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军事会议结束后,李昹和陈万春对李茂的印象有了一些改变,当初他们以为李茂只是一个头脑灵活,善于巴结上司,敢做官会做官的官油子,这种人可以做高阶军官,却没有真实本领,干事不行,玩人却是把好手。但通过这次军事会议,二人的看法有了一些改变,李茂或许对具体军事部署不太精通,但他对整体军事行动的把握却十分精确到位。
他比所有人都重视战前情报的收集,不仅大量派斥候侦察,还派遣望白混入盗匪盘踞的山寨集镇,就近收集情报,这些望白大部都是孤山镇里的流民地痞,他们熟悉地方的风土人情,走村过乡,目标比军中斥候要小的多,更不容易被敌人识破,他们收集情报的手段多种多样,内容也十分繁杂,所得到的情报更贴近真实,更具有价值。
同时李茂对具体情报的分析也令二人刮目相看,他能从叶硕渡粮价的涨落分析出祝九正在大量囤积粮草,做固守的准备,他能从郭家庄郭良去医馆买跌打药的次数,分析出郭良惧内,在家常挨打。当初李昹和陈万春都认为李茂能得出这些结论是他身边那个脾气古怪的红眼老头出的主意,此后经过试探,他们才弄清那个赤目白发老头其实更擅长的是满嘴跑马,虽然在军中厮混多年,却连最基本的排兵布阵都还懵懂无知。
除这个人外,李茂身边并无一个堪称将才的人,至于参军郑孝章,坊间传言他有大将之才,但实情是此人从未在军旅呆过,更别说统军出征,他的所谓知兵只是纸上谈兵,坐而论道,夸夸其谈行,真要他参赞计划,他是什么也拿不出。
说到底他跟赤目白发老翁一样都是善打嘴仗的“将才”,由此李昹和陈万春推断李茂现下表现出来的才能是他本人所具备的无疑。
“于将军的眼光果然毒辣,当初怎么就一眼看出他是个将才。”这个发现让李昹兴奋之余,又有些失落,论资历他远胜过李茂,在清海军他的路已经走到了头,正当他为此苦恼不已时,可巧清海军就被郓州收编了,有了淄青十二州这个大舞台,他的人生重新焕发了希望。他自信凭自己的能力将来十之八九还有机会往上走。李茂出任镇扼使,他并不感到奇怪,李茂是赵和德的人,赵和德已被证实是李师古安插在孤山镇的暗桩,孤山镇出了这样的变乱,李师古怎么可能不任用自己信任的人做个过渡?
等三军安定后,李茂的使命就算完成,以他的功劳本该再往上升一级,至少应该调他到更适合的位置上去,毕竟让一个不懂兵的人来统兵不是长久之计。
李茂若走,孤山镇里资历最老的就是他,在于化隆时代,他的立场向来很中性,在尚何来叛乱时他也一直保持中立,李茂杀了尚何来后,他第一时间站出来应和,正是他的力挺李茂才能稳住局势。他做的这些李师古一定是能看到的,否则就不会加自己散都虞侯的头衔,以自己的实力、资历和功劳,在李茂走后接掌孤山镇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是现在,李昹悲哀地发现,李茂原来是个将才,只是缺乏经验和战火的锤炼不被人发觉罢了。果然如此,李师古会不会给他一个锤炼的机会呢,很有可能。这个意外发现就像是一堵高墙忽然遮蔽了李昹满眼的春光,他的前程突然变得一片黑暗。李茂还年轻,有的是大把的时间挥霍在孤山镇,想熬走他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是冒着两败俱伤的危险在背后使小动作搞走他,还是尽心尽力辅佐,让他立下一桩大功劳,风风光光高升好呢。李昹思索了一夜,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两百俱伤只会让李师古看扁,固然能挤走李茂,但从长久来看对自己也不利。以他现在的锐气爬上去是早晚的事,成人之美,对自己反而更有利。
想通了这一节,他就劝说陈万春:“对付一群乌合之众,若屡战屡败,他固然没面子,你我的老脸也没处放。老兄弟你琢磨琢磨。”陈万春道:“即便是不给他面子,也得给文司马面子。他如今风头正劲,即便吃了败仗,也未必就丢官罢职,我们倒不惧他,文司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陈万春又道:“咱哥俩好好帮他弄弄,若让郓州那边发现孤山镇还藏着这么一个奇才,他的镇扼使位子就坐不稳了,或者你老兄,或者文司马,总有一个人要出头。”这话正合李昹的心意,他便笑道:“你这话说的在理,有办法双赢,何必要斗个两败俱伤呢。”
……
李茂的判断没错,油达山的朱麻子的确是有勇无谋,他占了油达山顶的天王庙做山寨,驱使庙里的僧人为仆为奴,不仅在大雄宝殿前杀猪宰羊,煮酒烤肉,还逼迫僧人捧酒服侍,与僧众闹的水火不容。
殷著买通僧人,趁着一个飘雨的夜晚,带着三十名健卒悄悄摸上山,做内应的僧人开了后门,引官军直入朱麻子的寝室,将正酣睡中朱麻子逮个正着。见老大被擒,部属一半跪地投诚,一半哄散,为害当地半年之久的悍匪朱麻子一夜之间即灰飞烟灭。
当日李茂建议出奇兵生擒朱麻子时,监军使周弘持保留意见,他认为山上情况不明,贸然动手很有可能打草惊蛇,万一朱麻子跟叶硕渡的打渔郎祝九联起手来,官军想渡河只怕难上加难。监军使职责只在监督军中刑赏兼防遏军队叛乱,对行军布阵本无权干涉,但实际中监军使越俎代庖干涉主将军务的现象屡见不鲜。
李茂和周弘的私交已经超越了一般监军和主将的关系,对周弘的话只当做是朋友的忠告,并不反感。他解释道:“油达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不智取,伤亡必然惨重,头一仗打寒了心,后面的仗就不好打了。”周弘并不懂军事,对李茂的解释也断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道:“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你觉得好,那咱们就试试看呗。”
旗开得胜,三军备受鼓舞,周弘也就自动闭上了嘴,从某种意义上说主将和监军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主将沙场建功,监军使也有好处可沾。反之主将败阵,监军使也会闹个灰头土脸,再说若是败的狠了,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
轻松拿下油达山朱麻子后,众将摩拳擦掌准备一举拿下叶硕渡。
叶硕渡是叶河上的一个渡口,叶河是濮水的支流,发端于雷泽县东北的低山丘陵中,蜿蜒向南注入濮水。叶硕渡夹河而建,南北各有一庄。打渔郎祝九的妻子病重需医治,无钱,向庄中富绅借钱,至期无力归还,富绅戏言要他妻子陪睡一晚以抵账,祝九殴伤富绅,恐官府追捕,携妻亡命在外。其妹祝香被富绅家强掠为奴,祝九闻讯潜回家乡救妹,时雷泽县闹灾,饥民结队吃大户,祝九窥得时机登高一呼,得百人相助,趁夜色打破富绅家,救回其妹,尽取富绅家财散于饥民。恐官军进剿,便聚众占据叶硕渡。
他保境安民,专打大户,截夺外乡过路客,深得乡民拥戴。后因商路断绝,无人可截,便率众南下成武,北上范县,与大小埔山,朱麻子及草湖岸边的劫匪缔结盟约,相约互保。祝九为人讲义气,深得部众拥戴,部属迅速发展到六七百人,他私下打造兵器,购买弓弩,在雷泽县闹的红红火火。
李茂在孤山镇誓师北伐剿匪时,祝九十分关注,他在孤山镇和油达山都派有耳目,听闻李茂在油达山下列阵,便推测朱麻子在劫难逃,朱麻子此人他认识,佩服其悍勇,鄙薄其无谋。不过他揣测李茂要收拾朱麻子至少要十天左右,收拾完油达山再休整几天,等到向叶硕渡进发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祝九决定在这半个月时间内,抓紧囤积粮草,加高加固庄墙,要和李茂决个雌雄。
祝九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他算计着只要他能顶住清海军,大小埔山的裴氏兄弟一定会驰援他,若能在叶硕渡挫败李茂,他就和裴氏兄弟换帖做兄弟,来个生死与共,裴家兄弟虽出身草莽,却有大将之才,左近的官兵见他们势大必不敢轻举妄动,有了这个资本他就坐等郓州招安,多了不敢说,招安后做个八品官是跑不掉的。对此,祝九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