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先坐船走,顺流到金陵接穆哥儿。”林海根本就没搭理侄女,直接说他们的日程安排。
“不是说……不用等人来接替?”本来贾瑗想说,穆哥儿要来陪她去山上看云尼的,不过及时改了口。
“谁说没人接替?”林海笑了,看着侄女。自己有说没有人来接替吗?
“接替的人在圣人决定派穆哥儿来江南就决定好了,不然怎么会派穆哥儿带着尚方宝剑而来?”林海呵呵的继续逗着侄女。
“这事不是该很难吗?那个为什么……”贾瑗看姑父的感觉,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在姑父看来这么简单,如果这么简单,那姑父为什么不早做,非要等着尚方宝剑来。这么大的功劳让穆哥儿去领。
“这事,只能穆哥儿来做,当然,皇长子也可以,不过皇长子领了这功劳,让小皇子怎么办?所以算来算去,也就只能由着穆哥儿来做了。”林海还在笑。
这话贾瑗马上就懂了,因为金陵是老圣人的根据地,看看老圣人宠信的那些人,几乎全出身金陵,所以当初林海热血沸腾时,自己能一下子就浇灭,不是自己的功劳,而是林海很有政治智慧。他冷静下来就明白,他的对手不是江南的这些官员,而是江南旧世家。想想贾家那么落末的家族,竟然在江南还能什么话也不说,就能达到目的,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老圣人那会还没死,江南旧世家,这个地界上说话还有用。
如果说,林海来动手,就算完胜,最后,老圣人也得弄死林海,以刘睿的性格,好吧,就算不是刘睿,换任何一个皇帝上位,都会牺牲掉林海,以换取老爷子的平息怒气。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个林海,他绝对的牺牲得起。但是穆哥儿就不同了,这可是老爷子惟一的外孙子,又是东平郡王,老圣人最多把穆哥儿拉到离宫狠揍一顿,但真不会把他怎么着。这就是亲疏有别!
“可是毕竟穆哥儿是小孩子啊?他怎么掌握火候的?”贾瑗皱眉,她还是不相信,就算有刘睿面授机宜,以穆哥儿的历练来说,能做到吗?
“哪有很难,笨丫头,你要知道,圣人要什么,然后把他要的给他,就一点也不难了?”林海其实一直在等贾瑗开口,他们夫妇都担心贾瑗,现在看似好了,却只是看似。但那么说了,贾瑗不说,他们却很没法先开口的。现在她终于说了,算是正视了自己的婚约了吗?
“所以这回圣人要什么?”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盐税、盐商是小问题,杀了批,换一批,抄几家,全都老实了,国库还有了大把的银子。为什么把人都关了?让你珍大哥哥那么糟蹋?”林海绝对相信贾瑗早就猜到了,只是等自己解释一个官方的答案给她罢了。
“所以圣人要的其实是江南旧家?”贾瑗心还是微凉,若不是当初母亲救了穆哥儿,也许,这一役里,贾家也在此之列。
“江南旧家,大多忠于老圣人。不,他们只忠于他们自己,他们之前站错了队,然后怕圣人秋后算帐,于是这些年,其实小动作不断的,多少有反击的意思。老圣人说不得有些后悔,把权交了,现在无所事事,谁也不会甘于寂寞的。于是有些事,会不受控制的。此时,穆哥儿来了,直接把钱袋子打掉了,旧家清了,只用换几个关键部门即可。而那些看似不重要的,比如甄家,比如李家,这回都跟着完了。”
甄家不用说,就是甄应嘉家族,那李家?贾瑗还真不知道。她真的就只知道金陵四大家,不过四大家以贾家马首是瞻的。虽说现在史家跟贾家关系不近了,但是,对他们来说,他们实在没有能力做什么了。那么还有哪家?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李家?金陵有李家?
“哪个李家?”
“前国子监李守忠家族,他虽不是族长,但李家在金陵世代书香,很受前圣人的器重的。”林海说得有些含糊,但意思却是足够的。
清流世代,弄不好还得弄个什么党出来,这个新朝的大忌。让清贵的李家跟污秽的盐政扯一块儿,根本就不用让他们下大狱,只要有一点证据,证明他们收过钱,于是刘睿很宽宏大量的原谅他们,然后呢,李家几世的清名就全完了,一下子打他们进污水潭子,再不得翻身,刘睿当真是好算计啊。
所以穆哥儿在扬州被刺,只要他给督抚施压,再透露新皇的真意,都不是傻子!于是,甄家、李家自然被抛了出来,是啊,真不难,只是自己想难了。
“去让人收拾,我们准备启程了。”林海轻轻的敲了一下桌子,表示说书完毕,该走了。他们终于可以走了!
贾瑗迟疑了一下,其实问这么多,她是关心着穆哥儿,怕他有危险。但是此时,真的要离开时,她又觉得,自己其实一直以来,是有点害怕离开的。
而且想想,从穆哥儿带着尚方宝剑来开始,她其实都有一点惶恐的。她很清楚,江南事了,她就得回京,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去拖婚期?后来上山了,她解决了一个困在心里很久的大问题,但是真的要回去了,她却还是害怕了。也许她们真的可以现在慢慢的开始,但是,真的可以开始吗?
等贾瑗他们到京城,便已经是深秋了,北方的深秋其实便已入冬,不过他们一路行船,从夏到冬,颇有些趣味。江南还是绿树红花,而一路向北,真的不仅是南北的差异,更有天气的变更,真的就跟穿越一样。
贾瑗这些年穿行与南北多次,但每一次好像都心事重重的,哪有心情去看两岸的风光。而此次,大家心情都很放松,穆哥儿更是不赶着回京,一路倒真是在旅行,走走停停,看到美丽的风光,都会让船停下,与林海他们一块游玩。感受着四季之美。受他们的感染,连她也放开心胸去感受。
她也是读了夏华他们的书的,她也向往着自由自在旅行的滋味,不过细想想,其实这条路,她又何止走过一两次?只是她从没真的抬头驻足观赏,当真是辜负了这一番的风景。
当然了,贾瑗与穆哥儿的关系也在这一路,慢慢有了些变化。同船共济,一路行来,倒是应了近代一位文学家的话,‘旅行结婚应该倒过来。不是先结婚,再旅行,而是先旅行再结婚。旅行是最能考验一人心性的事了,若是婚前能与之进行一次长途的旅行,而不觉得对方讨厌的话,那么,他们就可以结婚了。’
此时,虽说,他们的旅行,跟现代旅行那种种种艰苦不能比,但是,对这两个养尊处优的人来说,长途走在外面,当然跟在家里不同,而作为侄女婿的穆哥儿,自然要负担着行程的各种琐事,不能让林海夫妇操心。因为让林海夫妇操心,自然就是让贾瑗操心,这是不可以的。所以凡事都是穆哥儿亲力亲为。
由此贾瑗也会不禁去想,在金陵的他,是不是也这样,处事圆滑得体,心思慎密?再想想,她好像也从来就没真的关注过穆哥儿,当然,她也没有关注过路远。
当初与路远订亲之后,她更关注路氏夫妇,给路远做帽子,不是为了路远,而是在讨好路氏夫妇。表明她有关注他们的儿子,她不是豪门千金,她不娇气罢了。但是她可曾像路远那么只为了自己无意说出自己不喜欢芽菜,而费尽心思的去寻找各种做法?没有,她没为任何人费过这种心思,她所做的一切,其实就是为了自己。如何让自己不被波及,不被连累。让她能好好的安稳过日子。
此时她又想到母亲,那个自己常觉得很不靠谱的娘。但不得不说,她说得对,自己真的有时是自作聪明了,她走的是标答,但是标答却从来就不是正确的。对,人生从来就没有标答的,自己所谓的标答,不过是受别人的影响,自以为是的标答。人生其实是有选择的,于是想想看,不同选择其实道路是完全不同的,没有对错的,母亲每次只是看到最终的结果,然后,她才会去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自己却只是拼命的对着岔路使劲的去想后果,这就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想什么?姑父刚刚让你吟诗。”穆哥儿的手要她眼前晃了一下,让她回神,顺便提示她自己叫她干嘛。
“我娘说,吟诗最没用了。”贾瑗故意对林海夫妇笑道。
“你娘就是大俗人,自己学不会,也不许你们学。得亏珠儿和你不是她来带的,不然,二房真的养出一屋子俗人。”贾敏马上故意愤愤的说道。
“我娘觉得让一家人开心,就是大大的雅事,天下就没有比这个更雅的了。”贾瑗笑了,侧头看了穆哥一眼,故意说道,“你说呢?”
穆哥儿本来笑吟吟的在听的,他也知道,贾瑗对他现在好多了,也会听他说话,也会对他笑了,只是现在这个问题一抛出来,他立即汗都出来了。
一个是岳母,一个是姑母,他哪个也得罪不起不是。就算岳母不在这儿,可是贾瑗是艾若的亲女儿,说岳母不对,就是找死,可是当着贾敏说岳母‘说得好,说得妙’,贾敏立即就能虐死他,人生还有比这个更悲剧的吗?
“我让他们煮了鱼汤,放了姜,要不要让他们送上来,祛寒滋润?”他生硬的转着话题。
贾敏笑倒在林海的身边,贾瑗也跟着笑了,因为本就不是听他的回答,而是看反应,哪怕就只一瞬,却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