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浓睡中被人推醒,换成任何人都免不了要发发脾气,脾气大小视人的性情、修养和地位而不等,李纯虽贵为天子,可天子也是人,三更初才上床,五更末就被人推醒,睡眠严重不足,他也很恼火,可恼火归恼火,规矩是他自己定的,怨不得别人。
醒来过后,李纯又坐在床上眯瞪了会儿,侍候他的宦官紧张地望着廊下的滴漏,天子给他们定了时间,误了时辰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领首的老宦官舔了舔嘴唇,咬咬牙,狠狠心,向前跨出了风险极大的一步。但幸运的是,未等他开口,李纯自己睁开了眼,他砸吧砸吧嘴,问那老宦官:“什么时辰了?”
老宦官小心地答道:“不早不迟,正是起床的时候。”
李纯点点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放了个奇响的屁,这才正式离开床。
一应洗漱的东西早已准备停妥,服侍天子早起更衣的宦官宫女列成一长排,由内常侍突吐承璀统领。宦官们勤勉、认真,有效率,很快就把睡眼朦胧的大唐皇帝从魂游之国拽回现实,改头换面,妆扮一新,打发出门去了。
天上寒星点点,大明宫还在沉睡,长安城也在沉睡,大半个大唐都还在沉睡,身在九重之巅的大唐天子却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李纯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踢踢腿,跺跺脚,扭了扭脖子,晃了晃腰,顿时变得精神百倍,他这套热身运动学自李茂,只是看了一遍就学会了。这套动作,简单,实用,易学,李纯很喜欢。
四位宰相中的三位已经在延英殿等候,剩下那位正在打点行装准备滚蛋,李纯不愿搞那些面子上的虚情假意,直接下诏叫他不要来了。
李纯不喜欢开大朝会,大朝会热闹,排场,更能显示天子的九五之尊气象,但大朝会上议决不了什么事,形式常大于内容,几百号人哄上一上午,屁事也干不成。
大唐百废待兴,需要的是效率,决策的效率。
因此新帝一登基,即下诏将大朝会由德宗时期的每两日一会,改为逢三逢七朝会。
永贞朝因为天子龙体欠安,大朝会时断时续,军国大事完全操持于几个人之手。
几个宰执大臣躲在幕后即可操纵天下,李纯认为这很可怕,这世上没有完人,天子不是完人,大臣也不会是完人,几个并不完美的人怎么能治理出完美的天下?
一旦让心怀叵测之人蒙蔽了圣听,做出错误决策,那就是遗祸天下。
大朝会不能天天开,也不能不开,李纯认为天子不见大臣十分不妥,那样会让有心人垄断信息,蒙蔽圣听。大朝会的好处是可以让天子直接面对众大臣,便于上下信息沟通,遏制权相欺上瞒下,操控朝政。
今日没有大朝会,但军国大事还是一堆,昨晚和翰林院的几个学士议论西川局势直到深夜。众人饥肠辘辘,李纯便命膳房准备了李茂说的宵夜,吃了宵夜,学士们散去。李纯本想就在延英殿就和一晚,睡个囫囵觉,不想郭贵妃却深夜过来问安。
安史之乱几使大唐江山倾覆,郭子仪有大功于朝廷,他的后人,自需另眼相看,何况二人又是结发夫妻,这个女人陪伴他度过青葱岁月,留给了他太多太深的记忆。
李纯不好驳她的面子,喝了郭贵妃带来的汤药,说了几句话,本想就这么送她走,郭贵妃的脸却红了,低着头坐在他对面,欲语还休。
少年老夫妻,李纯明白她想什么。
这些日子,他被西川和夏绥银的事闹的昏头昏脑,已经许久没到后宫走动了。
郭贵妃出身名门,姿容虽只是中上,但那浸润于骨子里的风流委婉,却绝非普通嫔妃可以比拟,她已经为李纯生过一个儿子,身材却还保持的像十八九岁的未婚姑娘。
柔润无骨的小手一旦在握,李纯久旷的身体便再难把持。
天子享乐本是顺理天理合乎阴阳的,只要不过度伤身,不荒废政务,便仍是圣明天子。圣明天子携宠妃共赴巫山云雨,久旱之地在甘霖的滋润下焕发出勃勃生机,行云降雨的龙却愈发感到力不从心,为了保存自己的颜面,行云龙半途钻进自己独享的密室,从一个紫金葫芦里倒出三粒红色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此后的一炷香时间里,李纯龙威大作,不仅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侍弄的服服帖帖,齐齐整整,更有余力惠及左邻右舍,一时乳莺娇喘,春光旖旎。李纯龙颜大悦。
然而借助外力的代价是巨大的,布施结束,施主昏昏大睡,他很想放纵一回,睡到日上三竿,但理智告诉他,享乐的闸门一旦打开,欲望的洪水就会汹涌而出,瞬间把雄心和理智吞灭,再无翻身之时。
李纯后来还是咬咬牙,挣扎着从郭贵妃的温柔乡里挣脱出来。
他吩咐侍奉他的宦官到店叫醒他,敢耽误一分一秒,朕就砍个脑袋给他看。
延英殿里灯火不明,内宫自然不缺这点灯油钱,只是李纯觉得没必要,皇帝加上三位宰相不过才四个人,来此是商议军国大事,又不是宴请宾客,用不着搞那么大排场。
三位宰相早李纯半个时辰便在此取齐,他们要赶在皇帝到来之前就一些重大事情通个气。新朝的决策流程是,凡军国大事,有司递送中书省时必抄录副本送内廷枢密使,由枢密使进奉皇帝。
在中书省,则依职权,几位宰相各自批复管内事务,遇大事,众人协商,协商不成则上请圣裁。所有宰相裁断的事务无论大小均须送内廷朱批。中书省不得擅自以堂帖答复内外诸司所请。同样的内廷谕旨若无宰相副署即为非法,不得外发有司执行。
除几位宰相外,天子从翰林院中挑拣若干学士为翰林待诏,以备咨询。
能拿到延英殿君臣奏对的事无疑都是急、难、重、大的事项。
最近一段时间,大唐境内能称之为急难重大事件的莫过于西川刘辟请降节旄和夏绥银留后杨慧琳举兵拒不接纳李演入境两件事。
韦皋死后,刘辟自称留后,上表朝廷降节旄,朝廷出于安定西川大局着想,已经正式下诏承认了刘辟的节度留后身份,按照惯例,承认留后身后须有一个过渡期,长则半年,短则数月,待一切水到渠成后,便正式遣中使将节旄。
这是朝廷不成文的规矩,非有大的变动,朝廷不会随意自坏规矩的,刘辟已经得到了他想的,却又为何如此急不可耐,他如此孟浪,却把朝廷的脸面往哪放?
至于杨慧琳,已经公然举兵对抗朝廷,或抚或打,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