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离开前线的时候,把所有的弹药都留给了友军,现在他只有冲锋枪上面挂着的弹匣里有子弹。不过他已经不需要那些弹药了,因为他的部队奉命原地休整,接下来攻坚的战斗,主力是第12步兵军。
实际上莫东山原本也不是第2步兵军的步兵,他是因为半年前的军队改革,因为拥有战斗经验并且考核及格,才被提拔到第2步兵军的机械化步兵师里担任排长的。可惜的是因为装甲车数量并不多,他的排还没有完成真正的机械化整编,现如今只能靠两条腿赶路。
沿着战壕一步一步向来时候的方向走着,时不时还能看见躺在战壕里来不及收拾的友军以及日军的尸体。当然还有更多的明军士兵和他擦肩而过,他们要沿着战壕靠近日军防线,然后汇合已经在那里的友军继续向日军阵地发起进攻。
莫东山现在的心情是非常忐忑的,他紧张而且有些担忧,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他是一个步兵排的排长,统辖着40名步兵——可是现在他只有一个人走在战壕里,只有他一个人。
因为混乱的渡河还有混乱的攻击,他的部队有一半很早之前就和他离散了,找到的那一半也因为随后的攻击出现的混乱不见了踪影。莫东山现在不知道自己的手下还有多少人依旧活着,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已经阵亡死去。
他的皮靴踩在被无数人踩踏,已经略显泥泞的土地上,泥土里有鲜血的芬芳,还能看见因为鲜血流淌留下的殷红痕迹。毕竟这里的一寸都是经过反复争夺的,毕竟无数人曾经在这里战斗过……他们,总归要留下一些什么。
走到了这里的时候,莫东山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因为寒冷变得麻木,他让开一个新的步兵连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被寒冷的河水浸湿的军靴,脸上不知道挂着什么样的表情。
这已经是12月的寒冷天气了,在鸭绿江这种地方蹚过河水然后忍着湿透的裤子和鞋子作战,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虽然在战斗的间歇里他曾经脱鞋清理过,虽然激烈的战斗让他一度忘记了自己的脚下是一双湿透的鞋子,可是他依旧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自己脚下的痛苦,只好无奈的靠着坑壁坐到了一个空了的日军弹药箱上,忍着疼痛脱脚下的靴子。
将两只靴子丢在了身边,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了一根香烟,点着了夹在指头上,不顾天气的寒冷,****着双脚看着其他的部队从面前经过。他眯着眼睛享受着他自己的天地,吞云吐雾好不自在。
从他的身边经过的,是无数陌生年轻的面孔,这些大明帝国的士兵扛着自己的武器,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落魄的军官。钢盔随意的丢在脚边,上面如同煎饼一样摊着一双湿漉漉的袜子。
将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塞进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莫东山才发现自己的手略微的有些发抖。他不是英勇到毫不畏惧死亡,只是因为肾上腺素的分泌而延迟了害怕这种感觉传递到大脑的时间而已。
这片刻的宁静让他想起了自己刚才在战场上的经过,他想起了身边的人被子弹打中跌入冰冷的河水中,也想起了那个被他拉住的年轻友军。他看这那些同样年轻的士兵经过他的面前,看着那些人用略带不屑的眼光看着自己。
“如果你们一个小时之后还能像我一样坐在这里抽烟,看看你们自己身上,会不会比我现在干净。”他对着已经走远的步兵大声的喊了这么一句,然后又把香烟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从鼻孔里喷出了两股白烟。
其实没有人嘲笑略显狼狈的他,能够在这样的战斗中活下来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了。莫东山也只是想要发泄一下他心中的那种恐惧,发泄完了之后就再一次回归了平静。
他的双脚一定是冻伤了,而且他发现自己的那双湿漉漉的袜子在钢盔上已经冻住,根本无法穿回到自己的脚上了。他看到远处有一具友军的尸体,于是踩着冰冷的泥土走过去,试图从那具尸体上脱下一双能穿的鞋子来。
又一支部队路过这里,士兵们瞪着眼睛看莫东山跪在地上脱死人的鞋子。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没有人愿意看到这一幅伤感的画面:谁都不希望自己战死,更不希望看见的是还有人在自己死后扒光自己的衣服。
“嘿!我说上士先生……你的部队呢?”带队经过这里的这个步兵连的连长皱着眉头,站在了莫东山的身边,他背着一支31式步枪,除了肩章之外,几乎和一名普通士兵没有任何区别。
看见一双军靴出现在自己身边,莫东山眯着眼睛抬起了头来,然后有些不舍的丢下了脱了一半的军靴,站起身摆了个立正的大概姿势,右手握拳按在胸前敬礼回答道:“长官,我的部队在进攻的途中走散了,我也在寻找他们。”
“你能告诉我一下,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吗?”连长看了看莫东山光着的双脚,又看了看莫东山脚边的那具尸体,眉头皱的更深了,语气有些不善的质问道。
“我渡河登陆的时候湿了鞋,刚才双脚冻得麻木了,脱下鞋子来就发现袜子冻住,穿不上了……所以……想找双鞋子换上回部队集合。”莫东山双脚踩在地上,虽然已经麻木但是依旧还是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他吞下一口唾沫之后开口回答。
那连长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动作快点吧……完事儿之后,把你的鞋子给牺牲的战士穿上,这是基本的尊重,上士。”
“遵命!长官!”莫东山再一次立正敬礼,然后想要蹲下去继续脱死者的鞋子。连长侧过脸来,对远处帮自己整训前进队列的士官喊道:“谁带新袜子了,给我一双!快点!其余的人继续前进!”
很快,莫东山就有了一双干爽的袜子,和一双脚面上染了些血迹,里面却很干爽的鞋子。他给死人穿上了一双湿漉漉的鞋子之后,顶着上面冻住了两双袜子的钢盔,叼着香烟继续往回走去。
不知道是自己的脚恢复了知觉,还是心理上的作用,他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温暖,这一刻他很想流泪,毕竟能够在这么一场残酷的战斗中活下来,值得流一次喜悦的泪水。
可是他忍住了,没有当着迎面走过来的人哭泣,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这么做了,很可能对面的人会笑出声来——在战火纷飞激烈交战的前线附近,你看到一个头顶上摊着一双冻袜子的男人哭着往后方走,这绝对是个能让人笑上三天三夜的事情。
要知道在军营里,值得大家铭记或者说值得谈论提起的事情可并不多。否则也不会一直到今天,还有老兵向新兵炫耀一般提起,一年前辽东****演出上那一场让人血脉喷张的来自奉天青楼姑娘们的脱衣舞表演了——实际上他们也只是远远的看见了红肚兜,就已经喊破了嗓子。
然后,带着这顶搞笑的钢盔,莫东山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他听到了坦克引擎的轰鸣声,而且是不一样的引擎轰鸣声。这让他警觉起来,并且将目光投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1号改进型坦克的引擎他听过无数次了,甚至赶路的时候他还曾经不止一次的坐在1号坦克或者1号坦克改进型的发动机舱盖上。他熟悉那种颤动和声响,所以他可以轻易的分辨出,这声音不是1号坦克传来的。
然后他就看见了大明帝国对外还处于保密阶段的装甲部队坦克师才能够装备的新式坦克——2号坦克的真容。有关2号坦克的传闻在大明帝国的军中流传已久,可是莫东山也是今天,才真正看见过没有遮盖帆布的2号坦克。
体积更加巨大,火炮更加修长,这种新的坦克正对着莫东山向前行驶着,更宽的履带卷起了阵地上的泥土,发出金属撞击摩擦的当啷当啷的声音,伴随着引擎的轰鸣,越来越靠近呆立在那里的莫东山。
这才是真的坦克!莫东山满脑子里都是这样的感叹。比起1号坦克那种小豆丁来说,2号坦克给莫东山留下了更加安全的那种厚实感。伴随着这样的坦克进攻,才是真正让人兴奋的事情吧……看着巨大的坦克履带在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碾过战壕,莫东山在心中想道。
坦克的炮塔上坐着两个人,看职务就知道他们应该是炮长和车长,两个人头上都挂着耳机,正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坦克车边上战壕里站着的这名步兵上士——从他们俩人的角度上看,正好可以将那双扎眼的袜子尽收眼底。
“新伪装?”碾过了战壕之后,2号坦克上的炮长侧过头来,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好奇的问自己的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