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矩的住处与苏游的府邸足有两里之遥,好在裴世矩精神矍铄,又是奔波惯了的,这几步路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时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但所有人看见穿着朝服的裴世矩,都难免皱起了眉头。
裴世矩此刻的形象,在三山城中实在有些违和。
裴世矩来到苏游府邸的门口,郑重其事地给守卫递了名刺,并没有明说自己是朝廷派来的,但这又何须说出来?
苏游接到裴世矩的名刺后,一迭声叫着“快请”,同时他也降阶迎了出来,远远就对裴世矩道,“果然是裴公,苏游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横波是大忙人啊,想要见你真不容易呢。”裴世矩听苏游说得客气,却也知自己是为何而来,随后便理所当然说到了重点。
苏游对于杨广给自己的虚名自是欣然笑纳,能堂而皇之地带着自己的士卒进入中原,也是他早就盼望了的。
裴世矩大概也猜到了苏游心中的想法,但自己使命也因此完成了一半,遂又趁热打铁道,“横波何时能带人去瓦岗剿匪?”
苏游倒有些为难起来,“我听说配公来此也近十日了,岂不知我三山城有多少兵?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七千而已啊,不过我早就计划好春耕之后会募兵了。两个月吧,两个月后我就能带领五万大军进入中原......”
裴世矩也知苏游所言不虚,但还是难免皱起了眉头。
若是拖到五月,东都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若是苏游现在带着这点兵出发,只怕也无济于事。难道苏游去年腊八前后破高丽王城的那部分精锐都借出去了?
心中存着这些想法,裴世矩当下便婉转地问了起来。
苏游也没炫耀自己用火炮破高丽王城的壮举,只是含糊其辞地说道,“我的大部分士卒如今正与罗艺的精兵收复辽东,裴公最近怕是没能及时获悉如今的天下大事吧?......”
“哦?”裴世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王世充与李密在洛河两岸僵持了七十多天后,于三月初一展开决战,王世充只带着不足万人败回东都;李密势如破竹,以金墉城为根据地包围了东都......”
“那横波你就更应当抓紧时机出发啊,怕是只有你才能解东都之围了。若是去得晚的话,只怕是.......只怕是.......”裴世矩听说东都目前的形势后,声音有些哽噎起来。
杨广一年中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外地巡视,裴世矩更是如此,其实他呆在东都的时间并不算长,总共加起来大概连三年都不到!
裴世矩真的如此着紧东都?
如果苏游不知裴仁基和裴元庆都加入了瓦岗军,或许会相信他的眼泪吧?
古代的高官心中,家族才是第一位的,国家灭不灭亡则与他们关系不大;皇帝宝座可以轮流来,可以取而代之,但哪个国家不需要相关的人才来管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
每次王朝更迭之后,前朝的文臣大多能留下来,这便是他们负心的原因。
想通了这一点,苏游禁不住想要招揽裴世矩了,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太原的李渊勾结突厥,正式起兵进军河东了,他的下一步肯定是关中.......若是他再与李密签订什么协议的话,我去打他们不是找死吗?”
听完苏游的这几句话,裴世矩只觉得眼前一黑。
天下之乱,裴世矩在近两个月的跋涉中,已明了了七七八八,但还是想不到会乱成这种程度了。
同一时刻,金墉城中。
祖君彦取出怀中的书信,边递向李密,边说道,“主公,这是太原方面的书信。”
李密点了点头,双眉微扬,“大概是李渊的。”
“李渊说什么?”祖君彦兴奋起来,低声问道。
李密一目十行地阅信毕,冷笑道,“我前段时间劝他结盟共创伟业,他回信说自己平庸老迈,不过是因为继承祖宗地功业才有今日地职位;国家有难就要出来扶助,不然会让贤人君子责备!他现在招募义兵与突厥交好都是为天下苍生着想,志在尊崇隋朝王室……”
“这老鬼说得大义凛然,却是再虚伪不过。”祖君彦感觉一阵恶心,摇了摇头。
“想夺天下之辈哪个不是假仁假义的?我李密或许是真小人,他们却是个个都是伪君子,就说苏横波进军高丽,又何尝不是想光明正大地图谋中原?”李密早知祖君彦有隙,所以在他面前说几句苏游的坏话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实际上李密对苏游还是很佩服的,仅仅只是苏游能够做出火药这种大杀器,就不是天下哪个英雄能够比肩的。
但李密在中原腹地开拓了这么大一片地盘之后,心中也难免膨胀起来,有时候就会想,“若是苏游不在了,是不是该我来领导瓦岗军来夺取天下?”
不管是李密有意还是无意,他已经在试图削弱苏游的影响了,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谈及与苏游有关的事。
关键是,哪儿有那么多万不得已?
在这一点上,祖君彦和李密志同道合,此时自是连连点头,“主公说的极是。”
李密继续看下去,“他说自己过了知命之年,苟且残喘而已,又希望我早日应‘李氏当为天子’之言,只要还封他唐地就心满意足了。”
“主公,这老小子只捡好听的说,没一句真话。”
“是啊。李渊起兵太原明显是要取关中,可恨朱粲这厮太硬,我们的士卒又多半来自山东,地利人和尽失啊.......”李密叹了口气。
早在杨玄感起兵时,李密就曾建言说取关中才是上策,魏征投靠李密之后,也重复着说起他当年的三策。
可李密到底还是取了围攻东都这下下之策,这就是现实!
“主公,那咱们怎么做?”祖君彦此时没有半分谋士的觉悟,反向李密问计起来,这也能看出他对李渊夺取关中的惶恐。
李密皱眉道,“李渊在汾晋颇有威望,取关中地可能极大,他现在指望我们一直扼住要道对抗大隋,这才专心去取关中。既然咱们暂时不能动他,不如回信敷衍他,暂时与他交好。”
此时的河东,李渊起义军一路势如破竹,河东郡县纷纷附依,应者云集。
李渊的军纪严明,秋毫不犯,深得士民之心;加上李渊家族声望卓著,投效李渊军者不计其数,短短半个月,他的兵力便从十万暴增到二十万。
李建成认为兵力太多会增加人民负担,赘而不精不利于作战,良莠不齐难以管束军纪,劝父裁军;谋士刘文静也劝李渊少招河东人,多用关陇军。
李渊深为赞同,遂下令整军;整顿之后,李渊的兵力剩下十三万人,战斗力却有增无减。
而此时,隋将宋老生率两万精兵在霍邑部署,占据险要之处;李世民则抢占了贾胡堡,率三万军与之对峙。
李渊正在中军大帐内与刘文静商议军情时,有亲兵在帐门前禀报,“陇西公和敦煌公求见!”
陇西公和敦煌公就是李建成和李世民,他们的称号是前几天李渊登坛分封的;李渊自封自己为大将军,也被人称为唐公。
“命他们进来!”
李建成和李世民都是一身戎装,他们走进大帐后一齐躬身施礼道,“参见父亲!”
“你们怎么凑到了一处?前来何事?”李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问道。
“其实我和世民只是在军营前相遇的,倒是凑巧为的是同一件事。”建成当即开口道。
“哦?”李渊扫了他们兄弟一眼,示意李建成继续。
李建成正要说话时,世民却抢先道,“父亲,孩儿如今兵驻贾胡堡已有多日,不知何时能进攻霍邑?孩儿要斩宋老生的人头献给父亲。”
李渊算是听明白了,遂转头问建成道,“你也是想领兵打霍邑?”
“父亲,孩儿至今寸功未立,故特来请战。孩儿只用三万人,保证在十日之内夺下霍邑。”李建成躬身回应道。
“上兵伐谋,何须强攻?我只用五千人,五天之内拿下霍邑县。”李世民笑了笑,前几天夺西河郡斩高德儒就属于他的功劳,他只赢了一战便内心强大起来了。
李渊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斥道,“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如果你们是互相推举对方,或是你们互相配合要打霍邑的话,我会比看到你们只为自己抢攻开心。”
“父亲息怒,孩儿知错。”建成和世民听着父亲的怒喝,顿时吓得双腿一软,一齐跪了下来。
两人认完错,李世民又强笑道,“父亲言重了,世民和大哥都只是单纯地想为父亲分忧罢了。”
裴寂与李渊交好,又是乡愿之流,此时忙上前劝后者道,“俗话说,‘不想当厨子的裁缝不是好司机’。人人都想立功获奖,这也是人之常情,唐公何必责怪他们兄弟?”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苏横波的大俗话吧?”李渊哼了一句,遂收敛起自己的怒气。
李渊深知利用部下的矛盾来掌控他们,才是高明的御下之术;只是李渊不愿意是自己的儿子出现矛盾,尤其在刚刚起兵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