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落下去,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黄岸底镇缓缓从睡梦中醒来,一家接着一家的屋角,开始冒出淡淡的轻烟,男人打着哈欠抱怨的声音,女人嘟嘟囔囔不满的声音,孩童们被父母责打的声音,在小镇的各个角落响起。让小镇突然之间多了几分喧嚣,也为安静的小镇带一丝活力。
这完全不像一个仙界的的市镇,反而和凡间乡下小镇没什么区别,荒僻,闭塞,而宁静。实际上,也许相比凡间乡下小镇,这里最大的区别,就是浓郁的天地灵气和古朴的建筑风格。
和那些凡间小镇一样,这里的民风淳朴而又简单,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日子。
这样的小镇在仙界,其实还有很多。在这些小镇中,居住着的都是那些修行无望的仙界原住民。他们或者限于天赋,或者限于资源,又或者缺少功法,很少有人能够突破大乘期到真仙这个天堑,成为仙界真正的修士。终其一生,这些人也只能困在大乘期巅峰或者大乘后期,有些资质特别差的人,也许就连大乘期都没有办法突破,终身只能以元婴期修为,成为仙界最低层大众。
实际上,仙界号称万亿修士,其实是不包括这些人的。从出生到死去,数千年的寿数中,他们绝大多数时间,都像是最平凡的凡间农民,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存状态,仿佛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当然,在总数不知道多少万亿的这些底层原住民之间,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个“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能够在几千年间突破到真仙之境,能够托庇于某些小门小派,或者加入某个小势力,成为其中的低层弟子。尽管这些门派和势力,其实在仙界根本就不入流,但这些人,也立刻会成为整个小镇最被人羡慕和交口称赞的对象,他们的家庭情况,也会得到极大改观。
不过,能够拥有这种好福气的幸运儿,在这些小镇上非常稀少,绝大多数人,要想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就只有一条出路:男人,到那些或大或小的门派和势力中,去做奴仆,做家丁,以自己辛苦劳作,换得一点可怜的报酬;女人,貌美的就千方百计成为某些“大人物”的禁脔和情妇,相貌差一些的,就去做人家的仆妇,尽管收入少而可怜,却也比一辈子困在家中好得多了。
而这些人所得的报酬,不但会成为改变一家人生活的重要来源,也会成为培养有前途的下一代的支撑。毕竟,就算是在一些小宗门吧,与仙界“上层”“主流”接触多了,多少总能开阔一下眼界,或者得到某些新的功法或资源,说不定就能改变下一代的生存状态。
而万一这些人中,有那么一两个被所投身的门派或势力器重,能够做到门派仆役中层甚至总管的地位,就不但会极大提高自己家庭的生活水平,还会立刻成为所有人羡慕的焦点,成为镇上的“大人物”。
这些底层原住民,出于这种目的,逐渐聚集起来,互相照应,互通有无,逐渐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市镇。
而黄岸底镇,就是这亿万小镇中的一个。而与其他小镇不同的是,黄岸底镇所处的位置,距离方圆数十万里内最大的宗门,落剑门的距离,只有不到一万里远,靠着这个先天优势,黄岸底镇近万年来有数百人在落剑门充当杂役,并且有三个人成功地跻身仆役高层。
而这三个人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不但将自己的父母接到宗门附近的一个大市镇,过上了安乐日子,而且多次接济邻里,并介绍了更多人,去到落剑门做工。
靠着一点一点坚持不懈的努力,最近几千年,小镇上已经有三个后辈,成功突破真仙境界,一举跻身仙界主流,为仙界所接纳。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小镇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风水宝地,越来越多散落在角落里、山林中的原住民,来到这里,让黄岸底镇的规模不断扩大,人数不断增多。
现在,这个当初只有百余户人家的小镇,已经拥有三千多户。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在这里过着平淡却有些困苦的日子,他们唯一的期待,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宗门里的人看中,让自己的后代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因此,他们在镇上建立了一座小小的学堂,由村里修为最高的,几百年前就已经达到大乘后期境界的侯仁之老先生,充当教正,传授后代修炼最基本的功法,期待着他们能够有一天一飞冲天。
千万年来,和千千万万个类似的小镇一样,黄岸底镇一直生活在这样平凡、平静而又充满希望的岁月之中,没有人会想到,灾难,会在这个早晨,降临在他们的头顶。
侯仁之今年三千多岁,已经算得上镇上的老人,修为极高,待人十分真诚热情。年轻时他曾经到落剑门做过一段时间的奴仆,据说还做到了一个低阶管事的位置,但最后却又返回镇上,从此再未外出一步。他一生未娶,更加不会有后代,但对于镇上的后辈,却像是呵护自己的后人一样,又耐心有严格。年轻时的经历,大大开阔了他的眼界和知识,加上教授得法,镇上走出去的三位真仙,有两个都曾由他教导。
也正因为如此,他成了这个小镇上最受尊敬的人之一。
像往常一样,太阳还未升起,东方刚刚出现一丝鱼肚白,侯仁之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漫步走向学堂。
侯仁之穿的很简单,一件青色长袍,布料也不过是最常见的火浣布,并不是什么高级货色,也已经有几分破旧,却清洗得干干净净,头上简简单单地挽了一个发纂,用一根银色的发簪别住。剪裁合身的长袍,和这枚式样简单的发簪,让它看上去又整洁又稳重,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度。
镇上所有人都知道,侯先生一向都是这样,每次出现在人么面前,都会收拾的干干净净,让人一看之下,就顿生好感。据说,这是他在落剑门做仆役的时候养成的习惯,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门,可不允许自己门中出现什么粗鲁无礼之徒。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喝多时候,侯仁之的眉宇之间,都有一丝淡淡的苦味,可也就是这种苦味,让他看上去更加成熟,更加有一种别样的味道。别看已经三千多岁,但就凭这一身装束,就凭这种沉稳的风度,就让他成为很多女人钦慕的对象。这么多年,很多人都想着给他做媒,可不知道为什么,却都被他笑着拒绝了。
现在,侯仁之就走在小镇最宽阔的那条主街上,眉宇间还带着那一丝淡淡的苦味,心力,却在考虑着今天该给那些孩子们讲些什么。
现在,他的学堂里已经有三个修为在大乘初期到大乘中期的教习,负责教授后辈一些基本功法。而在学堂中就学的后辈,现在已经达到了一百多个,年纪最大的将近五百多岁,最小的,还只是一个刚刚七岁的孩童。
这样的大杂烩的学生,很难管理教导,不过侯仁之的心中,却相对比较满意。因为在这一批后辈中,有几个孩子很有些天分,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有了突破到元婴后期的迹象,在小镇上来说,这几个人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只要教授得法,假以时日,不敢说一定能够进阶真仙,但达到大乘后期甚至大乘巅峰,是完全没有压力的,至少自己去世之后,不愁教习教正后继无人了。
而在这三个人中间,最让侯仁之满意,也最让侯仁之头疼的,就是那个邝柏松了。这个今年刚刚十八岁的家伙,天赋好的出奇,侯仁之曾经检查过,这个小子竟然是天生的水火木三系灵根,其中木火两种灵根,都已经接近满值。这样的天赋。就算放眼整个仙界,也算得上前年难遇的天才根骨。事实也充分说明侯仁之的眼光不差,邝柏松以十八岁的幼龄,已经达到元婴中期的巅峰,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到元婴后期,修为之路简直一帆风顺。
可也就是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火灵根太强的原因,脾气那叫一个暴躁冲动,三天两头打架生事,调皮捣蛋,鬼主意之多,简直令人发指,偏偏他在学堂中人缘极好,没事整天就知道带着一帮年纪比他大上百岁、或者比他小好几岁的家伙们,在镇上四处捣蛋,成了人人都头疼不已的小祸害。
“唉!也不知道,生在这小镇上,对这孩子来说究竟是福是祸……”侯仁之沉吟着,不断考虑着,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孩子送到外面去,让他在接触更加广阔世界的同时,也好好磨一磨他那容易闯祸的性子。
忽然,侯仁之神色一凝,身体轻轻向右侧闪出数尺。
“呼”一声,一条黑影擦着侯仁之的身体直接窜了过去,差一点将侯仁之闪一个踉跄。那个擦身而过的身影没有任何停留,就要直接额穿街而过。但奔出数十丈之后,这人身体就忽然一软,踉跄着摔倒在地。
“是哪个冒失鬼?”侯仁之自然而然地摆出了一个防御的架势,“为何如此匆……”
但话没说完,侯仁之的脸色就是微微一变。那个摔倒在地的人,正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好像已经失去全身所有力气,上身只是微微抬起不到两尺,就已经无力地再一次倒下去。一道巨大的裂痕,出现在他的背部,鲜血泉水一样涌出来,片刻之间就染红了整个后背。
就在这个人上身微微抬起,带动长袍抖动的那一刻,侯仁之已经看到,在那长袍的一角,绣着三柄银色小剑,那是落剑门核心弟子的袍服!
侯仁之脚尖轻轻点地,身体一闪,已经到了那人的身后,轻轻扶起那人时,不由惊呼一声:“赵晓清?”
再仔细看时,侯仁之赫然发现,这人从前胸到后背,竟被人用彻底穿透,一条一尺多长的巨大伤痕,直接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顾不得多想,一股灵力缓缓度入那人体内,侯仁之脸上一片骇然。在落剑门山门万里之内,门下核心弟子竟然这样狼狈,竟然受到这样的伤害,究竟是什么人干的?要知道,赵晓清本身已经是真仙后期修为,在整个落剑门三代弟子中,算得上排名前十名之内的俊杰,方圆十万里之内,能够将他伤成这样的修士,并不会很多,敢于伤害他的人,更不会有几个!
闷哼一声,赵晓清缓缓睁开双眼,一眼就看到了侯仁之,神色一松,却又随即变得异常惊恐,大声叫起来:“老侯?快跑,快跑!”
只是说了两句,赵晓清就剧烈地喘息起来,脸上一片灰白,侯仁之顾叹了口气,又是一股灵力度了过去,赵晓清脸上再次出现一片不正常的红丝。
“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个样子?”侯仁之突然有一种极其不详的感觉,神色变得极其紧张起来。
赵晓清剧烈地咳嗽起来,片片带着白色泡沫的鲜血,从他嘴边涌出来,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恐惧,断断续续地嘶声道:“宗门……宗门已被灭门……只,只……只跑出来几个人……”
“落剑门被灭门!”侯仁之脑子嗡地一声,脸色惊恐地可怕,大声惊叫起来,“怎么可能?是谁?是谁?”
落剑门不是什么大型门派,放在仙界,也不过是三流到四流之间,但再怎么说门下也有真仙弟子数万,天仙弟子上百,门内还有一位金仙初期长老坐镇,再加上山门外的护山大阵,怎么会被人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灭门?
难道是碧云观这种一流门派?甚至是太清门这样的超级宗门?
原本儒雅沉稳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苍白,侯仁之的拳头,不知不觉中紧紧攥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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