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窝,老窝……”雷动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这有些土气的名字,竟然他的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仿佛那里就是他的家,就是他的故园。
“是啊,老窝,”尼山老人注意到了雷动的情绪,放缓了声音,“方圆十万里的地面,上百万修士,有人族,有妖族,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战士,每一个人都在浴血奋战。”
尼山老人平静而缓慢的声音,不经意间变得激动起来。拿起手里的茶杯,咕咚喝了一大口,老人的心情和口气才缓和下来,缓缓道:“但最近一百多年间,那些鸟人的数量越来越多,攻势也越来越猛烈,老窝的损失也越来越大,我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加大玄武院招收新进人员的数量,向那边输送越来越多的修士,可是,战斗还是越来越激烈起来,我们的防线经常处在岌岌可危的地步。终于,二十多年前,那些鸟人,突然集中远超以往百倍的数量,发动了一次规模空前的攻击……”
雷动的呼吸忽然间急促起来,“二十多年”这四个字,让他知道,老人所说的,已经越来越接近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那真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斗啊,”老人低低地叹息一声,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直接响在雷动心底最敏感的地方,雷动听得出来,在低沉的外表下,那一声叹息究竟掩盖着怎样的伤感,怎样的风雷,怎样的惊心动魄,怎样的心潮起伏……
“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鸟人,不知道究竟多少亿只,他们的翅膀遮蔽了天空,将大地变成漆黑的深夜,他们的攻击完全不顾自身的死活,就那么一波一波冲过来,又一波一波被杀死……”
雷动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尼山老人,看着他陷入回忆,听着他用平静的声音回溯那地狱一般的惨烈场面。
“那一场大战,整整持续了半年之久,在整整半年时间里,对方的攻击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我们不知道杀死了多少鸟人,也不知道自己又多少人受伤,但没有一个人畏惧,更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结成各式各样的阵法,勇猛无畏地冲向那遮天蔽日的鸟人,与无穷无尽的敌人战斗。”
尼山老人的声音激昂起来,带着缅怀之情,更带着热血,水光在他双眼中闪烁,让他那浑浊的目光,竟也不知不觉中明亮起来。雷动屏住呼吸,一个字也不放过,每一个字都深深引进脑海。
“我们的修为,以及在百万年中磨炼出来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对手,我们的阵法更是变化莫测,让敌人死伤惨重,但是,涌过来的鸟人却越来越多,我们的压力越来越大,终于,在被逼无奈之下,我们的许多同伴,在生命最后关头,选择了无畏的自爆。一时间,方圆十万里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法宝光华闪烁,到处都是修士自爆时爆发出来的巨大轰鸣,和那些鸟人白色的剑光、飘零的尸体交织在一起,整个战场,都变成了修罗地狱……”
随着老人的讲述,雷动梦境中见过的场景,一点点回到了他的眼前。
修罗地狱般的杀戮战场,铺天盖地的肋生双翼、四翼、甚至十二翼的鸟人,一个个或弊布长袍、或华衣飘飘,或头顶发纂,或长发披肩的人物,不断的爆炸,满地的残肢,一团团耀眼的光华,以及那一对仿佛很陌生、却又异常熟悉的男女,手牵着手无比决绝冲向一眼看不到头的鸟人的身影,那无声的,照灼了整个天地的,刺得人眼睛生疼的白光……
不知不觉中,雷动的双目,已经充满泪水。直到他的思绪再次被老人的声音打断。
“在那次战斗中,两位刚刚突破玄仙境界的夫妻,在身边所有同伴都已经不幸遇难,自己也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自爆。”尼山老人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他们自爆的威力,直接覆盖了万里方圆的地面,笼罩在其中的鸟人无一幸免,全部爆裂,变成了最原始的灵力和那种独特的气息。也就是靠着这一次威力无比巨大的自爆,我们的同伴们才最终占据了上风,并将前来进攻的鸟人歼灭了八成以上,将他们彻底赶了回去。”
“战后盘点,在这一场大战中,我们直接消灭了超过百亿鸟人,但我们自己,也损失了五位玄仙,三千多名金仙,以及超过二十万天仙、真仙,老窝的整体力量,在这一战中,损耗了超过三成,特别是五位玄仙的陨落,更是让我们的顶级战力,直接损失了将近一半!”
尼山老人重重叹了口气,半晌没有说话。雷动也沉默下来,作为一个最近精锐的特种兵,他知道一支军队的拳头部队损失过半、总体伤亡超过三成意味着什么,那几乎已经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而一旦伤亡超过五成,那么就几乎可以判断,这支部队已经基本失去了战斗力。在这种伤亡下还能坚持战斗的,在整个世界军事史上,也没有几个国家的军队能够做到,也只有共和国那只人民子弟兵,才能一次又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死战不退,直到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
雷动不知道,仙界这些修士,这些完全不可能接受现代军事训练的前辈们,究竟是怎样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坚持到最后,并取得最终胜利的,但雷动知道,那一定是某种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是保护自己亲人的最坚定信念!
隐隐地,在一个月前对仙界产生最初的归属感之后,这一刻,雷动更进一步觉得,自己和那些死战不退的修士一样,是同一种人,自己,愿意和他们并肩战斗,和他们一起面对绝境,甚至死亡。
“所以,在那场大战之后,”雷动沉吟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不,在雷动心中,这已经不是猜测,而是事实,“就有一个年轻修士,提出下到凡间,去学习凡间的战争手法,来对付那些鸟人?”
尼山老人看着雷动,久久不语,半晌才点点头道:“是的,其实无论是仙界,还是凡间,所有人对修真界之外的事情都不太关心,那毕竟是凡夫俗子的事情,于我们的修行,完全没有半点用处。但再与世俗界隔绝,也不免有所耳闻,又是是一些从凡间飞升的修士,许多都隐约听说过,世俗界的战争,从有人类产生之后,就几乎没有停止过,他们对于规模浩大的攻防作战,有着极高明的方法,所以……”
即使是事关自己最大的秘密,雷动听了这话也不由面带苦笑。他知道曾经有人做过统计,从有历史记录以来的数千年间,人类之间,完全没有战事发生的日子,一共只有十六天!在漫长的战争中,人类学会了无数阴谋诡计,形成了无数流派的战争理论,更出现过无数繁星一般璀璨的将领,他们的战争手段,一天比一天炉火纯青。而人类的每一项重大技术重大发现发明,几乎都最先大规模应用于战争。
在自相残杀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人类更加聪明,更加狡诈,也更加残忍的了。甚至有一种观点直接认为,战争,就是人类不断进步的最强大推动力……
“可是,传说毕竟是传说,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真的,更不知道就算学到手,对仙界的战争究竟有没有用,更不要说,仙界修士要回到凡间去,其间凶险重重,几乎所有人都对此不以为然,”尼山老人轻轻摇头道,“但是,那个年轻人却铁了心地一定要去,任何劝说都无济于事。”
“为什么?”雷动这时候已经确定,那个年轻人,一定就是自己,现在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说……”尼山老人并没有直接点明雷动的身份,而是顺着雷动的口气说下去,“他认为,那些鸟人一定有什么方法,能够快速恢复元气,并很快就将重新发动更加凶猛的进攻,以仙界目前一盘散沙的状态,以老窝的力量,按目前的战斗方式,很可能已经无力阻止对方的攻击,万一真的发生这种事,很可能就意味着仙界的末日!唯一的办法,就是学到更高明的战争手段,才有可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尼山老人脸色逐渐严肃起来,沉声道道:“作为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修士,他的修为进境之快,令所有人惊叹,作为我见过的最勇敢的战士,他对敌战斗时的坚决狠辣,让所有人感到叹服,作为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后辈,他在那之前所作出的任何一个判断,都完全没有出现过失误——”
“我相信他!”
当尼山老人缓慢但坚定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连雷动也不禁动容,一种无言的感动瞬间弥漫了他的心头。
眼前这个老人是什么人?那是数千万年前参加过仙魔之战的元老,是名震仙界的玄仙大能,是执掌玄武院数百万年之久的山长,是控制着仙界战斗力最强悍的一群修士的顶级大佬,更是无数仙界后辈修士的绝对偶像,几乎所有人提起来都充满敬仰的精神领袖!
可是这样一个人,就这么自然地坐在自己面前,陪着自己说一些仙界古老的秘密,就这么平静、却无比坚定说出那四个。
“我相信他!”这四个字很短,也很低沉,却像惊雷一般在他耳边轰响,在他脑海反复辗转,让他的整个灵魂都激荡起来。
雷动甚至觉得,就为了这四个字,自己就愿意为眼前这个老人去死。
不过,雷动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疑问:“为什么在凡间,这个人几乎完全记不起仙界发生过的一切,甚至他本人是从一个婴儿长起来的?”
“你以为,从仙界下到凡间,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尼山老人看了雷动一眼,淡淡道:“仙界修士,尤其是修为已经达到金仙巅峰的修士,体内所蕴含的灵力,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超过凡间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就这么贸然下去,非引起天地间的灵力失衡不可,到时候只怕会发生谁也想不到的灾难!”
雷动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曾经听说过无数神仙下界的故事,故事中那些仙界大能,不但能够轻松下界,甚至还能在下面搞些不怎么美好的动静出来,什么吕纯阳三戏白牡丹,什么二郎神劈山救母,什么孙猴子被困五行山,什么哪吒闹海,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吕纯阳?二郎神?孙猴子?那是什么?”听到雷动的问题,尼山老人不由愕然,“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没听过?怎么可能?”雷动一时间也有些发愣,这么著名的神仙,居然没听过?但很快,雷动就回过味来,既然仙界天庭都和原本的玉皇大帝完全不同,既然仙界放眼看去都是差不多的修士,并没有什么如来佛祖观音菩萨,那么没有孙猴子二郎神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更重要的是,仙凡之间既然有着这么大的区别,仙界情形有怎么会被世俗之人知道,只怕那些传说不过就是传说,最多也不过是凡间修真界某些事情偶然流落到凡间,成为凡夫俗子想象中的神话而已。
而雷动也很快想起来,老神棍曾经告诉过他,修士到达大乘期巅峰之后,体内的灵力就会到达凡间可以容纳的顶点,并被天地本能地排斥,而在突破大乘巅峰最后的瓶颈之后,就不得不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以保证凡间天地之间的平衡,这才是飞升的真正意义,而进入的另一个世界,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仙界。
既然大乘期修士只要一突破,就不得不飞升,那么仙界修士下界,有怎么会那么简单?
在雷动有些了解的目光中,尼山老人果然缓缓说道:“其实,从仙界进入凡间,所要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大的……”
在尼山老人的缓缓解说之下,雷动终于明白,送一个修士下界,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天地之间有一层极其坚固的空间壁障,几乎不是任何人、甚至包括玄仙巅峰的修士所能够突破的,要想进入凡间,就只能选择这个壁障相对薄弱的地方,那就是升仙台附近。只有在那里,天地之间的屏障才没有那么坚不可摧,才可能逆着凡间修士飞升了的方向,开辟出一条通往凡间的通道。
更重要的是,想要下界的修士,必须将修为降低到大乘巅峰以下,才能不至于引起天地失衡。与此同时,那条通道极不稳定、凶险万分,存在着无数空间乱流,一不小心就会被彻底吞噬,甚至被空间乱流撕成粉碎,化成天地间最基本的粒子,就此灰飞烟灭。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送一个仙界修士下界,就必须经过仔细计算,在修士体内留下相当数量的灵力,尽最大可能保证修士的安全,又要保证在通道中消耗掉大部分灵力的之后,进入凡间之后不会因为残留灵力过多,而导致下界失败。其间的种种艰难,简直难以想象,通常,送一个真仙界别的修士下界,就至少需要一个金仙后期修士付出大部分修为、甚至生命的代价。
而当时雷动的修为,已经是金仙巅峰,距离玄仙,只不过一步之遥。
那么,为了雷动的下界,眼前这位老人付出了什么?雷动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悸动。
“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尼山老人轻轻啜了口茶,淡淡道:“亿万年来,因为种种原因,想要下界的修士并不是一个两个,经过长年的研究,某些大能练手发明了一种奇妙的方法,能够将这种代价,尽可能地降到最低,而将下界成功的可能性,提升到最高。”
“天灵锁!”雷动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自幼就极其熟悉的名词,脱口而出。
“是的,就是天灵锁。”尼山老人点点头,神情间也有些赞叹,“那些前辈发明的这法子的确巧夺天工,只是在经脉的聚合处,稍微加上一点改动,就能够将修士的修为降低到大乘期之下,接下来,就只需要考虑使用某种阵法,将修士包裹在其中,就能够基本保障下界修士的安全了。”
这手段,还真够绝的!就连雷动,都对发明这种方法的前辈修士,感到佩服不已了,
看着雷动的表情,尼山老人先前稍稍有些低沉的心情,终于彻底平复下来,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道:“这些修士下界之后,很快就能重新修行,有了仙界的记忆,有了仙界的功法,甚至有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心境磨炼,他们修行的速度当然快得不得了,每一个都在很短时间内飞升仙界,在凡间修真界留下无数传说,成为交口称赞的天才,其实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原本就是仙界的一员……”
ps:终于把开篇时留下的一个坑填上了,高兴。今日目标完成,还欠两千字,大家稍安勿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