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默无语,纷纷后退,紫衫管家见状愈发得意,喝退众人后,便把矛头指向李茂,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籍贯何乡,我误了差事,眼看是活不成了,临死我也拿你做个垫背的。你跟我走。”
伸手来抓李茂,摩岢神通一个刁手,拿住了他的手腕,一封,一推,那汉蹬蹬地连退十好几步才站稳,一张脸顿时胀的像块猪肝。
他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起来,叫道:“义父呀,你儿子没本事,白吃了你这么多年饭,本想买口大瓮孝敬你,却被恶徒欺凌,儿不活了,儿不活了。”
说声不活就要往原下跳,青墨欲拦,李茂道:“让他去,了不得我一命陪一命。”
管家闻言,顿时站住,回身指着李茂道:“你想的美,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十条命也换不来老子一根毛。”说过依旧坐下,拍着大腿,高一声低一声吟唱起来。
众人见他脓包,都偷偷发笑。这时李结上前来,解下锦囊掏出一颗赤金珠丢在他面前,那人见了,吃惊非小,急忙转过身子,跪伏于地,双手捧起珠子,只是一味的磕头。
这种赤金珠和河北的金鼻虫一样都不是法定货币,却常常被当做货币来使用,一颗金珠价值约三贯,自是十分贵重,又因为重量轻,便于携带,甚得公子王孙们的喜爱。
出手就是一颗赤金珠,此人绝非凡人,那管家在京城厮混多年,也学得些识人的本领,见李结衣着虽然普通,气质却是无比的高贵,心里先生了几分惧怕。
李茂和青墨虽是满脸的笑嘻嘻,那眸子里却都透着骇人的强悍,而和他们一起的摩岢神通,不仅人长的虎背熊腰,他的那双眸子简直如恶狼一般狠厉。
自家在长安有义父关照,自然无须惧怕他们,但此地距长安尚有路程,真得罪了这三个阎王,弄不好把小命丢了,那就太不划算了。
他的那口大瓮的确是拿来送人的,不过送的不是飞龙使,而是飞龙使门下一个不甚得宠的假子,此外送礼这件事是他自己临时起意想出来的,所谓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非送不可,碎了也就碎了,要不了他的命。而今有贵人出面调停,又得了这颗珠子,见好就收,见好就收吧。
他擦擦脸,站起来,腰杆弓着,略带着些讨好的笑,李结不耐烦跟他说话,又取了两颗金珠给车夫,让他把破车推到断崖下。
一声轰响过后,堵塞了一整天的路终于畅通,四下一片叫好。
李结抱拳四顾,泰然向前,继续走他的路。
青墨啧啧嘴,道:“这位小哥出手好生大方,什么来头。”李茂笑而不语。
天明时来到潼关,此关北傍黄河,南靠崤山,号称天下第一雄关。李茂闻名已久,得此机会自然要游览一番。近世关东藩镇屡屡作乱,朝廷恐乱军西进危及长安腹心的安全,申饬潼关守将加倍留意。
故而潼关内外守备严谨,处处都是禁区,供游客游览的地方十分稀少。李茂想登上城头看看,竟被拒绝,花钱贿赂守将,守将犹豫再三,还是把钱退了回来。
……
长安,大唐的心脏,曾经的世界之都,绵延万里的丝绸之路东端起点。
在大唐建国到安史之乱前,大唐雄立于世界万国之巅,长安是名副其实的世界之都,她以海纳百川的气势吞吐着寰宇万国的风云。
一场安史之乱,让大唐由巅峰直堕深渊,世界第一的宝座拱手让给了阿拉伯帝国。国势衰弱,世界之都也光彩不再,天宝十五年,安禄山叛军攻陷长安。
安史之乱唐失河西陇右,宿敌吐蕃逼近长安,广德元年,吐蕃二十万大军攻陷长安,代宗狩咸阳。
长安最近一次失陷,是在建中四年,唐天子调泾源兵赴淮西平叛,途径长安时,士卒恨待遇不公,愤然哗变,泾源节度使朱泚据长安称帝,国号秦,年号应天,唐兴元元年,又改国号汉,年号天皇。
这场变故史称“泾师之变”,不过是二十年多前的事。
或者因为期望过高,李茂对这座声名赫赫的城市印象并不算好,他眼里的长安繁华不敌郓州,生机不及登州,整座城更像是座硕大无朋、暮气沉沉的大兵营。
进了长安后,李结便不再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他承认自己就是当今天子的幼孙——云安郡王李结。
李结隐瞒了自己的爵位,姓名却是真的,认真校验起来,他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真的,他说自己在京里做了一个待遇不错、却没什么事的闲官,又说父亲也做着一个看似尊崇,其实无权的清望官。
他的父亲便是当今太子李诵,果然是位地位清望,却没有实权的“高官”。
李茂谢绝了李结的邀请,没有跟他去郡王府,约好改日登门拜望。
这个提议正合李结的心意,即使贵为郡王,也不能随随便便带个陌生人回宅,这是皇家的规矩。
李茂三人先找了间客栈住下,休息一天,养足精神,到第二天上午才去淄青平卢军驻上都进奏院拜会知院王炳臣。
中唐之后,各道在长安都设有进奏院,用于递送公文,传递朝廷信息,也用来接送本道来京公干的官员,办理飞钱汇兑。
除此之外,进奏院还兼有收集京城和朝廷动态,充当本道的耳目的任务。
因此担任知院的官员不仅干练,更须是节度使的心腹亲信。
王炳臣早在李师古父亲李纳当政时便在淄青驻上都进奏院办差,李师古执掌淄青平卢军后,对他信任依旧,十余年来,知院的位置坐的牢不可破。
不过近年来,王炳臣的心思有点萌动,翻过年他即年满六旬,精力衰退,难以应付上奏院的繁杂事务,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三条:
继续干下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无为而治,等治下闹出大乱子被李师古革职;
急流勇退,趁着还有机会,为自己觅一条退路。
在长安厮混多年,王炳臣假公家之慷慨,着实结交了一些有实力的人,有人为他点出一条明路,让他向郓州递交辞呈,脱离淄青体系,再设法将其运作到东都洛阳担任御史大夫。
东都的御史台称作东台,和长安御史台一样设有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三台御史。
玄宗之后御史大夫不常设,以御史中丞领衔台务。
东台御史大夫,官阶从三品,位高却无实权,通常用来解决资历老、职位低的官员的品阶问题,在这个位置上守上几年,基本上就可以致仕还乡养老了。
由藩镇幕职做到朝廷三品高官,这样的官道人生才算是完整,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