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显然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李靖,事实上刚才后院的声响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但他早就看不怪白明达等人所为,即便明知白明达等人深陷囫囵,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尉迟恭在明面上是齐王的贴身护卫,暗中的身份却是白衣弥勒的主要成员,他怎么做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此刻面对李靖的质问,他也并没有半丝慌乱,反是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原来是药师兄,殿下在此不假,只怕他无暇招呼你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尉迟恭之语一般,杨瑓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适时传了过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谈罢。”
李靖对杨瑓的声音自不会陌生,他早被现实磨去了棱角,此时听了杨瑓的呵斥,自然不愿跳入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漩涡中,但他既已到此,又怎甘就此离去?
“殿下真的很忙。”尉迟恭慵懒地摊了摊手,随即又双手抱胸,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敬德兄,李靖心中有几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李靖皱了皱眉头,他怎么都想不到在齐郡时还无话不谈的尉迟恭,相隔了几个月后竟变成了这样一个人,难道这就是苏游口中的粉转黑吗?
时间总是太残酷,多么痛的领悟。
“药师不该是扭捏小人,恰好我也不是。”尉迟恭也知刚才表演的痕迹过重,又想及他们当日在涿郡时的情义,此时也有些动容。
“敬德知道白明达是什么人,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罢?”李靖一阵见血地问道,他听了苏游的分析后,早就已猜到尉迟恭十有八九是白衣弥勒了,此时又在这种地方见到他,哪还有其他的怀疑?此时问他,不过是需要他一个点头罢了。
尉迟恭却并不回应他,一张原本就漆黑无比的脸上更是没有丝毫的光彩。
李靖看着他不敢回应,又痛心疾首地说道,“当日我听说敬德从盗贼手中救下云家小娘,也知那小娘有意于你,但你却死活不取,若这事是真的,你倒真当得是大丈夫,我李靖都深感不如。但现在想想,这一切不过是你们的圈套罢了,你们设计救她,难道不是想接近齐王?当日你执意回东都卧底,不过是为了给殿下布置樊笼而已,是也不是?”
李靖低声呵斥着尉迟恭,手也按在剑柄上,只要后者狗急跳墙,他也不在乎让尉迟恭血溅五步。
尉迟恭摇了摇头,他加入白衣弥勒已有许多年了,但自从三个月前来到东都以后,他便有了些动摇。
白衣弥勒如今的做派已经偏离了他们当日的初衷,但他又怎能借机倒向齐王?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尉迟恭如今正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徘徊。他有想过就此离开白衣弥勒,他有想过就此离开杨瑓,但他又能去向哪呢?
“我相信敬德不是这样的人。”正当尉迟恭不知如何回答李靖的质问之际,刘武周的声音却在后方响了起来,他与尉迟恭同为齐王的最近的护卫,相处的时间最长,友谊也最厚。
“武周兄,我就是这样的人。”尉迟恭却摇了摇头,泪水已是悄然滑落,这许多年来,他并没有朋友,有的只是互相利用互相牵扯的同事,但现在刘武周却完完全全地信任着他,而自己却对不起他的信任。
“敬德……”刘武周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发生得太快,他甚至只能用身体的本能来判断对错。
“我会回来领罪的,但我希望自己为他们做最后一件事。”尉迟恭把抱在怀中的剑倒着递给了李靖,苏游和程咬金都已浴血归来,他自然知道大势已去。
“殿下还在里间?”苏游皱了皱眉,如果尉迟恭选择鱼死网破的话,他还真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殿下?苏游求见。”苏游看着自己的问题得到了点头的回应后,便高声叫了起来。
段若曦的侍女轻轻地打开了门,随即一股血腥气由寒冷的室外冲入了温暖的大厅之中,苏游李靖等人随着尉迟恭走进了门中。
杨瑓已经正儿八经地坐正了身子,但他此刻与段若曦离得并不太远,脸上的酒色也尚未尽去,苏游他自然不能不见,但心中的不耐也百分百地写在脸上。
苏游等人看见齐王的臭脸以后,自然躲闪着看向了身着胡服满脸妩媚之色的段若曦身上。
段若曦眼波流转,脸上虽是不动声色,却把眼前的几个男子的心从战场上拉回了温柔乡中,红拂女见不得这种狐媚子的假正经,哼了一声以表不屑。
苏游看见段若曦时也有些意外,但看着杨瑓的脸色后便暗自松了口气,--至少从他们暧昧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们没有工作上的互动。
“敬德,你先送段大家回家?”
苏游喧宾夺主当先发话,杨瑓想要发作,却见段若曦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尉迟恭似乎也想不到苏游进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满足自己的愿望,他刚才束手就擒时想的便是要让段若曦安全的离开。
可是,苏游说的是真的吗?他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和段若曦放走?
“怎么?觉得自己不行?那武周也一起护送他们吧。”苏游看着尉迟恭有些犹豫,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让刘武周护送他们出去,实在是在给尉迟恭一个保证。
哥们是真的想放你走,还不快走?
“段大家,请。”尉迟恭暗自点了点头,他哪能不知苏游好意?不过他此时却完全忽略了齐王的存在,反是走近段若曦,又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段若曦倒没忘记礼貌,她向齐王施了一礼,又与苏游点了点头,随即在侍女的搀扶下与尉迟恭走出了门外,刘武周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苏游,又看了看齐王,终是狠心跟了出去。
刚才还诗情画意的大厅,此刻竟被血腥所污,厅中只有杨瑓苏游师徒以及李靖夫妇,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杨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哐当”一声把手边的茶盅摔在了厚软的地毯上,口中也怒不可叱地喝问道,“苏游,你到底想干嘛!”
杨瑓的脾气向来极好,但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不是?你说苏游为了不让他纵情声色把那个花魁送走也就罢了,但一下把自己的两个贴身护卫都支了出去,这是要闹哪样?造反吗?
杨瑓感觉有些无助,因为他发现自己此刻孤身一人,而苏游等人面色不善,手中还都带着刀剑板斧什么的,但他总算是见过世面的,心中又有些身为王室子弟的骄傲,即便成了待宰的羔羊也照样的色厉内敛。
毕竟苏游从前是他的马前卒,他有这个心理优势。
“殿下误会了,苏游此来只是想提醒殿下,白明达和安伽陀都不是什么好人。”苏游苦笑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回应道。
程咬金则适时地接下了別在腰带上的两个人头,白明达和安伽陀临死前充满了惊恐,竟都死不瞑目。
“这是?”杨瑓看到这两个人头时,心中却是一震,如果苏游现在不是造反,那么白明达安伽陀就是死有余辜,但自己却是他们请来的。
他现在掂量的是,到底是苏游造反对自己有利,还是苏游在奉命行事对自己有利了。
“好叫殿下得知,我与药师及刘武周等人是因为追查东都最近发生的少女走失案来到此处的,刚才我们已经捣毁了这个大贼窝并解救了十多名被掳少女,当然,我们也为此付出了二十多条人命。”苏游认真的说了起来,不过,他没有直接点出白明达就是白衣弥勒,毕竟杨瑓声称过自己剿灭了白衣弥勒,此刻如果对他说白明达就是白衣弥勒,他怕杨瑓会抓狂。
“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杨瑓心中震惊,但还是放下了心来,毕竟苏游不是针对他而来的。
杨瑓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想的自然就是摘桃了,但他毕竟还有些廉耻心,只是旁敲侧击地说道,“伤亡这么大?善后工作一定要做好,该抚恤的抚恤……”
“正想请殿下主持呢。”苏游打蛇随棍上,他此番前来原本只是为了悄悄地救出图兰朵而已,哪想竟意外地解决了白明达,有了这收获,苏游已经不再想其他了。
“这事交由你全权处理吧,把抚恤金总数报给我就行;还有那些受害的女子,待天明以后一定要每个都要送到家中,需要多少补偿金,也给我一个总数。还有,你再辛苦一下,把今天的经过用书面形式报告给我。”杨瑓当仁不让地摘取了苏游等人的果实,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出些血那是必须的,他就是要用钱把功劳买过来。
苏游自然不会与他争抢这个功劳,不过,李靖程咬金等人的付出他还是要一力争取的。
“药师和咬金今日出力甚巨,殿下自然不会吝惜赏赐吧。”苏游死皮赖脸地笑了笑,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行了,我省得,你是想让他们欠你人情吧?还有刘武周,我哪用你提醒这个。”杨瑓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摆了摆手道。
“药师,既然殿下懒得处理此事,我正好也想做个甩手掌柜,这事就有劳你了。”苏游点了点头,把李靖和红拂女也一定支开了去。
“你……”杨瑓对于苏游的懒直接无语,自然也意识到苏游有话有对自己说。
“殿下还在为苏游把你段若曦和尉迟恭支走耿耿于怀吧?”
“我知道你会给我一个解释。”杨瑓抢了苏游破案之功,心中虽是有气嘴上却哪好意思说出来?
“白明达和安伽陀,还有段若曦和尉迟恭,他们都是白衣弥勒。之所以支走他们,我是怕他们狗急跳墙最终以殿下为质。”
“他们都是白衣弥勒!”杨瑓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游,他当然记得自己曾无耻地宣称剿灭了白衣弥勒。
“就算不是也差不多,反正是邪教组织,其实陛下早就有意让我调查他们。”苏游说完这话后,便从怀中掏出了杨广的手书。
杨瑓看着杨广的亲笔字,又想及自己竟应白明达之邀来此,而且鬼迷心窍地想与段若曦交好,不由得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