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搅动这一切的,必然是另有其人,可是这人是谁,赵佶却偏偏没个定见,谁都不象,最后只能归于太子和太子身边那些旧党清流,难得的男人了一把,就算知道今夜变乱必然还有隐情在,太子不见得是罪魁祸首,可是赵佶仍然已经将儿子作为了生死仇敌,皇权之下,哪里有亲情可言?
一夜当中,突然生变,最起码也要将皇权分一半出去,还得主动去服软,这个决断,如何就能轻易做出来?潘易行直挺挺的戳在那里,目光炯炯的看着赵佶,只是等他决断,室内空气都已然凝滞,外间的呼喊声却一浪高过一浪,不断拍击着这惊涛骇浪中的小巷,内禅儿子,不断的在呼喊声中响起,每一次都敲击得赵佶头晕眼花。
到了最后,他终于心乱如麻的点头,有气无力的道:“遣人出去宣慰,说朕要迎太子来商议国本大事,选谁去呢,选谁去呢。”潘易行是不能去的,他要去,说不得就要和那逆子通同一处,梁师成却也不能去,他是在诛除奸邪名单上的,给乱军砍了没处说理去,平白还折了自家羽翼,可是这小巷当中,还能选出什么有份量的人来不成?
一个决断做出,另一个更让人为难的决断又迎面而来,让赵佶恨不得今夜之事就是一场噩梦,用力一睁眼睛就能醒来,正在迟疑这人选的时侯,突然皇城方向,又传来一阵巨大的呼喊之声,将这里万余乱军的吼声都掩盖下去了,所有人都听得分明,这皇城方向的呼喊声,明明就是一句接着一句的万岁两字!
太子终于为乱军请出了么?现在只能有内禅这么一个结果了么?赵佶脸色死灰,定定的听着这万岁之声,一瞬间只愿和这个繁华的汴梁城同归于尽,恨不得食这逆子之肉,寝这逆子之皮!
一支箭羽从黑暗之中射了出来,一直就插到了赵佶面前的马车橼木之上,赵佶此时却是再也顾不得其他了,慌忙缩进了马车之内,梁师成则是跳上马车,大叫道:“护驾,快护驾!”
赵佶稳了稳心神,却是嘶声力竭的叫道,“快去师师那里暂避,那逆子不是要皇位吗,也不用去找了,自然要自家寻来的。”
说完之后,一众班直内宦就是簇拥着赵佶急急忙忙的往李师师的小楼所在行去,潘易行摇了摇头,时至今日,他才算是看清,这位所谓大宋君王不过就是纸老虎,怯懦到了如此地步,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不过就是只能咬牙跟上,身后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乱军慢慢涌进了小巷。
距离小楼渐行渐近,潘易行心中一阵阵不安便是袭上心头,不对,安静,太过安静了一些了罢!
猛地前处一声战马嘶鸣之声响起,潘易行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地就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却见火光腾的燃起,自家一行人面前,却是数百甲士伫立在黑暗当中一动也不动,此刻无数的火把几乎将整片天空点亮,小巷两侧高处,各有数十名弓弩手挽弓搭箭,直指赵佶所在马车!
杨凌独自居于战阵之前,身后百余轻骑,三四百步卒,磨刀霍霍,潘易行目眦欲裂,“杨凌小儿,圣人在此,你意欲何为!”
梁师成也跳下马车道,颤声道,“你要谋反吗?”赵佶却是在马车中瑟瑟发抖,这厮,这厮反了不成!
却见这个时候,杨凌缓缓下了战马,只是高呼道,“吾闻圣人被困于此,特遣兵来援,护送圣人回宫,平息叛乱,却是惊扰了官家!”
赵佶听到这里,大喜过望,当下便是探出头来,正襟危坐道,“爱卿为国之栋梁,麾下儿郎战功赫赫,今日护驾之功,朕日后自有重赏!”
潘易行心中暗自摇头,赵佶莫不是被冲昏了头脑,杨凌如此阵仗还不是早有预谋?就算他麾下精锐再能打,这等时候还不是应该守在自家的别院之中?
潘易行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快上来见驾!”
杨凌将身上的貂皮甩给身侧的罗延庆(之前打成了罗候,这里说明一下),只身往前走去,到了马车之前,赵佶也是下了马车,杨凌只是做了一个屈膝的动作,而赵佶就迫不及待的准备上前搀扶,这个时候倚仗此子甚重,只得施以怀柔手段。
却见杨凌稍稍弯曲的膝盖猛地一直,一身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腰间宝剑峥然而出,雪亮的剑光亮得赵佶瞬间闭上了双眼,身旁的潘易行更是如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杨凌会在这个时候突下杀手,唯有梁师成惊恐的尖叫了一声,“官家!”
却见血光冲天而起,一颗人头滚到了地上,无头尸身直往外冒血,数息才缓缓倒下,赵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却见潘易行透露就在自家脚下,死不瞑目,而自家脸上被溅得鲜血淋漓!杨凌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将何灌的头颅踢了一脚,仿佛是为所有北疆的将士出了一口恶气,随即对尚且木讷的赵佶轻声道:“圣人身边不要留什么闲杂人等了,今夜之事,大是蹊跷,只要梁宫观守着圣人便好。”
说完之后杨凌身后的甲士不待一众御前班直,内宦的痛苦流涕,便是将其拖了下去,不消一刻,便是传来了阵阵惨叫之声,赵佶和梁师成此时此刻如何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杨凌上前逼近了赵佶一步,看了一眼两人脸色,昂然又开口道:“臣现在有健儿数百,连身同边扈卫,当有五百虎狼之士,臣死罪,又擅自打开了某处武库,臣家中又蓄得坐骑,现此处虎狼,都是精甲利兵,人马俱披重甲,此数百虎狼,可当万夫!再有圣人诏书讨贼,得圣人身边心腹相随以为助力,臣定然可将乱军讨平!纵然不利,臣也足以护持圣人出城,陕西四路西军,河东河北,谁不是圣人爪牙?汴梁生乱之妖魔小丑,不足平也!但求圣人赐诏,许臣为圣人效死平乱!”
前面的话杨凌说得还滴水不漏,后面这番话就露出尾巴了,数百虎狼,当全是杨凌私蓄的健儿,打开武库,连名目也懒得报出,干脆就以某处代替,家中蓄得一些代步的坐骑不直什么,可能披马甲,可以冲阵的战马重骑,整个大宋又有多少?大宋全部重骑兵,现在几乎都在晋阳神策二军当中!
这杨凌当真是跋扈行事,已然将两军当成了他的私兵!
不过现在赵佶还能如何,身后就是数万乱军,自家身边,已经被屠戮一空,只余梁师成一人,当下赵佶便是做出了决断,“杨爱卿,你安排就是!”
杨凌讽刺的笑了笑,赵佶这般决断,早在他的预料当中,另一个时空,赵佶所受的苦难,何至于此?还不是奴颜屈膝的活下去了,这位君王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操守,实在是没什么底线。
在李师师小楼下的一处侧面厢房当中,李师师为甲士请了进去,接着门户就已然闭上,只留下李师师一人在厢房当中。
李师师此刻也再不能维持着她一向云淡风清的模样,玉容泛起潮红,在厢房内走来走去,似乎这样,才能平复她如潮一般翻涌的心绪。
这心绪到底是什么,李师师自己都不清楚,不多一会儿,厢房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两名甲士带着一个少女站在门前,那少女看见李师师无恙,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飞也似的扑进来搂着李师师。
这少女自然就是自家的贴身侍女了,在杨凌和李师师之间穿针引线,她出力可不算少。今夜变故,也将女孩子吓坏了。
一名甲士朝着李师师微笑:“女史但请安坐,小杨将主早就布置好一切,再不至有什么意外的,但有俺们在,谁也动不得女史一根头发。”
李师师朝他们感激的一笑,轻轻的道:“我再不是什么女史,就是李师师而已,二郎……杨大人他不会有什么意外罢?”最后一句话,还是忍不住吐露了一点关怀之情。
那黑云都都亲卫傲然一笑:“天下之大,又有谁能当在小杨将主面前?就是楼上那皇帝,也不过如此!”
而在马前街北,杨凌正策马疾疾而行,离着马前街的人潮渐渐远了,火光从背后投过来。将他们一行人身影拉得长长的。
突然前面火光亮起,却是一队人马迎了上来,正是杨凌留在此处的甲士主力,此刻人马都已经披甲完毕,在艮岳侧的空旷地方安静等候。
当先黑云都亲卫迎住杨凌的马,低声问道:“小杨将主,俺们该做什么?”
杨凌轻轻推下毡帽,露出一双剑眉,现在这剑眉高高挑起,若有杀气,淡淡道:“乱了这么久,也该收场了,随老子平乱,收拾全场,将全城牢牢掌控在手中!”
在乱军卷起的喧嚣声浪席卷了整个汴梁城,而且已然到了最为高潮,从皇城而起的万岁欢呼,惊天动地的在夜空中回旋激荡之际。
另外一个相较而言,似乎微不足道的声音,又在汴梁城北悄悄卷动起来。
杂沓沉重的马蹄声,不紧不慢的敲击在汴梁城的石板街道上,马蹄上都打着精制的蹄铁。与石板相击,溅出一片片的火星。
这火星明灭之间,就映出了近两百骑的身影,这两百骑,全是高头大马,肩高背阔,肌肉发达,比起汴梁人寻常所见那些用来代步的坐骑,足足高了一头还多,都是不知道从多少战马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些战马,全都披甲,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一应俱全。这些具状所用甲叶,也奢侈的全用冷锻,叶片上同样也是一个个森然可怖的瘊子密布,移动之际,就如一个个活动的堡垒。
每一套完整的具装,都是百十斤的份量,比起原来西军辛苦建立的重骑兵所用马铠还要沉重。这些坐骑自然也比西军多用的河曲马雄俊高壮得多。、
在真实历史上,女真铁浮屠就是这个时间重骑兵的武力巅峰,这重骑战斗力,一半就在战马上,这些雄俊龙驹,负得重甲,还有长力,可以反复冲阵厮杀,女真所用那些长于极寒之地的大马,在辽人最盛时侯就是极为宝贵的贡品。
杨凌得平燕之后,缴获辽人军中剩下几乎全部的战马,再和女真鞑子狠狠厮杀了一场,又有所获,这么多战利品当中,也只选出了六七百匹可负冷锻马铠的神骏,除了在神策军中的,剩下的全都在这里了!
这些马铠,也是在宋采购镔铁,送到檀州一带搜集辽人制甲工匠打造,辽国就是镔铁之国,在制造甲胄水平上至少不差似大宋多少。
这些不惜工本打造出来的人用马用的瘊子甲,又辛辛苦苦的分运到汴梁,在安排送入汴梁,等到今夜,就派上了最大的用场!
近两百匹神骏龙驹,马脸藏在外观颇为粗糙的面帘之下,喷吐着长长的白气,鬃毛也未曾如何修剪,又长又乱,在夜风中舞动,加上全套马铠在夜色当中反射出来的森寒光芒,硕大的马蹄敲击出的点点火星,单单是这般场景,就能将不知道多少年未曾经历战事的汴梁都门禁军吓得骨软筋酥,生不起半点反抗的意志!
两百甲骑,八骑一排,二十多排列出去。在并不算宽敞的汴梁街道上,竟然有无穷无尽之势!
更不必说,还有马上那些披甲之士。
这近两百名甲士,不用说一水的仿青唐瘊子甲,此刻面甲都已经放下,上面都是狰狞可怖的图案,眼睛处就是两个幽深的洞孔,每名甲士,都是肩宽背阔,杀气满溢。
第一排第二排的甲士,全都手持马槊,夹在腋下,如刺猬一般层层叠得的伸出,其余黑云都亲卫,或用长刀马剑,或用漆枪长柄大刀,铁锤钉钉狼牙棒,各种马上所用重兵全都齐备,而且都是份量沉重,上好精铁打造,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森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