将雷动的表情尽收眼底,疑惑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有事干嘛憋着,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雷动笑了笑:“没什么大事,明天再说!”
不想乌云却犯了倔,道:“不行,有事不能憋着,对身体不利,说完再走!”
雷动知道乌云心里向来藏不住事,再加上自己方才的表情实在有些欲盖弥彰,乌云这也是关心自己,当下深深看了乌云一眼,看得乌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双手护住前胸,紧张道:“你该不是想……”
雷动被乌云气乐了,笑骂道:“滚!老子对你皮糙肉厚的身体不感兴趣!”正正神色,十分严肃地问道:“你刚才在宿舍,是不是做梦了?”话一出口,雷动的心情竟然有一丝紧张。
乌云张大嘴巴看着雷动:“这……这你也看得出来?”
雷动一喜:“你真做梦了?梦见什么?”
“这个……这个……能保密不?”
“我靠,你保个屁秘!快说!”雷动看着乌云欲言又止的样子,几乎想一脚踢过去。
乌云一张黑脸忽然红了一红,期期艾艾道:“这个……我梦见……我梦见俺们村的二丫头冲着我笑,笑的真甜……”乌云抬起头,看着天空的星星,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缅怀之意。
雷动一颗心却沉了下去,不甘心地问道:“就这个?没有别的?”
乌云见雷动脸色有些苦涩,也收起****的表情,关心地问道:“就这些……你怎么了?”
雷动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乌云没有和我做一样的梦,那么,那个梦就不会是修真者普遍会做的,想起自三岁开始修真显现过无数次的梦境,不由越发疑惑:究竟为什么,自己每次修行突破,都会做同样的梦?作为一个修真者,雷动自然明白,这时间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梦一定不会只是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简单现象,因为除此之外,雷动从不做梦。
那双有充满热切的眼睛,究竟代表着什么?那两句断断续续没头没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雷动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乌云更加紧张:“你没事吧?究竟是什么事?”
雷动缓缓摇了摇头,有些苦涩地说道:“我没事,我也搞不清楚究竟在那么回事……”顿了顿,雷动抬起头,眼中透出坚定的神色:“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的,一定会!”
两人轻手轻脚地回到宿舍,站在床边,乌云满脸担忧地看着雷动,目露询问之意,雷动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轻轻一纵,跳回上铺。
全班的兵们都已经熟睡,下铺的乌云也已经发出绵长的呼吸声,雷动躺在床上,双手垫在头下,双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良久,雷动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面前一片黑暗。迷迷糊糊中,两点亮光在眼前闪动一下,再闪动一下,雷动知道,自己又要做那个梦了,可是这次,自己没有突破啊——自从进入部队,自己就已经彻底中断了修炼,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做那个梦?
雷动很疑惑,他的意识似乎飘出自己的身体,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向那两点亮光走去。他明白,那两点亮光,其实是一双眼睛,那眼睛的样子很熟悉,似乎还在母亲体内孕育的时候,就已经见到过;又似乎很陌生,陌生到雷动几乎每一次见都能够感觉到不同。那双眼睛似乎很大,几乎充满天地;又似乎很小,只是一点点的亮光,但那闪闪的精光让雷动金丹中期的神识都有些不舒服。
疑惑中,雷动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到那双眼睛前。
“你来了!”飘飘荡荡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耳边,又似乎在远在天边,似乎很洪亮,几乎充斥整个空间,又似乎很小,小到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雷动站住,沉默着。
“今天,你又有了一丝改变,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但你其实已经明白,你不是一个人,你身边的朋友、战友,都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你已经懂得关心他们,懂得为他们而战——记住,军人,有时候就是为战友而战的!”
“你究竟是谁?”面对纠缠了自己十五年的梦境,雷动再也忍耐不住,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那个声音沉默着。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或者,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你怎么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又为什么会了解部队的事情?”雷动连珠炮似的发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个声音依然沉默着。
就在雷动几乎要泄气地认为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那个声音又飘飘荡荡地响起:“这一切,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只要牢牢记住你的使命,牢牢记住你的责任……”
又是使命,又是责任!是雷动知道,当这个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梦境就会随之结束,简直比德云社合唱《大实话》还准。
雷动决定今天一定要弄个清楚,那个声音“责任”二字话音未落,雷动已经张开嘴:“究竟……”
但是雷动的反应依旧慢了一步,就在他口中的两个字刚刚离开嘴唇的时候,那双闪亮的眼睛和那个飘忽的声音已经倏忽不见,雷动的意识也刹那间回到自己身上。眼前又是一黑,宿舍的天花板再次出现在雷动眼前。
******!雷动恨得牙齿咯吱吱作响,什么狗屁哒哒的宿命,使命狗屁哒哒的责任,你特么倒是说清楚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你不说我特么知道究竟是什么责任啊,这特么不是神经病吗?
雷动睡意全消,索性翻身坐起来,摆出一个五心朝天的姿势,开始了他进入部队后的第一次修炼:我特么早练晚练,早晚有一天把你揪出来,好好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很快,雷动就已经进入神游太虚的入定状态,脸上的愤怒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的神色……
没过多久,雷动的立功申请批下来了。事实上,按照部队条令,雷动的成绩批个二等功都不为过,但也不知道团里怎么考虑的,居然说这不是正式训练比赛,根本没有再往上报,直接给了一个三等功了事。
但即使如此,对一个入伍刚刚半年多的新兵而言,三等功也足以让人骄傲了!
其实做一个好兵也不错啊!
全连大会上领过证书和军功章后,坐在床上,雷动默默地想。他明显感到,最近这一段日子,上至连长下至炊事员,兵们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但却很明显的改变。以前,他和兵们相处得还算可以,兵们也并没有因为他疲疲沓沓排斥他,但他始终感觉缺了点什么。但这几天,他忽然觉得,兵们的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亲热,更有一丝丝尊敬甚至崇拜的感觉。
是的,就是尊敬。部队毕竟是个充满雄性和血性的地方,一个兵要想得到别人的尊敬,唯一的途径就是过人的实力,没有强大的实力,就算你和其他人的关系再亲密,能得到一切,也不能得到别人的尊敬。干部也是如此,一个白白净净、动嘴能力远远超过动手能力的干部,可以让兵们听从指挥,但那种服从只是出于一个军人的天职,而绝非从心底产生的敬畏!
从小经历的训练在严苛残酷,再是地球上为数不多的修真者,修行的速度再变态,自身修为再强大,雷动毕竟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大孩子,四周氛围的变化,几道有意无意的崇拜的目光扫过来,很快让他青春躁动的心得意甚至飘飘然起来。
于是,雷动开始“表现”了。尽管在训练场上,自己的实力还不能毫无保留的展现,但无论在个人内务、全班卫生、队列训练、技战术训练上,雷动都开始投入巨大的热情。
雷动自己发飙不要紧,乌云为了自己出人头地的伟大理想,也开始发了疯一样训练。在突破练气期之后,乌云的各项技战术也飞一般进步着。尽管说到实战,还没法跟那些千锤百炼的老兵比较,但在日常训练中已经有超过老兵之势。
很快,两个新兵就被得到了营团训练标兵的称号。原来全团头号新兵聂彪被悲惨地挤到第三,每天看着两个人的眼光恨不得要吃人一样。
不过很显然,除了在训练场上,兵们还是很喜欢雷动的。这家伙年纪轻轻身手变态,但绝对不摆架子不装b,只要不主动挑衅他,总是一副是乐呵呵跟大家有说有笑的样子。最关键的是,这家伙讲义气,兵们有个什么大事小情,只要求到他头上,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就算是一些兵觉得绝对应该宝贝一样藏着,传子不传徒、传媳不传女的训练诀窍,这家伙也绝对不会藏着掖着,而是很乐意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在两个兵的带动下,一班的训练成绩也噌噌噌地上涨,各种各样的流动红旗挂满了墙,班长龚志刚乐得整天合不拢嘴,以至于许多兵都在疑惑:黑面神吃错药了?被别人灵魂附体了?
在这种状态下,一班不但成绩飙升,班里的气氛更是融洽到一塌糊涂。
雷动终于体会到做一个好兵的种种好处。现在,他不但可以跟班长笑嘻嘻的勾肩搭背,满嘴放炮,甚至能够在张和那里得到某些特权。
更重要的是,在彻底融入军营,开始一心一意地做个好兵之后,雷动赫然发现,自己修炼的速度竟然明显加快!
实际上,最初开始修炼的时候,那个不知道活了几百岁的老神棍一样的师父就已经告诉他,这三百年来,天地间的灵气已经匮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大部分的修真人士由于无法吸收灵气,已经身死道消,消散在茫茫天地之间。雷动修炼的混元功到是还能吸收逸散在天地间的灵气,而且不知为什么从未感觉到灵气匮乏,仿佛他无论身在何地灵气都会自动汇聚到身边一样绵绵不绝,修炼速度也不断让老神棍师父连呼变态。
但现在的修炼速度比先前更快,却大大出乎雷动意料。仔细体察之下,雷动竟然发现,在部队上空,竟然隐隐约约有一种完全不同于之前吸收的灵气的力量,这种力量性质不明,看似单薄,但凝聚不散,虽然雷动无法直接吸收,却似乎能够促进体内真元运行加快,犹如向一堆化学药剂中加入了催化剂一样。和乌云交流,乌云居然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样的发现让雷动又是欢喜,又是疑惑。
是部队的杀气?扯淡呢,部队虽然练得狠,可多少年没打过仗了?和平了几十年的共和国,见过血的部队也只有那些传说中的特战作战值班小队吧?那才几苗人,怎么会有如此凝聚庞大的杀气?
是军营热血汉子们的阳刚之气?开玩笑呢,谁听说过阳刚气还能聚集到一起供人修炼的?况且这股力量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明显性质偏阴——从它不能吸收只能辅助修炼就看出来了。
那究竟是什么?
但无论如何,修炼速度加快毕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雷动只觉得体内的金丹无时无刻不在壮大之中,疑惑一阵,也就不再理会。只是,有机会见到师父,倒要好好请教一下。
想到那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雷动就是一阵腹诽:这老神棍,现在指不定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不过所有疑惑、所有开心和不开心,在雷动忽然收到一封意外的来信后,忽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在这个网络通讯技术已经覆盖人类各个角落的信息时代,已经很少有人写信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很多人甚至对离开电脑还会不会写字这个问题,都产生了种种疑问。而事实上,的确有人连笔都不再拿,离开电脑,确实不会写字了——至少,很多大学生的字,会让你怀疑,这个家伙真是大学毕业的?
当雷动从通信员手里拿到那封信,看到信封上“xxxxx部队xxx信箱,雷动收”的字样,看到那以飘逸灵动、清雅隽秀却又劲力内蕴的笔体,写着“汉京大学文学系48号楼205宿舍安静”的落款,脸立刻变得通红,呼吸骤然加快,心脏也以完全不符合一个修真者身份的速度,砰砰砰地急跳起来。以至于旁边的乌云觉得非常奇怪,把手放在雷动额头:“我靠,老大你发烧了?!”
雷动一脚踹过去:“滚一边去,不要打扰我看信!”
乌云身子一侧,躲开这一脚,眼睛盯着雷动手里的信,伸出双手,作势欲抢。雷动赶紧把信往怀里一收,又是一脚踹过来,乌云猴子一样轻轻跳起来,再次躲过去,脸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嘻嘻笑道:“哇喔,原来不是发烧,是发春了啊——”
雷动一连两脚无功,倒是吃惊不小,口里叫到:“咦,长本事了啊?”右手闪电般递出,直取乌云面门,乌云头一偏,刚叫一声“还是没打……”
一个“着”字还没出口,脚下已经被绊了一跤,随即一股柔和但强大的力量落在屁股上,乌云不由自主地飞起一米多高,“腾”地坐在地上。飞快地从地上跳起来,乌云呲牙咧嘴地骂道:“雷动你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大淫贼!”眼看着雷动又是一脚恶狠狠地踢过来,吓得一蹦三丈高,一溜烟跑了。
雷动叫道“小子算你跑得快!”看着乌云远远地冲自己摆摆手,快活地跑远的身影,摇了摇头,不由感叹这小子绝对是一个修炼的天才,这才多长时间,自己居然要手脚齐出,才能够打得到他了。
不过片刻之后,雷动的全部心思就已经集中到手里这封信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掏出一柄小刀,轻轻地,一丝不苟地沿着信封的封口划过去,将封口齐齐划开,展开那张仿佛还带着一缕幽香的洁白的信笺。
“雷动:
你好。”
最先映入雷动眼帘的,是四个简简单单、飘逸隽秀的钢笔字,只是看了这几个字,雷动仿佛灵魂都被吸进了这张洁白的信笺中,眼睛再也拔不出来。
“在部队生活还适应吗?训练是不是很辛苦?我在网上搜了很久,才知道,你去的那支部队是一只什么样的部队,他平时的训练要求是多么严格。亏雷伯伯还说只是送你到部队锻炼一下,一定会很轻松的。
“所以我觉得我不应该再犹豫,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我,你现在已经在湖光塔影的燕子湖畔,和你的同学们一起接受共和国最好的教育了。”
雷动一边看,一边咧开嘴,发出毫无意义的呵呵的傻笑:“就算上不了大学,能够收到你的信,得到你的良好反应,哈哈,那我也是赚到了啊!”再看下去,只觉得信中的言语越发温婉起来。
“曾和伯母聊天,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你。从你呱呱坠地,直到长大成人,你的一举一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每忆起,便即面露微笑,那母性光辉,令人感喟。然眉梢眼角,总不免郁郁——想来一个十几年,含辛茹苦培养儿子长大的母亲,骤然失去儿子的陪伴,那种寂寞和空虚,绝非任何人、任何感情所能填补。有时间的话,我觉得,你应该多给伯母写几封信,以慰苦心。
“最后,应该说一下那件事情。刘爷爷和伯父见过面了,两个人说些什么不得而知,我去问,他们只是说,很快就有结果了,让我不用担心。但我看他们的表情很轻松,所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希望你不要担心。
“我打听过了,普通战士服役期间一般是没有假期的,而你的兵役还有两年多才结束,这般漫长的时间,你要受苦了。希望在你服役期满回家的时候,能跟你面对面说一句:谢谢!
致
礼
安静
2026年3月1日”
信不长,寥寥几段话而已,雷动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觉得开心。从这封简短的来信中,雷动推断出几个结论:
第一,安静还是很关心自己的,不但直到自己入伍前已经被汉京大学录取,而且会从网上搜索信息,直到自己的部队训练很苦,而且,最让人意外的是,还希望面对面说声谢谢!怎不令人漫卷诗书喜欲狂?
第二,安静和自己的老爸老妈已经很熟悉,没见么,跟“伯母聊天”,还“每每”,那不是说,她已经是家里的常客,而且老妈很喜欢她?好现象啊好现象!
第三,安静心思细腻、心地善良,她不但能从老妈的言语神态中,推断出一个母亲的心态,更婉转劝告自己对母亲多尽一份人子之心。
“多么可爱的女孩啊,简直就是最佳的贤妻良母人选啊!”雷动笑得花一样,大步流星朝军人服务社走去。
有了来信,当然要回信。作为一个男人,居然还要在女孩子率先写信之后,才写信回应,本身就已经让人惭愧无地了,更何况恢复联系、拉近关系的大好机会就放在眼前,如果还不能好好利用,还不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至于什么林江北林天逸之类的小角色,还真不放在雷动心上,不说老爸的关系,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从来没怕过。先前唯一需要担心的,只不过是安静的安全,现在,安静有老爷子护着,老爸罩着,那是完全不需要担心了。林家要真敢出点什么幺蛾子,老子不介意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马王爷三只眼!
买了一大叠信纸,一摞信封,雷动匆匆回到宿舍,坐在小马扎上,开始思考应该怎样写这封信。
先前看信的时候,雷动热血沸腾欢天喜地,只觉得满肚子的话要说,但真要动笔,却发现无从下手。单是一个抬头的称呼,就让他翻来覆去想了十几分钟。怎么称呼?不能太亲近——现在跟安静还没那份交情,虽说“胆大心细脸皮厚”是古之明训,但饭得一口一口吃,上来就惹人家反感就不好了;当然也不能显得疏远——不能够拉近双方心理关系的话,写这封信还有什么意义?
雷动咬着笔杆,翻来覆去地想,直到口中的笔都快被咬烂了,才猛地狠下心:“想到什么就写,怕什么!”
“静兄:
你好!
关于这个抬头,怎样的称呼才既不至于显得过分亲近而令人生厌,又不至于显得过于疏远而令人产生距离感,又要不失庄重尊敬?
安静同志?好像部队叫人一直是这样的,可是太官方太疏远了。
安静博士?好像太书巾气太酸了,而且没有半点诚意。
安静学姐?可惜由于某种原因,还不能这么叫,太遗憾了。
……
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来了。现在这个‘静兄’的称呼,似乎还不错,你看,有你的名字,有尊贵的称号,还隐隐约约有点一家人的意思,而且据我所知,某文学大宗师有一本《两地书》,似乎就是这么称呼的……汗……”
雷动咧开嘴笑了笑,“这样写似乎还不错?嗯,努力,努力,争取早日打动女神芳心!”
接下来,这封信写得顺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