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原来即便是拥有着相同的魂魄,却也不一定就是那个相同的人了么?
我对这样新颖的理论很感兴趣,便又再次问道:“既然你也觉得那名女孩已然不再是你曾经所爱的那个人了,那你又何至于愿意为了她牺牲性命呢?”
鲛人微愣了半响,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地便又被那柔和的目光所替代:“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笑的样子很像她吧……即便这一世她的笑并非是对我,我也希望她能够继续微笑下去……”
我再忍不住追问:“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凡人女子牺牲性命,这样做值得么?”
他却笑得意味深长,似是惆怅:“在这个世上,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在我细细咀嚼着他的话语时,他那被我唤回的最后一缕残魂,便也跟着于风中消散殆尽了,正如他曾经的执念,和他记忆中的过往一样,消逝得那般不留痕迹。
所谓痴念啊,就像是会令人成瘾的毒药一样,会让人不自觉的去做一些愚蠢得不计后果的事情,不过此时此刻的我,却并没有嘲讽之意,反而生出了一丝钦羡之感,倘若在这个世上,真能寻找到一个让自己愿意为之倾尽一切的存在,那么终究也算是一种幸事吧。
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世间的镜花水月,有些人愿意沉迷,而有些人则敬而远之,很难说究竟是孰对孰错,只能说是选择不同。
由于女孩体内的那枚内丹乃是维持她生命的存在,假若我将它强行拿去,那么她的生命也就因此走到了尽头,所以我便很直白的将这个情况告知了他俩,除非是她死去,否则她落泪成珠的这个体质是无法剔除的,所以若想要免除纷争,他们这一辈子便只能隐姓埋名的藏身于深山老林中了此余生。
两个年轻人听完后都跟着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的,男人便扶上了女孩的肩膀,坚定地与她对视了半响,随后憨厚地咧嘴笑道:“也罢了罢了!大不了我们这一辈子就呆在这里不出去了,我这一辈子也会拼尽全力保护阿芳,不让她委屈、不让她落泪,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这般朴实无华的誓言,虽比不上那歌赋中的情诗那样动听,却也是异常的令人心安,我依稀能从那并不算是俊朗好看的眸子里,窥见与那鲛人眼中相似的神情,闪烁中带着坚定,温柔中洋溢着光明,我虽不能完全看透,却也知晓那种情感的不可超越。
转身之间,正欲离开,那名一直都不曾多言的女孩,终于忐忑地上前冲我细声细气地道:“那个……能不能麻烦巫女大人您替我转告一下那名鲛人大哥,说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我侧头看向她,目视着她那一双明亮而真挚的眼眸,心中却是掠过一丝无奈的惆怅之感。
由于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我并未如实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这两个凡人,只告诉他们,女孩很幸运的被一只鲛人所救,因此即便是溺水也捡回了一条命,他们却并不知晓妖怪失去了内丹之后,重则便会消亡的,他们以为妖怪们有时也会大发善心,像是仙人那样一个捏诀,就能轻易的助人为乐、救人于水火。
纯真的女孩啊,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曾有一只痴爱着她的鲛人,一直在默默守护着她,甚至最后为她付出了生命……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是可以用来欺骗那些淳朴而不受污染的人心的,所以,我也并未多做解释,只转身戴起了斗笠,招呼着院子篱笆外的脩,带着他一同离开了这座四处都弥漫着海洋腥味的海边小岛。
一路遥远,不知疲惫。
在跋山涉水的路上,我又不自觉的回想起了之前与那鲛人的对话,便忍不住似是喃喃地问道:“脩,你说一个人若是投胎转世了,那她还算是原来的那个人么?”
脩低垂着脑袋,脚下沉重的步子踏在嫩嫩的青草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引出他一声低沉得毫无起伏的语调:“当然不是了。”
“哦?为何?”我好奇地停住了脚下的步子,也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逼迫着他也跟着停下来,扭头对视着我。
他那一双冷峻深邃的眉眼,依旧如往常一般毫无波澜:“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记忆、不同的性格,甚至连面貌都不一定相同,你觉得还有可能是以前那个人么?”
“那么,判断一个人的标准又是什么呢?”我也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开始认真的想要钻研起这样一个看似深奥的问题:“假如一个人突然失忆了,性格变得与以前截然不同,就连身份也变了,那么难道她就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么?”
这番话似乎也将脩给难住了,他低头沉默着,眉目也跟着紧蹙了起来,好半响都没有回答我。
而我自己呢,也仿若是给自己突然扔出的这个问题给困住了,兀自托着腮自言自语着:“假如把人灵魂的轮回当做是一次次短暂的失忆的话,那么他们每一次的转世,究竟是相同的人,还是不同的人呢?”
我感觉自己像是绕进了一个死胡同内,较真着半天都出不来,直到对面的脩再次发声道:“你又何必想这些?反正你也绝对不会轮回转世的,不是吗?”
似是被他一语点醒,我这才终于恍然地点点头:“也对。”
拥有“明心玉”的我,是不可能会轮回转世的,即便是短暂轮回了,也不会因此而失去前世的记忆,所以我根本就不需用去担心这些才对,当真是庸人自扰。
不过,最后,我却依旧还忍不住着问了句:“脩,假如有一天我也轮回失忆了呢?到时候我若不记得你了,你会不会伤心呀?”
本不过是一句玩笑的话语,只想看看他着急失神的模样,怎知却换来他的一声冷言:“等到那时候,我就会诓骗你放我离开。”
我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脩,你真是不可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