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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记得(下)
    “我投资的眼光一向不错,你跟着我,肯定能赚得钵满盆溢。”
    “记着哦,明年这时候你要还我五万八千五百两。”
    “记得,你是我的。”
    “但也不要全部放开,否则说不定有一天我就会飞了。”
    “好,记住你说的话,永永远远。”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前院的花树丛中看着夕阳下的大海,在涛声里睡去。等到了夏夜,便手挽着手走在荷塘边,一只只萤火虫在我们的四周飞舞,凉爽的风里传来声声虫鸣。”
    “你说的话,可要全都记得。”
    迷迷糊糊地,他听到珞珈的声音在耳畔诉说,时而狡黠时而温柔,时而凶恶时而郑重,却从不曾有过忧伤的时刻。
    ——是的,我说过的话全都会记得,永永远远地记得。
    你陪我度过的日子,每一天我都会珍藏。你陪我走过的每一段路,我也都会放进心里,永永远远不忘。
    可你为什么要突然消失,我该到哪里才能找回你——
    楚天的手指轻轻拭去珞珈眼角溢出的泪水。
    一抬眼,他看到了晴儿和幽鳌山。
    晴儿一直默默地守护在楚天的身边,同样也明白了这一切,她的身体也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如果不是珞珈,此刻她业已香消玉殒,一如本应注定的命运。
    她霍然醒悟到珞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可惜的是明白得太晚了。
    “嗡——”弦声镝鸣,涅磐魔弓光华闪烁照亮黯淡幽咽的虚空。
    晴儿的素手轻捻神箭“斩枭”弓开满月,灵觉锁定二十丈外的安天王咽喉,一双清凉如水的明眸中怒意沸腾,体内魔气瞬时近乎抽空,毫无保留地注入斩枭神箭内,箭锋低低咆哮释放出浓烈杀气。
    “咻——”弓开满月,斩枭神箭化作一束笔直的幽蓝色强光,一往无前穿透激荡的罡风,直朝安天王的咽喉激射!
    安天王凛然一惊,他在被晴儿灵觉锁定的一刹便已生出感应,却无法抢先下手扑袭对方。
    适才他孤注一掷祭出元神,又召唤两大鬼圣同时出手偷袭,本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晴儿手中夺得定界魔枪,以此驱动幽元之力与林隐雪争抢北冥宝藏。
    孰料珞珈横空杀出以身相代救下晴儿,以至于功败垂成非但未能抢到定界魔枪,反而激起在场众人熊熊怒火。
    洞天机后发先至,上清古剑浊浪排空怒云翻卷,已将他牢牢罩定。
    他得楚天无私相助,终于修成正果金身重铸,修为直臻昔年全盛之境,这一出手剑走空灵飘渺莫测,又岂是洞上原父子所能及万一?
    安天王不敢怠慢,只得全力以赴挥剑招架,心中懊丧无以复加。
    那边金阳、红月两大魔教护教法王的亦拍马赶到,截住章鸿唱翻翻滚滚斗作一团。
    寒星、光辰两大^法王稍慢一线旋踵而至,亦加入战团大战宇帝仰。
    安天王久战之下又伤了一臂,与洞天机甫一交手即知此老修为通天,自己绝无胜望,耳听神箭破空射来,不由得对珞珈更是恨之入骨。
    他情知此刻若不退走,待众人围攻上来,势必凶多吉少。当下身形暴展催动真元肋下硬吃洞天机一剑,口中厉啸挥动千年魔剑铿然劈斩斩枭神箭。
    火星四溅,斩枭神箭剧烈摇颤方向稍偏,贴着安天王的元神掠过,钉入他的肉身之中。
    “砰!”一阵血肉横飞,他的肉身被斩枭神箭轰成齑粉漫天飘散。
    气机牵引之下安天王低嘿一声,顾不得肉身被毁元气大伤,身形借着斩枭神箭反挫之力飞速弹射,向战团外遁去,企图依靠北冥海中的充沛灵气温养保住元神不散,异日东山再起尽诛今天在场之人。
    不意冷月禅、海笑书等人正守在他欲要突围的方位上,安天王心头微凛,自知只消稍作耽搁被洞天机从后赶上,自己这辈子就休想能够再看见明天的红日。
    念及与此他凝动真元祭起“黑阳太圣诀”,千年魔剑光焰蒸腾卷裹元神幻化成为一轮黑色太阳,剑气旋动吞噬万有,轰向冷月禅等人道:“挡我者死!”
    “天王不可——”冷月禅大吃一惊,来不及再说后半段的话,匆忙运剑抵挡身形向一旁疾闪。
    “轰!”数位北冥神府高手联袂与安天王的“黑阳太圣诀”一记对撼,光芒如瀑流散,气浪惊天而起,震得虚空好似也在晃动呻吟。
    安天王元神剧烈摆动,极力稳住御剑诀冲开一条血路,便想借着余势遁出生天。
    猛听冷月禅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道:“笑书——他是你的儿子啊!”
    “你说什么?!”安天王身心巨震,就看到海笑书半爿头颅被自己的剑芒削落,身躯寸寸开裂血流如注,扑倒在冷月禅的怀里已没了生气。
    冷月禅抬头望着安天王,惨笑道:“天王,笑书是你和离画影的嫡亲骨肉。离公在自爆元神前,用传音入秘嘱托我,一定要将他照顾周全,好等您出关后父子相认,传承大统。可你——”
    安天王闻言如同五雷轰顶,呆呆望着儿子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尸首,大吼道:“你怎么不早说,混蛋!”
    话音未落下,就被一声悲怆辽阔的啸音生生掐断。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一霎那,楚天的心头出离了忧伤,出离了愤怒,灵台如明月照大江,脱离了尘世的一切喜怒悲欢,生死离别。
    只是一抹寂寞的况味萦绕心间,更感受到那大雪飘洒里有人孑然舞剑,醉歌独行的孤寂意境。
    “唿——”天地洪炉像是彻底打开闸门的洪水,不可遏制地扶摇直上冲破肉身与天地间的重重枷锁,在楚天头顶盛绽开绚烂瑰丽的光花,一尊元神如魔神莅临倏然出世,面容沉静如水眉宇间却蕴含着一缕数说不尽的寂寥与悲怆。
    天地孤鸿影,伊人独往来。
    她走后的世界,已无我任何的眷恋与寄托,那一抹如晨星般璀璨的笑容从此消失在了天际之间。
    所有的怒火与仇恨都在顷刻间升华凝炼成磅礴无铸的杀意,楚天的双目无情无欲,却似深不见底的幽潭,凝结着亘古不化的忧伤寒冰,穿越过无数人交织的视线,射落在安天王的脸上。
    一瞬间安天王升起一种被雷斧电刃劈裂的错觉,心底里不由自主冒出寒意,只感到万水千山上下三界,自己已被苍云元辰剑生生世世地锁定,无处可逃!
    但他毕竟是坐镇北冥神府数十年,修为臻至大千空照之境的绝世枭雄,迅即沉稳心神抵挡住楚天杀机侵袭,猛催真元千古魔剑光华再亮,身剑合一御动“黑阳太圣诀”逆流而上,碾压过层层离乱光风直压楚天!
    四周的气温遽然下降,虚空中忽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洒洒晶莹剔透,好像是上苍的眼泪在飞。
    下雪了。
    楚天深吸一口气,视野里那轮黑色的邪阳迅速膨胀逼近,吹动着四边的云呜呜低泣,如同唱响的丧歌。
    莫名的,那轮黑阳渐渐幻化成了珞珈娇俏的笑颜,仿似在说:“楚天,你要记得保重自己——”
    楚天的心弦一颤,目光穿透虚空,穿透北冥海,穿透流金岁月悠悠华年,恍惚中回到了那个风雨如晦的日子,红枫飘舞携手下山,在身后迤逦足印相伴相随。
    曾记否,那个遗世独立自我放逐的少年,满身是伤愤世嫉俗地从山间走来?
    是你用温柔融化坚冰,令他敞开心扉接受世界。
    而今,他已成长为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只想为你挡风遮雨,而你却已不见……
    楚天心融道海,但感天意茫茫生死沉浮,金丹元气滚滚燃烧,苍云元辰剑龙吟千秋光耀万丈,元辰七印霍然升腾,七印连珠萦绕身周,剑光宝气姹紫嫣红,用生命与热血铸就一曲浩然长歌!
    虚空深处忽有雄壮啸声响彻天地,五道镜像英姿勃发睥睨乾坤,或轻吹晓风残月天籁之刃纵横肆虐,或拳出日照大日如来,或法印翻转天机渺渺,或料峭春寒剑指苍穹,或掌握“玄彰道德印”、“虚芜寂灭印”和“雷霆玉枢宝印”如日月旋转,一时间龙吟虎啸流光溢彩,浩荡霞光披被四海。
    安天王瞳孔收缩,却看见在这鼓荡澎湃的剑海之中楚天元神屹立伟岸如山,高擎起苍云元辰剑引动四方风云,漫天大雪呜呜呼啸凝聚成一条条腾夭银龙,无瑕如玉气壮山河,遮蔽了妖艳黑阳,弥漫了整座虚空。
    天下有雪诀!
    纵情深如海,万死不悔,却怎堪恋这一世的风情如雪?
    楚天的眸中泛起深深的伤痛与落寞,剑意奔腾瞬时臻至浓烈巅峰,仿佛连每一缕风每一丝空气都充盈着伤恸与孤寂,最终汇聚成为不可一世的怒与恨干戈八荒,朝向无尽宇宙连天飞雪!
    你走后,我的世界一无所有,只剩一片荒原。
    请回来,带走我的灵魂,让我随你去,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