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纨的宅子有五进,左右各有两座侧院,宅后修有一座占地十亩的私家花园。布局严整、宏利,装饰奢华、张扬,比节府更胜几分。严纨的妻子赵氏,一个肥胖豪壮的妇人,带着两个酒色过度而显得干瘦的儿子跪迎在仪门外,那妇人见了李茂猛扑过来,抱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自己的丈夫是遭人陷害,请李茂高抬贵手。
两个卫士冲过去,薅住她的头发,恶狠狠地把她摔开,冲着肋骨猛踹两脚,末了又吐了口浓痰在脸上,妇人翻着肚皮躺着哼哼,她的两个儿子噤若寒蝉,一声不敢吭。
仪门内到正堂的甬道两边跪满了严纨的侍妾和家妓,一边三排,总数不下百人,家门破灭,众人表情不一:哀伤者有之,这类人多是严纨的宠妾或年老色衰者,倒了严纨这棵大树,她们受损失最大,由不得不悲伤。窃喜者有之,这类人多年轻貌美,野心勃勃,本是贱人,抄家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个新主人,或者还有机会上位,因此心喜,更有那胆肥的抬头偷偷打量李茂和一干卫士,挑眉弄眼,卖弄风情,希望有人接手。
也有些人泰然处之,这类人既不得宠,本钱也不多,年轻虽小,心态已老,本着混日子的想法,去也好,留也好,对她们来说都无所谓。
严府总管严修为求脱罪,主动向李茂示好,表示愿意协助官府抄家,李茂跟严修打过交道,全无半点好感,不过讨厌归讨厌,这样的人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就答应他只要肯卖力,非但可以赦免其罪还有赏赐,严修感恩戴德,自是十分卖力。
随同李茂来抄家的是内军左三将皇甫尖,皇甫尖、皇甫圆兄弟是李纳的义子,自幼和李师古一起长大,日常在李师古面前奉承,地位仅次于李长山。
赵氏在地上哼哼一会,翻过身,又哀嚎着爬了过来,欲再抱李茂大腿,被四个卫士围住死命踢打。李茂折回身,推开卫士,拔出斩铁,一刀送进她的胸膛。严纨难逃一死,妻子兄弟也难逃厄运,与其让她饱受折磨绝望而死,不如早点送她上路。血溅了李茂一身,那些还欲打他主意的家妓侍妾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惶恐地低下了头。
李茂取手绢擦了刀上血,将手绢丢在严纨两个儿子面前,二人对母亲的死并不十分关心,只是虑及自己也将难逃厄运,一个个哭的泪水涟涟。两个卫士拔刀站在了二人身后,李茂出手阻止,似这等人不配享受优待。
皇甫尖依旧冷冷地望着李茂,心里却多了一层认同,李师古安排他做抄家副使,行前并无一语交代,高沐也什么都没说,但皇甫尖心里却清楚自己的使命,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李茂。判断他的忠心和能力,杀一个赵氏算不得什么,反见他的妇人之仁,但阻止杀他两个儿子却就有些意思了,这是要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还是想留着他们的小命将来好营救呢。
不同的人会得出不同的看法,皇甫尖的看法是李茂这人够狠毒,这分明是要两个不孝子不得好死嘛。
各处抄来的财物都堆积在中院,由从支度府和本地州县选调来的会计能手清点造册,至于笨重不易挪动的,则清点过后封存,就地移交给内外藏库。
有严修带路,查抄财物进行的十分顺利,李茂走马观花地巡视了一遍抄没的财物,看看时间竟过去了一个时辰,不觉讶然失色。严纨在宅中修了三座库房存放搜刮来的财物,一座在外宅,称之为公库,由总管严纨掌管;一座在内宅由家主母赵氏掌管,还有一座在他的书房密室里,由他的宠妾掌管。其人的贪鄙本性在此暴露无疑,但李茂也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严纨搜刮的财物虽多,却没几样能拿得出手的稀世珍品,是品味太低,玩不起,还是另筑密室无人知晓?
问严修,严修道:“家中再无密室,平日但有好东西都存入内库,某等也不知去向。”
皇甫尖却不信,将严修吊起来严刑拷打,严修皮开肉绽,杀猪般地惨叫,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奉命前来监督抄家的陈向山劝道:“别费这份心思了,严胖子不过是某些人的走卒,他有什么好东西,还不都孝敬了主子。”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皇甫尖不再拷问,恨严修无义,挥刀斩之。
陈向山此来带着内外藏库的司正,内外藏库负责储藏淄青所有公私财物,按照分工,外藏库储存粮料和布匹,内藏库储存金银钱财和细软之物,其下设的兵库存储军械兵器,另外李师古的家库也在内藏库名下,由内府总管兼任库使。
术业有专攻,现场移交财物,由内外藏库自己搬运,可以有效减少损耗,这是很站得住脚的理由,其实暗地里高沐的用意大家都很明白,他是担心有人浑水摸鱼,鲸吞公物。
不过高沐这么做,也只是表面文章,官场自有官场的规则,想在官场混就得遵守这些规则。抄家之所以被称之为美差就是因为有便宜可占,这是人尽皆知的规则,高沐这么做无非是不想抄家使团捞的太过分。
内外藏库司正也是明白人,那些是他们该做的,那些是不该问的,一清二楚。移交进行的有条不紊,很顺利。
除了堆积如山的财货,严纨家里蓄养的侍妾、家妓、婢女也令人瞠目结舌,计有侍妾二十七名,家妓一百二十八人,女婢四百人,严家的家宅占地半个坊,房屋数百间,半数房屋都用来安置侍妾和家妓了。如他收藏财货的品味一样,这些家妓和侍妾的容貌谈吐也难有几个称的上是绝品的。
点检人口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期间发了几桩恶性强奸案,皇甫尖的脸面有些挂不住,对犯禁士卒严惩不贷,此后一切风平浪静。李茂和陈向山登上严纨后花园新筑的凉楼里,这栋楼刚刚建成,装饰极度奢华。据说这栋楼建了三年,期间严纨几次修改图纸,甚至还推倒重建,楼建成后装修刚刚完成,严纨还没来得及享用就锒铛入狱。
凉楼鹤立鸡群,四周无遮无挡,打开窗户凉风自四方而来,喝着冰镇酸梅汤,李茂和陈向山下了一整天的双陆,终于将这种看似简单实则充满智慧的游戏玩熟了。一千年后,在他的家乡还流传着这种游戏,农人劳作之余坐在田埂上搓泥为子杀上一盘,聊以消磨时间,一千多年过去了,双陆的规则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
陈向山起先有些不大瞧得起李茂,他是饱读诗书的大才子,早年在淄青与掌书记陈静生并驾齐驱,一时有“二陈”之说,但他的官运却不大顺畅。在幕府做孔目多年,不得升迁,好容易弄个机会外放县令,到任不到半年辖内就遭遇了旱灾,流民吃大户抢了一户财主,偏巧那财主在长安有做谏官的亲戚,小事捅到皇帝面前就成了大事,为息事宁人,李师古不得不将他革职查办。
这期间陈静生却官运亨通,一升再升,又被李师古相中,做了掌书记,二人地位悬殊太大,二陈之名再无人提及。郁郁不得志的陈向山性情大变,变得愤世嫉俗,变得清高冷傲不近人情,对武夫他一向不大看得起,李茂是武人出身,昔日严纨曾饶他一命,而今他却恩将仇报帮着薛英雄扳倒他,杀他妻,抄他家,这样的小人不可交。
陪李茂下双陆既是出于闲极无聊,也是不想趟楼下那潭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