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可悲啊!兄长……”
这是弟弟溘然长逝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死亡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恐怖, 站在昏黄的河边,眼前是延伸直至天际的猩红花朵,黑死牟怔愣看向水中倒影的影子。
——那是我, 解除拟态后原本的样子。
不是黑死牟,是继国岩胜,继国缘一的双胞兄长。
“不愧是你啊, 缘一。”
连数百年之后的血脉天赋也强到令人嫉妒。
他抬头看向乌黑暗淡的地底穹顶, 再次感叹。一个年龄尚幼的少女,一柱换了上弦一,着实是项壮举。
虽然不明白是怎样被她送下来的, 坠落之前那双猛然变幻图案的眼睛连他也感到战栗与恐惧。
被注视着即是毁灭。
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不是没想过死后会遇上什么,但如今……却也太过平淡了些。
站在曼殊沙华中的继国岩胜有些茫然。
成为鬼是不想死, 但现在已经死了, 还能做什么?
直到花草被人踩踏倒伏的声音传来,他的沉思才被打断,来者略带几分惊喜:“兄长!”
——对别人来说是“略带”, 但对于继国缘一而言, 已是做足十分。
不不不, 完全不想见到弟弟。几乎是生理性难以忍受的反胃感袭上心头, 继国家主、鬼杀队之柱、上弦之一,夺路而逃。
自己存在的价值在弟弟的映衬下永远如同萤虫微光之于璀璨朝阳,嫉妒带来反感, 反感伴随厌恶, 他是实实在在,不想再被拿去和缘一比较了。
人和神, 该如何比较?
“兄长!”马尾微卷的高大青年想要追上去, 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
也许兄长只是想静静。
想不通, 完全想不通。
为何哥哥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甘愿冒着触怒父亲的危险也要与自己亲近,为什么默契无间的哥哥要背叛鬼杀队堕落为鬼,以及……为什么如此痛恨于我?
兄长啊。
多么可悲啊,兄长。
在这地狱之中,还是得拟态才能有些安全感。看到重新恢复六只眼睛的模样,双生子五官中与弟弟极似的部分荡然无存,这让他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逃离那片曼珠沙华,继国岩胜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完全摸不着头脑。若按话本怪谈之说,这会儿也该有凶恶鬼卒扑来,或是各种恶形恶状的妖怪,然而他竟然什么也没遇上。
远远一片平坦荒地上坐了一群赤足小儿,叉着腿堆石子砌木条,他看了一眼就绕开——那是塞河原?传说中夭亡幼儿受苦之处,和他有什么干系,一群乳臭未干的孩童,问也问不出什么。
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隐约见一辆胧车从天而降,车内有人上下,竟将这种车型妖怪纯粹当做了自己会跑的牛车来用。
继国岩胜冷眼看了片刻,不动声色混了进去。
胧车会说话,这可是件新奇事,喋喋不休的就和个真正的车把式没有任何不同。车内悬了个灯笼,似乎是女人首级所化。本人就做了三、四百年的鬼,继国岩胜倒也不怕这些看上去没什么能力的妖怪。
即便论起可怕程度,似乎也是自己略胜一筹。
他安静等待胧车一站用站走下去,乘客上上下下去得地方也多,顺便能跟着看看地狱风光。这车跑了老大一圈,最后一个客人都没有了。
“这位客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再往后是阎魔大王的办公厅,您去办什么来着?”
“……”
不懂这些地方都意味着什么,他只像曾经应对家臣那样简单哼了一声。胧车便继续咕噜噜的飞——明明在半空中轮子都没有着地,不知为何非要发出这种声音。
车厢里的女人头灯笼转过来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女子哀怨中带了点感叹:“您看上去也是位好男子啊……”我生前为何那么眼瞎就看中了个人渣。
“……”
她的目光有点叫人难受,也就是继国岩胜被那些奇形怪状的同事们盯习惯了,还能坐得住,换个人绝对被她看得发毛。
客人有些高冷,阿岩觉得无趣。只得转过去把自己当做真正的照明工具,转而找胧车聊天。两个妖怪一来一往,真就像是共事的搭档那样热络。
到了最后一站是处车棚,架在一簇茂盛紫藤花树下,看得他又有些生理性厌恶。快快下了车他从口袋里摸出八枚铜钱递过去,胧车看了一眼,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整个车炸开零件就像炸毛了那样尖声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六只眼睛的妖怪!!!”
它跑了,比营业时快得多,几乎瞬间就只剩个残影,地上还掉了几个零件。
继国岩胜:“……”
突然多了几分脱力感,就像面对上二童磨。
——在地狱里见鬼难道不是件正常事?
他搭在刀首上的手紧了紧。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早离去……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被一群样貌一个比一个正常的“人”蜂拥而至围起来围观。
隐约能听到无数窃窃私语:
“怎么会有六只眼睛?”
“是不是看到六个画面?”
“像不像挤在一起的海葵?”
“我有点想戳一下……”
“怎么吃东西?嘴张不开吧!”
叽叽喳喳叽里呱啦没完没了让人心烦。
有什么好看的,大家都是地狱里的鬼,看什么看!
继国岩胜面无表情,突然有点理解缘一为什么终年没有表情……能有什么表情,烦都快烦死了。
万众瞩目的目光好恶心,比紫藤花恶心,比彼岸花恶心,完全超乎想象的难以忍受。
相对于成为这种视线焦点,我更希望你们就当没看见我……
被嘈杂纷扰的刺耳声音扰到心烦意乱,高大剑士拔出半截刀:“退……下!”
“!”
拟态状态下语速快不起来!可恶!
他这一张嘴可不得了,围拢过来围观的众多妖怪亡者像是热油进了凉水那样一起尖叫着炸了锅:
“啊啊啊啊啊啊!活的!太可怕了!”
胧车到处说他看到了活的恐怖怪谈,没想到是这种非生非死的“活”。要是知道他们早跑了,谁还凑过来看,太可怕了,吓死鬼了!
继国岩胜只觉整个地狱也是要疯,你们才让活人害怕好吧?小时候帮佣们讲得那些怪谈曾把他吓得躲进被子不敢出来,现在呢?你们一个个抬腿跑得比谁都快!
紧接着不知道听见谁大喊:“不要怕,赶紧给警察打电话!”继国岩胜不想被捕役带走,转身找了个人少的方向冲出去。所过之处众鬼退避,轻松跑掉。
这一天净来回跑路了。
直到跑过一条河周围才安静下来,抬眼一看是片光秃秃的荒原。一个高大汉子正浑身狼狈蹲在地上挖坑,边挖边抽鼻子。
看这人装束应当是个平民,他走过去想问问路。
一个人而已,不老实答话就动手!
挖坑的汉子挖着挖着察觉到身后有人,隔离一段距离就转头来看,也被吓得向后退了一步险些落进自己刚挖出来的坑里:“你……?”
“此为……”何地?
“妖怪啊!!!扉间!扉间!救命!有妖怪!!!”
根本没有给继国岩胜说完话的机会,那高大汉子跳着脚冲另一个方向大喊。
武士的手压在刀首有些蠢蠢欲动——直接砍了吧!
“呯”的一声巨响,和那挖坑汉子完全不像的另一个魁梧男子出现在他附近:“大哥,我说了没事不要喊我!”
“可是有妖怪!有妖怪啊啊啊啊!你看!”他回手指向正在犹豫要不要和个平民过不去的武士,后来的白发青年瞄了一眼,转回去越加暴怒:“那只是个鬼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过!”
做兄长的显然在弟弟面前没什么骨气:“可是他看上去格外可怕,我想……”
“你不想!今天不把树种完午饭没你的份儿,大!哥!”他实在是太过暴躁,一拳敲在兄长额角上打得他脑袋“悾悾”作响,后者丝毫不以为忤继续傻乎乎道:“欸?可是真的很吓人,六只眼睛,你不怕吗?”
“我不觉得这六只眼睛有哪里可怕,你难道还会怕眼睛?你要是怕眼睛……balabalabalabala”
再一次被人吐槽眼睛问题的继国岩胜:“……”
这世上竟然还有对兄长如此严苛不敬之人!突然之间就觉得缘一那种恭恭敬敬的态度格外舒心。
人,果然是要有比较才会明白价值所在。
还是走回去看看缘一好了,偌大地狱也只有他一人让自己觉得顺眼。
沿着河上行,他回到那片彼岸花从,寻觅许久才在一处石阶下找到看着虚空之处疑似走神的双生弟弟。
“缘一……”
青年听见声音极快转身,看着他露出怀念的浅笑:“兄长,我在这里,一直等着你。很快你就会再次归来。”
非生非死之身就连地狱中亦无容身之处,总要完结世间因果才好安息。
“?”
曼珠沙华离枝坠地,被不知何处而起的烈风卷上昏黄穹顶,眼睛太多的弊端此刻尽显。不得不低头暂避,不及反应头脑中犹如岩浆迸发般痛楚,这一日所经所见之景皆覆于其下。
等他再次回复意识,立刻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枯井之中。只隐约记得由一只新转化的鬼带路去了桃山,在山下堵住了鬼杀队的鸣柱……
一番激战后便出现在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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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工,连水带电全都要新做,预计为期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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