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韩叔……”少年哽咽着喊了一句,捧着那钥匙挪不动脚。
子婴深深看一眼自己唯一的孩子,道:“还未及冠便要离你而去,是我对不住你,往后冠字子从,双人从,离开罢。”
子从知道父亲的意思,他最后看了眼两位站在面前的长辈,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窸窸窣窣的,子婴看着潮水一般涌入屋内的蜘蛛们笑,小小的蜘蛛挨个儿顺着血迹,一只只爬上赵高倒在地上的尸体,然后在韩谈惊讶的目光中,一口口啖其血肉。
子婴倒是了然一笑,“瞧见了?这便是豢养毒虫的下场。”
韩谈哈哈一笑,没接话,只说:“我看着公子长大,公子待我不薄。”
话到此处,远处传来金戈交接的声音和侍卫们倒下的闷响。
“如今我这把骨头也老了,虽是个跑腿的,但好歹年轻时也陪着公子练过剑,如今这剑,也是提得动的。”
韩谈从墙上取下一柄子婴的收藏,拔剑出鞘,锃亮的光照在他眉眼间,平添几分锐利。
子婴笑了一声,道:“那我们也算是死同穴。”
“拉倒吧。”韩谈抛却尊卑骂道:“某是要与夫人同穴的。”
子婴静默了一瞬,轻声问:“夫人可安排好了?”
韩谈笑着,声音里带了些甜味:“我家那婆子老早送走了,还等您来说?”
“也好。”子婴拿起布擦了擦自己的剑,他从剑尾轻轻抹上去,快剑尖儿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女声。
她叫:“夫君。”
子婴手一顿,转身去看她,那女子踩着红绣花鞋,踏过赵高的血迹,走到他面前。
“不是叫你走吗?留些妾室与我九泉相伴便好。”
女子不答,只抬了抬脚,亮出脚上那双绣了花儿的红鞋,道:“夫君你瞧,这双鞋还是成婚时候你送来的聘礼呢。”
她顿了顿,抬起眼来去看子婴的眉眼,随后握住他没拿剑的那只手,“妾室我已经打发走了,你只剩我了,若嫌我是个贱内,亦没办法选,我早把她们赶的远远的啦。”
女子又露出些年少时候的娇蛮姿态,叫子婴想起刚娶她那会儿她的样子。
他没能想多久,六剑奴近在眼前了,他只是紧紧回握妻子的手,冲韩谈道:“我亦有人同穴了。”
韩谈摇了摇头,一马当先立在门槛后,可他毕竟不过是个跑腿的,学的也是君子六艺,顶多算个高级点的跑腿的。
与六剑奴没法儿比。
所以当冰凉的剑刺进身体的时候他一点儿不意外,甚至带着笑,他想,幸好将婆娘送走了,钱也留够了,叫人分批送过去,他死讯能瞒好久呢。
他这么想着合了眼,都没来得及回头再看看他的公子。
子婴自知不敌,身后还有自己的妻,他护住花儿一样脆弱的妻,无力招架那些剑。
有剑刺在他肩上,可他却没放开与妻相交的那只手。
“娇娇,我对不住你了。”子婴用力抱住她,脱力一般滑到,他挡不住六剑奴,他可以死,可自己的妻决不能受辱。
那女子与子婴情投意合,此时已料到子婴的想法,她轻轻一点头,嗯了一声,伸出一双细白的腕子,也坐下来抱住子婴。
子婴咳了一声,将妻子按在怀里,他以沾了血的唇吻了吻妻子的发,是香的,他想。
然后抬起手,用剑扎入妻子的后心,这柄剑将紧紧相拥的他们连在一起,子婴耳边传来妻子细细的啜泣。
她在喊疼。
子婴又就着交颈的姿势吻了吻她的耳朵,小声哄:“娇娇乖,一会儿就不疼了。”
然后他听到他的娇娇真的不喊了,又轻轻嗯了一声,趴在他怀里不动了。
子婴又流下泪来,觉得也撑不住,最后看了眼停下动作的六剑奴,问:“你们……为何杀人?”
他只问了这一句,就陡然垂下了头。
死了
六剑奴对视一眼,收剑归鞘,他们早已看见过太多对亡命鸳鸯,这没什么能让他们触动的。
只是那句话,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关住他们人性的盒子。
赵高已经死了,他们本来是作为赵高的刀存在的,用刀的人死了,那他们为什么要杀子婴呢?
是为了给赵高报仇?还是感谢赵高的知遇之恩?
不
虽然他们记不得前尘往事,可他们知道,赵高,绝不是他们的恩人。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杀人?
这样一想,似乎没有为什么,杀人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只要能靠杀解决的事儿他们绝不会用第二种方法。
六剑奴看着子婴的尸身久久不语。
——
子从此时有些疯了,他眼神有些溃散,他的阿娘只交代了几句,也留在了他阿翁身边。
他念念叨叨的,逢人就问有没有看过一位金发白眸的女子,说那是他姑姑。
好些人一位他是个疯子,拂开他拉住衣摆的手,快步跑了。
他问着问着,来到赵熙凌住的那间酒楼门口,他拉住那小厮见他可怜极了,面上涕泪交加,只犹豫了一瞬,便说:“客观里边做做,点杯茶缓缓,我去替您传话。”
子从眼睛亮了一下,他不想叫姑姑觉得自己邋遢,于是用点来的茶水浸透了帕子,往脸上胡乱一抹。
才抹完便看见楼上下来个年轻姑娘,白发,金眸,是姑姑的特征,可……
着实看着年轻了些。
赵熙凌能在乱世住在这样的酒楼,要么是酒楼厉害,要么就是她自己厉害,护住了整个酒楼。
无论哪一种都很好。
子从明白这个道理,他跑到赵熙凌面前,往地上一跪,连磕三个响头,道:“求姑姑救救我父亲。”
赵熙凌一挑眉,姑姑?她核实来的侄子?
“我是子婴公子的儿子。”那少年介绍道,“我与父亲合谋杀了赵高,此时六剑奴正在府上,求姑姑救救我父亲!”
那倒是确实有些关系了。
赵熙凌看着涕泪横流的少年,不知怎么就想到得知父王逝世后抱着马脖子哭的自己。
她略过着少年往门外走,到了门口发现人还愣着,“还不跟上?”
少年哎了一声,结果就见姑姑似乎不耐烦了,又几步走到近前,提住他的领子,呼吸之间,眼前幻境交错,再回神已在王府门外了。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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