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便是田怀谏生母元氏的寿辰,恰逢国丧,不得张灯结彩,大操大办,只准备了两桌酒宴,邀请亲近将吏为元氏贺寿。
生母的寿诞,做儿子的当然要表表心意,这次寿宴田怀谏亲自过问,亲自拟定了宾客名单和贺寿节目,甚至连菜单也亲自过问了。
至于侍从人员和寿宴警卫的安排更是不在话下。
节府都押衙蒋士则是受邀的贵宾之一,后院军兵马使田牟既是受邀的贵宾,同时又承担着节府的警卫任务,因此待大多数贵宾都入席就坐后,他仍不得安歇,又带刀去巡视警卫。
田牟的这份小心倒也无可厚非,国丧期间军民一体禁绝宴请娱乐,此事若宣扬出去,魏州将变的十分被动。
正是出于保密的需要,元氏的寿宴安排在节府后花园中的湖心小岛上,这是一所独立幽静的小院,只需封锁连接湖心岛的水上长廊,则一切尽在掌握中。
负责警卫湖心岛安全的是后院军中的先锋营,兵马使田牟能掌握的不多的武力之一。
“怎么是你们?林果、宋十五呢?”
田牟声音有些发颤,他发现守卫在长廊尽头的卫士不是自己特意安排的林果和宋十五,而是蒋士则的亲信蒋功普和陈堡。不仅如此,警卫湖心岛的亲卫也被换的一干二净,四周全是挽弓营蒋士则的人马。
挽弓营是后院中的精锐,只听命于蒋士则一人,首领正是蒋功普。
“末将也不知道为什么,都押衙令我等来此,我等便来了。”蒋功普咧嘴笑道,手中晃动着蒋士则的调兵令,蒋士则是军府都押衙,理论上也有权调动后院军。
“把调兵令给田将军过目,免得说咱们是擅自行动。嘻嘻。”陈堡一脸的蔑视,咧嘴笑着,满口大黄牙。他和蒋功普一样都是蒋士则的人。
“纵有上头的调兵令,若无我的副署便是无效!这后院军谁是军使,你们到底听谁的?”田牟厉声喝道。
“违抗军令,格杀勿论!”跟在田牟身后的一名牙将见事态已经失控,嗖地拔出佩刀。
陈堡出刀更快,一刀迎面劈去,怒骂道:“狗贼!想谋害尚书,老子不答应。”
那牙将一个不防备,被他一刀劈中眉心,鲜血喷溅,却没有立即就死,反手一刀劈中陈堡的肩膀,只是力道被护肩卸去,并未伤着骨头。
陈堡抬脚将他踹倒,挥手大叫:“田牟造反,保护尚书。”
聚集在院外的四十多名军将不容分说,拔刀来杀田牟,田牟见势不妙,撒腿跑回小院,一边跑一边大喊:“蒋士则反了。”
坐在席上的蒋士则弹跳起来,抓起一只铜盘望田怀谏的头便砸,大骂道:“操你妈,敢阴老子!”
田怀谏一个不备,被他砸中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因为是参加寿宴,故而众人都被禁止携带武器,田怀谏自也不能例外。
他把赌注都押在田牟身上,本要来个瓮中捉鳖,打蒋士则一个冷不防,却哪曾想对方洞悉先机,早有了准备。
他更没想到田牟这个后院军兵马使,至今仍是个空架子,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尤其没有想到的是蒋士则说打就打,一出手就把自己打的头破血流。
“娘啊……”田怀谏一腔委屈,一肚子怨恨,张口叫了出来。
元氏见儿子血流如注,大叫一声,顿时昏厥过去。她天生晕血。
赴宴的宾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大将田丛丛看的明白,他怒吼一声,掀了桌子,猛虎一般扑抢过来,揪住蒋士则的衣襟抡拳便打。
一拳下去,蒋士则鼻梁断折,又一拳下去,眼珠子爆出。
蒋功普见叔父挨打,悄然向前跨出一步,倒也不急着拉开,而是从容调转刀锋,丈量着田丛丛的肋骨,一刀下去,正从两根肋骨之间捅了进去。
一手把刀左右翻动翻动,再一脚踹开对手,田丛丛嘶声大叫,倒地打滚,鲜血乱喷。
蒋士则趁机摆脱他,夺过蒋功普的刀冲过去将田丛丛连砍一十八刀,砍的面目全非方才出了一口恶气。
这中间田怀谏已经被军将拿住,蒋士则擦了把脸上的血,剁下田丛丛的人头。他一手揪住田怀谏的发髻,一手提着田丛丛的人头,咬牙切齿道:“你全家死绝,是我帮你稳住了位子,坐上了节度使,是我你才有今天,你却恩将仇报,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嗯?”
田怀谏道:“良心被狗吃了的是你,你这个贱种。”
一口血痰吐在蒋士则脸上,左右欲拉开田怀谏,被蒋士则拦住,他从容擦去血痰,正要说话,第二口血痰又到,不及第一口浓,却溅了他一脸。
蒋士则咧嘴笑了笑,松开了田怀谏,随手一扬把田丛丛的人头丢在地上,转身从卫士手中夺过一杆长枪,使枪如棍,拦腰将田怀谏抽翻在地,死命捶打起来。田怀谏在地上翻滚哀嚎,周围围观的二十多人都是魏州高级将吏,却无一人敢吭一声。
蒋功普恐夜长梦多,把手一挥,众武士一起上前,乱枪攒刺,在田怀谏身上戳了几十个透明窟窿。
蒋士则尤不解气,提枪上前又是一顿猛捶,见他已烂成一团血糊糊的肉,这才罢了手,振了振衣裳,扶了扶幞头,向一群呆若木鸡的高官大将们训话道:“我蒋士则不想杀人,我愿意与人为善,跟人做朋友,可有人要害我,我也绝不能做孬种。”他点着田怀谏的尸体,向众人说道:“这个人的父亲被田兴毒害,是我帮他除了田兴,扶他上位,可他上位后都对我做了什么?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恩将仇报啊。你们说他是不是死有余辜。”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蒋士则踱步到众人面前,众人纷纷避退,他一哈腰,喊了声嘿,众人轰然奔走,你推我挤,跌倒葫芦一般摔倒了一串,煞是狼狈。
蒋士则哈哈大笑,迈前一步从人群中把吴慈飞揪了出来,拎在手里向众人介绍道:“这个人,他帮了我,就是他通风报信说负心子勾结田牟要害我,我才有所准备,否则,烂成肉泥的就是我啦。不过,我不感激他,这老儿凭高官得坐,骏马任骑?凭他的本事?他有什么本事,不过会吟几首歪诗,会写几篇应景的狗屁文章。他于魏州有大功吗,没有!他狗屁功劳都没有,混吃混喝,一无建树。他能有今天,不过是他运气好嘛,遇到了先帅,他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靠的是田家。可就这么一个人,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就把田家给卖了,这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猪狗不如的货色。你们说,我还要不要留着他的狗头?”
吴慈飞被他当众扒了皮,羞愧的无地自容,面色发青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堡在他腿弯上踹了一脚,吴慈飞跪倒在地,陈堡用刀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吴慈飞乖乖地低下了头。
陈堡用刀在他瘦弱的脖颈比划了一下,正待砍下。
蒋士则却喊了声慢,环顾左右,大声问:“我们的田大将军呢?”
两名卫士将受伤被擒的田牟押了出来,田牟左膝盖被人用枪杆打碎,站不住身,蒋士则便蹲下跟他说:“你父亲吃他儿子杀了,我如今赏你一个机会,让你杀了他老子,咱们两家的账就算一笔勾销了,如何?”
使个眼色让人扶起田牟,将一口带血的刀交在他手里。
田牟颤抖着举起血刀,瞄定吴慈飞的脖子,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砍了下去,准头尚可,力道差了点,刀卡在吴慈飞的脖子上,后者的人头还在。
吴慈飞纵身跃起,捂着脖子,狂呼乱叫,夺路而逃。
蒋士则连连拍打心口叫亲娘,又向左右道:“我没想到田参谋如此凶猛,当真是……虎子无犬父啊,哈哈。”众人也跟着笑。
田牟趁其不备,猛然夺了卫士的一口刀,纵身扑向蒋士则。
蒋功普早有防备,横腰一棒抽去,田牟翻身摔倒,左右卫士乱刀砍下,顿成肉泥。
吴慈飞跳了一阵,想往外跑,被卫士用枪杆抽断了小腿,摔倒在地,抽搐着,就是不肯死。
目睹此惨景,众人面容尽失,不要说说话,连气也不敢长喘。
蒋士则叹了口气,摆摆手,蒋功普提刀上前结果了吴慈飞,又吩咐将众人暂且押下,召军医处置了伤口,这时参谋梅成谷披着一件黑斗篷走了过来。
见满地的血腥,忍不住呕吐起来,蒋士则蔑视地哼了一声,对蒋功普、陈堡说:“去把怀礼接过来,就说他哥吃田牟勾结吴慈飞杀了,我让他做节度留后。”
梅成谷吐罢多时,擦擦嘴走了过来,刚要说话,忽然一阵恶心,忙捂着嘴跑到一边继续吐,这回把黄疸都吐了出来。
蒋士则摇了摇头,这个狗头军师,若是一点本事没有也不尽然,奈何胆子太小,终难堪大用啊。这中间元夫人也醒过来,见到儿子惨死的形状,嗷地一声又昏死过去。
蒋士则提了一壶酒,喝了一口在嘴里,漱漱口,噗地喷在元夫人的脸上。
元夫人醒转过来,不敢看儿子的尸体,只是嘤嘤哭泣。
蒋士则道:“你儿子让田牟杀了,我已替他报了仇,你无须太过伤悲。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我再扶你侄儿田怀礼做留后如何,你不是最喜欢他知礼懂事吗?我今晚就把他生母杀了,你是他的嫡母,将来亏待不了你。”
元夫人骤然睁开眼,放出一道冷光,却又是妩媚地一笑,道:“你休想再摆布我。”
蒋士则愣怔了一下,不解她要做什么。
元氏从容拔下发髻上的玉簪,握在手中望自己脖子上猛地一戳,一股血箭射在蒋士则脸上,众人连忙救起蒋士则。
蒋士则大叫救人,众人忙夺下元夫人的玉簪,止住血,伤势虽重,性命暂且无忧,只是不能言语。
蒋士则擦了把脸,心里略有些内疚,但马上又硬起心肠,说道:“要做贞洁烈妇?哼,我偏不让你如意!”吩咐左右:“治好她的伤,我与她尘缘未了,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