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则此番出京究竟有何阴谋,没人知道,但看皇太子心腹亲信右威远军使亲自出马这阵仗绝对不在小,奉天镇迅速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李茂却有些犯愁,罗令则一个瘦弱书生,看着文质彬彬,骨头却奇硬无比,任他威逼利诱,就是不肯交代此行的目的。
奉天镇中并无精擅审讯的人,李茂来的匆忙身边也没有带这样的人才,若是把人带回长安,却还不知道罗令则此行的目的,那可就太被动了。
危难时刻,丘亢宗主动请缨:“我来试试。”
“你?”李茂有些意外,丘亢宗打打杀杀是把好手,却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擅长审讯。
“试试怕什么,又不会掉块肉。”丘亢宗对李茂未征的他的同意就弄掉的他的子孙根始终有点意见,说话时不免有些冲。
话糙理不糙,李茂同意了。秦墨请求一旁协助,李茂没答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丘亢宗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丘亢宗对李茂的这份信任很感激,嘴上虽什么都不说,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帮李茂一把。
莫腊武劝他:“哥,那厮骨头比铁都硬,你确定能啃的下来?”丘亢宗道:“我不去啃他,我只是跟去他聊聊天。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的话他能听的进去。”莫腊武将信将疑,扶着丘亢宗进了关押罗令则的房间。
丘亢宗和罗令则在房里聊了一天,他不让任何人进去,莫腊武也不行。外人只能借送茶,送饭,送溺桶的机会进去过三次,据进去的人说丘亢宗的确是在和罗令则在聊天,聊的还挺投机。
到黄昏时刻,李茂结束焦急等待,丘亢宗那边传来好消息:罗令则肯招了。
丘亢宗不愿意过多参与此事,他的伤也不容许他再坚持下去,现在和罗令则对面而坐的是李茂。秦墨守候在屋外廊下,李先奕、鹿忠和录口供的书记则坐在围屏之后。
谈话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很快进入主题,罗令则承认自己是受舒王和王叔文指使去奉天说服李先奕出兵回城,结束太子监国,继而废黜太子,立舒王为皇太弟。
李茂道:“救你的没脸的是什么人,吐蕃人,还是回鹘人?”
“你们肯定以为是吐蕃人,其实他们是回鹘人,回鹘老汗病重,诸王子、部落首领、宰相,争夺大汗之位也是你死我活,在边境制造事端,对我们都有利。”
“李将军赤胆忠心,你有什么把握说动他回师长安,废太子以立舒王?”
罗令则摇摇头:“我没指望说动他,只是想把水搅浑。”
说到这,罗令则冲屏风大叫:“后面的书记记清楚了,这可是关系一个忠臣的性命,哈哈哈。”
书记大惊,鹿忠拍拍他的肩,安慰道:“狂生之言,休要怕他,这哈哈哈三个字就不要记了吧。”李先奕瞪了他一眼,哀求书记道:“这句话都别记了吧。”
书记点点头,两位将军虽未带刀,气势也足够吓人。
李茂点点头,又问:“那个带你去邠州军营的人是谁,你们认识鹿忠吗?”
鹿忠闻此言,紧张的手心里直冒汗,谭和巴是拿着右神策军通关文牒来找他的,要求他给予协助,论理来说,他的邠州军并不隶属神策军系统,对这份文牒本是应该拒绝的,而且也应该拒绝,但他没拒绝,其中缘由自是想巴结第五守亮了。
罗令则道:“那人叫谭和巴,是个回鹘人。我们也不认识鹿忠,不过我们有通关文牒。我们诈称借宿一宿隔日便行,他看在友军的份上行了个方便而已。”
鹿忠在屏风后闻此言,长长松了口气,忍不住擦了把汗,还真擦出一把汗。
“勾结回鹘制造事端,无非能牵制京西驻军,你们又没有把握策动奉天军,那你们指望什么?你们搞这场乱子出来对你们究竟有何助益?”
“你还记得泾师之变吗?朱泚部奉诏开赴淮西战场,路过长安时因秋雨连绵,供给不足,士卒生怨,被有心人一挑拨,便酿成了泼天大祸。”
“你们想效法朱泚?”李茂摇头笑了笑,“这不合常理,泾师之变时,朝廷在淮西用兵,泾卒奉调东去会路过长安,无人会预料因不满饭食而起哗变。至于眼下,太子监国,那是个何等睿智的人,岂会在这个敏感时刻,调遣军队路过长安?”
“与其坐以待毙,何如奋起一搏。万一他昏庸了呢。”
李茂陷入了沉默,李先奕赶紧起身对书记说:“这里,添两笔。”书记明白他的意思,遂在空白处写道:审讯官怒,厉声怒骂罗逆亵渎。
鹿忠眨巴眨巴眼,似有所悟,良久对李先奕和书记说:“我今日才知道笔杆子的狠辣,真是一言可活人,一言可杀人。狠,你们比我狠。”
李茂沉默良久后,忽然说道:“你其实不是想拉李先奕下水,你是想把水搅浑,好浑水摸鱼。”罗令则道:“摸鱼是不敢奢望的,无非是扰乱视听罢了。”
“在黄石寨大营里下毒的是你?”
罗令则点点头,“是我的侍从,他是个‘没脸的’,奉令行事而已。”
李茂道:“勾结外邦,阴谋作乱,其罪当诛九族,你饱读诗书,精通律法,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恩我报了。而今我也想清楚了,天下需要太平,百姓需要安居乐业,助纣为虐的事,我不能再做,哪怕是背负知恩不报的骂名,哪怕是领受千刀万剐,我都认了。唉……”
罗令则叹了一声,垂头丧气。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李茂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一种直觉告诉他,罗令则没有说真话。
“不,你还是没说实话,你承认的这么爽快,是想以以死维护什么人,你不是在为舒王奔走,你究竟是替谁卖命。”
罗令则愕然一惊,茫然问道:“何出此言?”李茂拍案而起,喝道:“你不要再装了,你根本就是吐蕃人的奸细,一面挑拨皇子内斗,一面又欲挑拨大唐和回鹘争斗,破坏两国邦交,为你高原上骑牦牛的主子张目。”
罗令则摇摇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人都说你李茂是李淳的人,我看他真是白养了你,不知报恩,还要吃里扒外。恶狗啊,恶狗啊。”
李茂嘿然冷笑道:“你想激他杀了你,你想一了百了,你想的美,我会把你这条披着人皮的癞皮狗带回长安,用我大唐的刑具慢慢炮制你,我就不信撬不开你的狗嘴。”
罗令则先是摇头以示不屑,待卫士进来给他戴上手铐,忽然厉声笑道:“李茂,我今日才知李淳为何会喜欢你这条狗,你可真是条好狗啊。哈哈哈。”
罗令则这三声笑的异常诡异,李茂大惊叫道:“不能让他自杀!”
到底已经迟了一步,待卫士撬开他的嘴,黑血已经从罗令则的嘴角流了出来,他全身剧烈地抽搐颤抖,不到片刻,便横死当场。
经仵作检验,罗令则是咬碎牙齿,激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而死,他嘴里有三颗牙齿被人巧妙地掏空,在空隙里安放了毒药包,毒药用银箔包裹,非用力咬碎牙齿刺破银箔药包漏出毒药才会致人死命。
罗令则被擒后,卫士曾仔细检查过他的身体,后门,发髻,嘴里,凡是能藏毒药的地方都检验过,却谁也没想到他会把毒药暗藏在掏空的牙齿里。
因为李茂无限地逼近了真相,罗令则自知难以蒙混过关,这才选择了自尽。
罗令则的尸体被带回了长安,李淳亲自前往验看,待看到那三颗被掏空的牙齿和包裹毒药的银箔,李淳勃然大怒,当即下令以妖言惑众罪将罗令则乱杖打“死”,再枭首示众。
李茂趁机奏请李淳授权其组建一支专门用来对付潜伏在关中的回鹘、吐蕃奸细的特殊军队。
李淳虽然还不是很明白李茂说的这支特殊军队究竟特殊在何处,却本能地感到有些不放心,若说五百“没脸的”就让三千精锐边军吃了瘪。
那么这支专门用来对付“没脸的”的特殊军队一旦成了气候却需要多少人才能对付?
“你们二位也认为朝廷应该组建这样一支军队?”
鹿忠还是头一次得到皇太子这样的贵人召见,兴奋又紧张,他久在京西,跟“没脸的”打交道也有些时日,在此之前,他从未将这些偷鸡摸狗的东西放在心上,但这几天的经历告诉他,这些偷鸡摸狗的家伙能量可不小,这次若非有李茂和李先奕压阵,自己只怕已经栽在这帮狗娘养的手里了。
想到罗令则那三颗被掏空了的牙齿,鹿忠就感到牙疼,那可是在活人的嘴里掏空三颗牙齿,那得有多疼,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想到这,鹿忠不假思索地回道:“臣以为必不可少。”
李淳点点头,又和颜悦色地问李先奕:“李爱卿以为呢?”
李先奕答道:“豹子虽凶猛,但去捕鼠却未必强过猫。‘没脸的’让邠州和我军吃了亏,并不是他强我们弱,而是他们太小,太灵活,我们太大,太笨拙,臣以为捕鼠还须猫出手,豹子不合适。”
李淳哈哈大笑,赞道:“李先奕这个比喻用的好,寡人就说嘛,几个‘没脸的’,有什么本事,竟让大唐三千豹子颜面扫地。原来豹子虽猛,却不擅捕鼠。好,寡人赞同右威远军主持调教一批捕鼠的小猫出来,专门清除这伙潜入我藩篱内的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