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谁不曾妄想逆着时流行走,到头来却仍是跌了个头破血流。
细白的铃兰花开在记忆的原野上——白色的小骨朵儿里满是年少时的懵懂爱意和青涩情诗。
是不是很美?
可是花有剧毒。而藏在里面的蜜,都是苦。
2:
薄光悠悠地透进红漆的窗棂,向着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地下图书室打了一束幽光。光线缥缈之中,微尘上上下下地起伏着。
少年立在一排排书架前,用手指轻轻摩挲过一本本书籍,而后熟稔地取下那本介绍百木花草的褐色封皮书。
“铃兰也称风铃草、君影草,是铃兰属中的唯一种……花白色。浆果红色,稍下垂,有毒……北欧神话中的日出之花,象征着‘幸福再来’……”
“满天星别名锥花霞草,石竹科……含有清纯、致远、幽雅之意,花语是甘做配角的爱……”
“风信子,多年草本球根类植物……花语是……”
玫红色的双瞳安静地扫过那些枯燥的学术性极强的介绍后,他的眼神总会在‘花语’处有片刻停顿。脑子似有一瞬间的放空,拉回神后又笑着翻向下一页。
以往他会就这样一本一本地阅读着书籍。
从天光乍晓到薄暮初升。
从阳光微暖到月色淡凉。
然而今日——有什么事情扰乱着他的心神,让他一刻也无法安静下来。他就着某一个记忆里的节点回溯过往,发现那些被他刻意藏在角落里的画面,即使时过境迁多年后早已蒙了灰,再度打开时,那股子沉重、压抑、闷痛的窒息感又再次扼紧了咽喉。
不得呼吸。
记忆盘根错节,却都是皲裂的痕迹。纵生出的黑色枝丫里,满灌着破碎的水滴。
3:
直到——
“辺里君。”
三条海里的眼底幽深的绿色一如当年,只是愈发浓烈,隐隐透了股真正的武士才有的决绝与沉稳。
他今日着的也确实是武士服。
那并非是与武藏形象改造后的效果,而是他以自己现有的easter执行总经理的身份所定制的一套货真价实的深绿色系武士服。
其衣样式倒是极为清减,但若细看却也能见得那袖口处竟暗绣了几朵活灵活现的樱花云纹,襟花边上也似勾勒出某种繁复的图案,足以说明做工的精良。
好似是当年。
却又不是当年。
辺里唯世静静立了片刻,半晌未曾言语。
原来藤咲凪彦所言故人是他。
其实这倒也不难推测到——藤咲凪彦的神色那般坦然,来者自然不可能是和真城璃茉有深交之人,一下子一大堆人就能排除掉。
“海里君。”
他试图礼貌地回以微笑。
可是。
为什么呢?一看到他,他就尤其能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例如大雪和樱花,例如红蝶和那双淡金色的瞳眸。记忆裹挟进深黑的缚网,竟是难以逃离。
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只知道定是狼狈无比。
自己向来懦弱。
当年他不肯问月咏几斗,怕自己听到了与心中不符的答案,固执己见误会多年;后来遇到亚梦,也一度因为怯懦和害怕只敢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只怕对方最后选择放弃的是自己。
三条海里能说出口的话,他说不出口。
即使后来说了,也是被自己逼到无路可退。
——amuletheart(守护红桃)曾一度存在于他最深处的梦境中。
那是遥不可及的光辉,刻印着他的逃脱、退缩、狼狈、以及一切不可言说的隐秘心事。她越是笑如春风,他越深感自己低到尘埃。
而自己并不想这样。
正如奇迹的诞生一样,他想强大起来,保护他人,不再做一个‘小鬼国王’,担上属于king的真正责任。他也想光芒万丈,能够站在台上,大声地、响亮地宣布我心悦何人。
可惜后来。
黄粱一梦,终是空负。
而今,他仍是懦弱到不敢再去见她一面。
4:
开口互道称呼后,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略微示意了一下后便坐卧在了书桌前面。桌上,袅袅茶香。
恭敬,礼貌,又疏离。
再不是皇室花园里的那白色瓷桌所能带来的氛围了。
实际上,这次见面是三条海里找到藤咲凪彦后提出的邀约。据说当时一之宫光收到这个请假批准的时候,挑了挑眉。眸中并无多少情绪,却是侧头向圣夜原址望了望。
时过境迁这一刹,也不过转瞬之间。
三条海里静默了一瞬,而后在茶雾缭绕之间拿起了那把他刚才随身佩着的武士刀。少年瞳中的墨绿色就这样倒映在泛着冷光的刀刃上,他缓缓地举起刀,足足盯了好几秒才又移开视线。
那副模样,倒真让人想起宗史壁画中为了某种信仰和精神献身的武士。可是少年眸底的神色分明不是杀机,而是浓到化不开的爱怜。
仿佛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
他曾拿着一把由心中理想所幻化的武士刀,去保护身后所爱。
“说起来,还是以前好玩一些。”三条海里缓缓道:“虽然我依旧致力于探求‘守护甜心’这种不科学的东西为什么会存在,但是却不后悔拥有武藏,甚至为他的存在而感念那段时光。”
“也许,守护灵真的存在。”
一席话让辺里唯世没了招架的方向。
该回答什么?一起说说笑笑以前守护者的事?聊聊守护甜心这样的事物存在的科学性?或者还是比谁先……
咳咳。
一时间气氛有点诡异的沉默。
而后只听得三条海里慢慢地说着:“当时抢着告白,跟你一样,也是觉得自己不够优秀。”
是的,不够优秀、不够了解,只是为着心中那份懵懂憧憬,能有个着落。
在天网社卧底的那段时间算是他的磨砺期,以前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在另一种价值观和思维方式的熏陶之下,渐渐能从旁的地方推敲出来。
其实他觉得亚梦之于唯世、唯世之于亚梦似乎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亚梦看到的是温柔王子殿下闪光而强大的一面,唯世看到的是如昭昭日光一样暖融融的亚梦。因为自己缺失的正是那一方面——亚梦的灵魂纤细又敏感,其实脆弱。唯世想要担起一份职责,内里的懦弱却太深。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都是以不符合自己内心的皮囊在相处着。
而自己对亚梦也类似于这种对强大和温柔的力量的渴望。
——当然了,那是起初。
而月咏几斗从一开始的时候角度就是不一样的。
那样情感细腻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到亚梦内里的灵魂呢?他知拥有humptylock的她是如何以纯净的善意净化数千坏蛋;他也知看到那些破碎的坏蛋时这位心思敏感的小女孩是如何的难过;他更知在那些外表掩饰、内心纤细之下,掩藏的是一个坚定的、温柔的、强大的灵魂。
即使自身黑暗,也愿照亮世间。
他月咏几斗,喜欢的是那样的日奈森亚梦。
明艳动人,鲜活如花。
并且非常巧合的是,亚梦也处在相似的境遇之中。
她以自己独有的感悟,尝试关怀几斗,用自己独特的温柔,去感化那样一颗被包裹起来的心。即使她并不能完全理解几斗,但她愿意为此做出改变,愿意一点一滴让几斗卸下背负的重担。
大抵,这才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中的一种。
5:
“听说……奇迹还在。”三条海里问道。
“嗯。算是……用另一个方式保存吧。”
辺里唯世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奇迹被封印石化后……自己才从那个浑浑噩噩的世界里被拉了出来。
而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物是人非了。
“……纤月沁水在奇迹那里做了些手脚?”三条海里的思绪慢慢游离到帝洲大厦中央枢纽前那弥漫黑雾的藤蔓,笑意冷淡。
“嗯。”
其实也只能承认而已。但这并不代表这就是可以抹杀过往一切的理由。
纤月沁水是通过奇迹下了咒,亚梦回来那次所谓的“示威及宣战”的封印奇迹的做法在七天之后就成为了一个讽刺的笑话。因为封印解除,奇迹回来了。
而且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它。
而也恰巧是因为这个变故,奇迹竟然能通过那个石化蛋壳偶尔回来和他聊天天。窗外星辰漫天,照耀不透他心底的阴霾。
她好像只是个受了气被误会的小女孩,后来找到了家长撑腰就气势汹汹地回来,其实就是张牙舞爪划拉几句,啥事也没做,不过耀武扬威一下子顺带澄清误会。
她是这么对他们的。
他们却以为她害死了弥耶。
可最后弥耶也回来了。
她却安安静静地睡在雪地里,被飘落的樱花覆盖。
6:
三条海里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接下话茬。
然后接下来辺里唯世的一番话简直出乎了他的意料。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不管如何缅怀、留恋,都不会再有用了。与其祈求祷告令自己心安,不如真实地做一些事情去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神明不会宽恕有罪的人。”
“可是守护灵大人……”
少年酒红色的双瞳此刻竟然奇异地亮的惊人。
“守护者虽然散了,可是守护二字的意义永远也不会被抹杀。”
这是奇迹告诉他的。
我曾经试图用一种类似捷径的方式去达到完美与强大,后来我知道人生就是一个个往上攀登的阶梯,只要自己在向前走,在一次次地变好,就已经足够。
所以,终有一天他会送达他的那份道歉。
和一句,久违的祝福。
三条海里愣了有那么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而后笑道:“原来……其实每个人都要成长的啊。”
话里不无留恋。
依稀年少曾鲜衣怒马。
而今重又回头,倒也算得上未负韶华。
为守护心中之人,我们都可以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