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天气晴朗,南风徐徐。
这一天正是苏游曾经答应过金正洪要送扶余明慧回百济的日子,也是苏游对七海商社的成员无数次念叨的日子。
经过了半个月的修养,金正洪早已经脱离了生死线,但距离痊愈只怕还得一些日子。
不过,听说今天就要启航回家之后,他的生机似乎明显多了几分;相对的,扶余明慧显得有些面无表情。
苏游与张鼎等人则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七海商社成立至今,不过短短的十天时间,虽然商社在这段时间里没能增加股东的数量,但员工总数却突破了五百人,这包括孙叔和苏双鱼从扬州带回的翟让吕笙等一百多人。
在这十天时间里,吕忠肃和张龙等人也不负众望,他们改造了张镇周年前缴获的七艘战船,并在杭州湾中一一试水。
此时,苏游等人一一上船,张镇周也站在码头与苏游等人挥手道别。
张鼎吕忠肃等人都站在苏游的身后,挥手之后,脸上亦显出了对于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风帆已经张了起来,扶余明慧却愁眉不语。
夏子薇轻轻地走近她的身边,扶着船边的栏杆随性地问道,“公主这是害怕回家吗?”
扶余明慧摇了摇头,想了想后回应道,“也不是,我只是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是不是因为有一个人忘了给你道别?”来雁北也轻轻地走近了他的身边,笑着问道。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竟然是因为最后没能看见元七娘子而遗憾。”扶余明慧被来雁北一问,当即惊讶地叫了起来,而后又感叹道,“怪我最终没能说服你让她加入你们的商社,所以这几天也没脸去见她,但我的心中毕竟还是想要与她道别的。”
“道别的机会倒还有,但绝不是今天。”来雁北看着扶余明慧真情流露,随即挽住了她的胳膊轻声安慰道。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呢?”扶余明慧转向来雁北,似乎一下抓住了什么,但这信息马上又变得虚无缥缈。
“因为元七娘子就在这船上啊。”来雁北轻声解释道。
“元七娘子在这船上?”扶余明慧有些不信地看着来雁北,随即又往身后看去,却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这女子的衣衫在海风的吹拂下如同凌波下子,她的脸上也还戴着世俗的纱幂,但扶余明慧一眼就认出了她。
“采薇姐姐!”扶余明慧有些不相信地惊叫出声,以为是在做梦后又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
张鼎也如见鬼一般地看着元采薇,而后郁闷地责问苏游道,“不是说好了不许吸收她进入商社的吗?”
苏游无奈地说道,“你的意见我已经向雁北传达了啊,但女人嘛,就是心软,她终于还拗不过那个小公主的百般哀求,还是同意采薇随船出海了;不过,她的确没加入商社啊,我保证。”
张鼎听了苏游之语,恨不得要把苏游掐死。
自己当日在集市与他说的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自己说的重点并非加不加商社,而是不许她出海好不?
可你苏游倒好,非得逆着自己的意思给自己添乱......
“你......你还是我兄弟吗?”张鼎指着苏游,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威胁方法了。
“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才为大哥着想啊,我与吕忠肃等人不是要在琴岛下船嘛?那时候船上就只能是你和雁北主持事务了,我想着你和雁北说话还是有些尴尬,所以才.......”
张鼎听苏游说得冠冕堂皇,却半点道理也无,只好赌气道,“我也在琴岛下船好了.......”
苏游只好安慰道,“放心好了,说不定人家现在已经想开了,再不纠缠你了呢?”
听了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安慰,张鼎也只能无语了,要说他对元采薇半点心思没有,那肯定是假的,要不今天在码头时感觉少了元采薇的送别时,自己为何有些空空落落的呢?
思想了一阵,张鼎又觉得与苏游争论下去半分意思都没有,只好回到舱室中独自摊开地图看了起来。
哪知才安静了没一会,舱室门便响起了叩门声,却是元采薇和她的侍女;元采薇显然是鼓了无数次勇气才来敲张鼎门的,所以看见张鼎开门时竟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鼎此时倒是无比镇定,没好气地说道,“进来吧,你......有什么事吗?”
元采薇敲门前千方百计想的是怎么进入张鼎的房中,但张鼎很随意地请她进来时,她却满含热泪带着哭腔解释起来,“我其实是想看看大海,这才央求小公主带我出海的;她上次在我船上避难,所以没办法拒绝我的请求,我知道你烦我,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很贱......”
“你要出海也是你的自由,我原本就没权利阻止你,你这一哭,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张鼎无辜地把元采薇主仆推进了屋中,他实在担心别人看见这元采薇在自己的门口哭泣。
“可不就是因为你欺负我吗?”元采薇心中这么想,却赶紧擦干了眼泪,随即开口道,“来姐姐说你这有一张海图,能不能借我看看......”
张鼎听了这么一说,心中对苏游夫妇算是彻底恨上了,当然,这种恨最多也就是责怪他们多事而已。
但那副地图现在明显就摆在桌子上,张鼎还不至于小气到拒绝元采薇的请求。
然后,元采薇便妆模作样地坐在桌边观看地图,张鼎则百无聊赖地一挥看看天,一会看看地.......
船往琴岛的方向驶去,慢慢离开了陆地,进入了大海之中,最后四面八方都只能看见海水了。
而苏游和来雁北,第一次看到了海上的夕阳。
入夜以后,众人很自觉地聚到了苏游乘坐的大船之中,吃过饭后,苏游便讲起了《三国演义》。
张鼎此前并不知道苏游讲《三国演义》的事,元采薇倒是辗转从扶余明慧口中听起过苏游说书的事,但她这门阀大家闺秀怎会看得起说书之人?原本今晚元采薇是不打算聚到苏游的小圈子里的,因为她上船的目的只是为了接近张鼎而已。
张鼎原本想着饭后可以清净地躺着睡会觉了,哪知元采薇主仆又阴魂不散地敲起了他的房门。
“得,我还是去给横波添堵吧。”张鼎这么想着,便对元采薇道,“我正要找横波商议事情呢,你还要看地图吗?要不你自己看去?”
元采薇自然知道苏游此时做什么,遂幽怨地说道,“我听说苏横波正在说书呢,原本是来叫你一起去听的。”
张鼎原本是想躲开元采薇的,此时最想做的当然是到甲板上找一个无人的角落看月亮,可刚才明明说要找苏游的......
张鼎无奈地开口,“走吧,同去同去。”
两人一前以后地走向了苏游的舱室,此时苏游正与众人围坐在火盆前,似是口沫横飞地说道,
“操笑曰,‘云长天下义士,恨吾福薄,不得相留。锦袍一领,略表寸心。’令一将下马,双手捧袍过来。云长恐有他变,不敢下马,用青龙刀尖挑锦袍披于身上,勒马回头称谢曰,‘蒙丞相赐袍,异日更得相会。’遂下桥望北而去。许褚曰,‘此人无礼太甚,何不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骑,吾数十余人,安得不疑?吾言既出,不可追也。’.......”
苏游此时所说情节,正是《三国演义》的第二十七回,“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
张鼎和元采薇,两人倚在门边听着苏游口沫横飞地说着关羽护送二嫂一路打脸的故事,一时竟不由得痴了,倒是元采薇的侍女急得跟什么似的,她原本是想更接近苏游一点以便听得更清晰,可门口有两个有钳的任性货霸着道,实在是太不和谐了.......
万般无奈之下,侍女只好使用了必杀技,假咳--“咳......”
苏游听到门外传来的咳嗽声,这才发现张鼎和元采薇尴尬地站在门边,于是停下了说书,八卦地问道,“大哥,你们两人怎么来了......”
好像他们此刻原本应该在某个不见光的地方做那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张鼎一头黑线,却不得不开口避开这个尴尬的问题,“横波刚才说的是什么内容,很带感的样子,那个关云长,是后汉时蜀国的汉寿亭侯吧?”
苏游起身招呼张鼎和元采薇入座后,这才解释道,“大哥猜得没错,我这故事改编自《后汉书》,说的是黄巾之乱后的故事,叫做《三国演义》,刚才说的一段,名为‘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
“这美髯公就是关云长?他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张鼎毕竟是读过几页史书的人,故意歪曲的历史故事显然骗不了他。
“这个......我说的只是评书嘛,要的就是带感,说的故事恨不得就是你瞪我一眼我就喷你一脸,你骂我一句我就杀你全家。听故事千万别认真,认真你就输了.......”
“这......好吧,你继续。”张鼎想不到苏游还有这么任性的一面,他原本有许多话想说,此时也只能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