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对从不同渠道收集来的情报进行综合分析后,判定李纯已经下了趁恒州乱局着手解决成德问题的决心。
恒州局势危殆,一旦朝廷插手进来,自己将如何自处。
“一旦恒州扛不住,朝廷就在河北打下了一根桩子,义武的张茂昭,横海的程执宜只怕扛不了多久就会倒过去,这就像多米诺骨牌,倒下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就会引起连锁反应,终至局面不可收拾。可我若公然插手干涉恒州事务,便是把自己置于朝廷的对立面,把整个河北的压力都拉到了自己的肩上,我扛不起来,也无意去帮谁扛。”
李茂说完嘘然一叹,想喝口茶,却发现茶碗是空的。
“常总管他们是什么意见?”
“他们主张把消息透漏给成德,让他们有所准备,迫使朝廷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
田萁把煮好的沸水冲进茶壶里,李茂喝茶方式很特别,他喝不惯制作好的茶砖,而是喝那些烘炒的茶叶子,抓一把茶叶放进壶里用开水一泡,泡开了就喝,味道苦涩,虽能醒脑,却难以入口,这种饮茶方法在田萁看来与牛饮无异,她虽然不喜欢针织女红,却对喝酒品茶有着独道的见解。
李茂在生活习惯上是个很固执的人,不过到了她的地头上也只能按照她的规矩慢慢地坐着等,在生活上她也是个很固执的人。
“知难而退是办不到的,淮西的兵力比现在的成德可强多了,朝廷也是说打就打,而且还打赢了,现在挟得胜之师,又怎会在乎恒州那点兵力?何况还有王庭凑这个人,长安只需一纸诏书就能让成德自己内讧起来,你信不信?”
李茂相信,王庭凑一心想入主恒州,割据河北,自立为王,为此甚至连瀛莫两州都放弃了,此时却闹个不上不下的局面,他岂能甘心?此刻只要朝廷任命他为成德节度使,他会毫不犹豫地干掉王昱,清洗王家,那时候恒州大乱,便是神仙也难救他们了。
李茂想了想:“若不然我把瀛莫两州退还给他,可找什么理由呢。”
田萁轻轻地摇了摇头,一面给李茂斟茶,一面说道:“只要在成德动手,朝廷有满把的好牌,你却什么都没有。”
李茂道:“你的意思是……”
田萁道:“若无王承元暴死、恒州内乱这一节,淮西平定后,朝廷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谁?”
李茂脑子了忽然一亮,惊喜道:“你是说祸水南引?”
田萁端起茶碗,矜持地笑着:“我可什么都没说。喝茶。”
心中去了一桩大事,李茂心情舒畅,却问田萁:“天色不早了,今晚方便留下吗?”
田萁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答应今晚去兰花厅赏花的。”
李茂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兰儿的侍婢含香已经奉命在门口等候了,见李茂和田萁出来,慌的往路边花木后躲,二人觑见,只当做不知,执礼别过,李茂出门,田萁回屋。
含香见李茂去的方向正是兰花厅,便抄近路赶回来报信,兰儿嗔怪道:“叫你办个事,怎如此不上心,他万一半途变卦不来了呢。我拿你是问。”
含香赔笑道:“会来,会来的,我看他对田家娘子礼数十分周到,哪像是夫妻,分明就是待个客人。这可不像是一家人。”
兰儿酸溜溜道:“人家是名门闺秀,又是诰封的夫人,汉子自然得待她礼敬啦,哪似我们这些人,出身卑贱,呼来唤去的不当回事。”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高兴,自田萁入门后,李茂并没有减少对她的宠爱,田萁精明强悍,对权力看的极重,但有一样好处,友爱姐妹,不在后宅争宠。
李茂每去她那多为商议事情,偶尔留茶留饭,但轻易不在那留宿,依汉子的风流本性,自然不可能饶恕到嘴的肥肉,看来是田萁本人拒绝了他,这个人志向高远,知进退,懂得做人,兰儿不禁有些喜欢她了。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没见李茂进门,兰儿慌了,一面埋怨含香,一面忙着要去找李茂,含香也急红了眼,忙自告奋勇去请李茂,发狠说若是不来,便用绳子捆也要捆过来。
李茂从桂园出来本来是要去兰花厅的,路上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设想,却是越想越觉得可行,便折道去了书房,把秦凤棉和曾真找了过来,详细问了一些事情,让二人退在门外,又把常木仓找来,关门商议了一番,常木仓去后,再将秦凤棉、曾真叫来,当着二人的面吩咐了一些事情。
秦凤棉走后,李茂独留曾真,口述一封信让她记录,吩咐整理后发往长安,让秦墨遵照执行。因为事关机密又十分紧急,曾真当场整理誊写。
李茂也坐着没动身,无聊时他把曾真打量了一番,看的他心惊肉跳,曾真的美貌是绝世独立的,美的让人不忍直视。
李茂赶忙把眼睛移向窗外花园。园子里花开正艳,正如此刻的曾真。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再美的花也终有凋零的那一天,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这朵花慢慢凋零么,李茂的心像被锥子扎了一下,痛的很。
曾真很快按照李茂的意思,模仿他的口吻拟好了给秦墨的信,口齿清晰地读了一遍给李茂听,又把原文呈上,李茂看了一遍,意思表达准确无误,字迹娟秀工整,他很满意,一字未移便签了名,押了花押。
曾真接了信,敬礼准备离开。
李茂咳嗽了一声,曾真站住问还有什么事。
李茂红了脸道:“现在,我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跟你谈件事,这件事别人不好管,我却不能不说。”
曾真道:“若是私事,我请求改日再谈,今日我有要务在身。”
李茂一时哑口无言。
秦墨接到李茂书信,要他设法把朝廷的注意力引向淄青时,恒州王庭凑也接到了一封书信,他把书信看完,对来人说:“你们说的轻巧,我真把事干了,你们不认账我怎么办?”
来人笑道:“自古富贵险中求,若这点风险都不敢承担,你又凭什么坐这河北雄镇的第一把交椅呢。”
王庭凑的左右对这个“洛阳客商”的嚣张气焰十分不满,一个个怒发冲冠,拍案而起。
王庭凑压压手,止住众人,却道:“这,做个买卖还得沽个实力,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兑现答应的条件呢。”
来人道:“三日内,我把卢桢、方闯两个人的人头取来给你,如何?”
卢桢方闯都是王士真时代的牙将,资历与王庭凑相仿,现在执掌帅府内卫,唯两位夫人马首是瞻,根本不买王庭凑的账,王庭凑对二人是恨之入骨。
“他二人虽跟我过不去,却都是忠贞义士,我老王佩服的紧,我不为难他们。你们果然有本事就把大风档拔了。我要王士元的人头。”
“那就一言为定,三日内我把大风档从根子上拔了,拿王士元的人头做信物。”
“你果然能做成此事,我便信你能成事,我王庭凑赴汤蹈火,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打发来人去后,王庭凑问左右:“此人是否可信?”
牙将王怀礼道:“他真有本事拔了大风档,咱们就信他一回,不过我看他是吹牛皮,那王士元岂是好惹的。”
众人轰然一阵大笑,皆不以为然。
王庭凑也跟着笑了两声,他脸上有道刀疤,笑起来的时候疤痕扭曲,比哭还难看。待众人去后,唤来一个心腹小将,吩咐道:“去给王家报个讯:就说有人要拆他的庙。”
……
恒州城南诚意坊内有一座占地甚广的宅邸,外表看十分破旧,大门上黑漆剥落,门楼上长满了草,院墙上的土皮草裙剥落干净,砌墙的方块泥砖裸露在外,看起来这是一户曾经豪阔、现在败落的大户人家。
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这户的主人姓王,四十刚出头,长的身材高大,生的一表人才,更兼儒雅谦和,像是个读书人,据说他跟镇帅是一族,论辈分还是现在节度留后王昱的祖辈。
或是因为这层关系,这户人家行为虽然低调,在城南一带也算是有些名气。
天刚擦黑,整座宅子里就点满了灯烛,照的白昼一般,衣巧皱了下眉头:“这灯烛都大风刮来的么,点这么多,这么早,谁干的。”
引她向里走的师兄彭拜说:“还能有谁,自然是这宅子里说话最管用的那个家伙咯。”
衣巧平素最看不惯彭拜的油腔滑调,白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这里是王士元隐居的宅邸,她十二岁之前差不多天天腻在这里,缠着他教自己剑法,缠着他给自己讲他过去的故事和江湖上的趣闻轶事,再往后她长大了,跟人出去闯荡江湖,四海为家,这里来的少了,但每年也总要来个十次八次,这一年他身体不好,她回到恒州,一面学习处理档里的庶务,一面过来协助嫂子侍候他汤药,每隔三五天就要来一次。
今天却是怎么了,整座宅子都变得如此陌生。宅子里的气氛变得如此压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似乎天快要塌下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