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黄院判在外面候着了。”李莲英在殿外细声细气的打断了杏贞的念想,她缓缓起身来,苦笑着看了那牌位一眼,喃喃自语道:“你这么感怀一个伤害过你的人,到底是何苦来?是恨吗?是爱吗?还是他仅仅是你第一个男人而已?”
回过身来,杏贞素颜的面容渐渐的冷了下来,淡淡的说道:“让他偏殿候着。”李莲英在外面嗻了一声,杏贞拿起绣帕拭去眼泪,略略回眼最后瞟了一眼身后,嘴角一丝苦笑泛起,喃喃道:“都过去了,此事到此为止,你还有很多事要做的……”
乾清宫偏殿内,一身缟素的杏贞见到了太医院院判黄敬辞,他也同样的缟素在身,行了礼后,目送杏贞在李莲英的搭手下走到主位上坐下,弯着的腰一直不敢直起,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当日为了保住自己腹中孩子而小心翼翼的懿贵妃了,大行皇帝过身不过短短旬月之内,她便将大行皇帝任命的八大臣全都扳倒,当中有两个****,一个当朝大学士,一个公主额驸,四个军机大臣。在她那看似柔弱的身形之下,掩盖的是怎样一副不为人知的野心和手段啊。
杏贞坐下后,皱眉道:“小李子,给黄院判搬张杌子。”李莲英依命搬了张杌子,黄敬辞谢过之后斜着身子坐了一点,杏贞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绢绣帕问道:“那姑娘如何了?”
黄敬辞微微躬身道:“伤势已然大好,只是如何处置还想请太后示下。”
杏贞淡淡的说道:“她是你故交好友的孙女,也是个苦命的人儿,就留在本宫身边伺候吧,听闻她医术也还可以?”
“正是,这程灵秀的医术尽得程铁樵真传,特别是程家独门的针灸之术已然没几个人会了。”黄敬辞也还是低着头答道。
“嗯,当初你也是检视大行皇帝身子时发现他身上有针灸之痕,才知道有人为大行皇帝用程家针灸之术续命,随后也才能找到这可怜的孤女回宫,也才知道了大行皇帝真正的病因。”杏贞淡淡的说着,每说一句,黄敬辞身子都更低一分,最后更是跪了下去,拜伏于地不敢抬头。
杏贞轻叹一声道:“黄院判不必如此,辛秘之事我想你还是能守口如瓶的,留下那孤女在本宫身边,也就是打算不要传什么出去,坏了大行皇帝的圣名,我既然连那孤女都可留下,你还担心什么?”
听了这话,黄敬辞整个人都松了下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恩,他原本只是看出大行皇帝身上有针灸过的痕迹,须知针灸之术在道光年间就曾今禁止太医院使用,这必定是在外面时候有人为皇帝用过,再细看下却是自己故交直隶名医程铁樵的家传手法,当下便偷偷向杏贞禀报了此事。
随后杏贞命安德海和黄敬辞带人出宫寻找程铁樵,也算运气好,程家虽然被一把火烧成白地,但黄敬辞还是在那里遇上在院子里挖东西的李丁。说明来意之后,那李丁看似毫无戒备之心,只道他住在程家同一条巷子里,程家失火那晚,救了程家孤女,随后黄敬辞在李丁住处见到了程灵秀,便把她带了回来。想不到程灵秀随后说出了更加令人吃惊的事,到手香和依兰依兰香才是真正令咸丰皇帝归天的原因。
杏贞得知之后,只是命他将程灵秀安顿在避暑山庄之内,随后跟着一道回了京城,再接着就是这位太后联合慈安太后、恭亲王、荣禄以及在京的一干文武大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八大臣给扳倒了。
大局已定之后,黄敬辞知道这种皇家辛秘之事被人知道后的下场,一直都在战战兢兢中渡过,这时候听了杏贞的话后才如释重负。
杏贞安抚了黄敬辞几句后,又说当年康熙帝用洋药奎宁治愈疟疾的事,谈及西洋医术的妙处,杏贞只是让黄敬辞多多留心,有机会便多和西洋医术交流,同时又嘱咐黄敬辞,像程家针灸术这种独门秘法不可因为门户之见而失传了,太医院除了为宫中之人诊症之外,还要肩负收录民间医方,整理医学典籍,将中医精华流传下去的责任。
黄敬辞一一谨记之,杏贞命他下去理个章程出来,让太医院着重收录医方、编制医书,若是需要人手和银子尽管提出来。黄敬辞感恩零涕,太后这是要重用自己啊,当下叩谢了。
闲话几句后,杏贞便让黄敬辞跪安,随后来到乾清宫东暖阁内,只见慈安太后钮钴禄氏一身缟素抱着懵懂无知的载淳呆坐在榻上,软榻矮几上放满了奏折,安德海还在一旁整理着奏折。
见杏贞进来,慈安将载淳交给康琪让她带载淳下去歇息,而后看着杏贞皱眉道:“妹妹,六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军机处今日起便不断把折子送过来,六爷也没先阅看,就连条陈也是桂良等商议着拟定的。”
杏贞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看了,嗯了一声道:“那六爷没看也有其他军机看了啊,也没什么,咱们看着朱批用印便是了。”
慈安有些忧心的说道:“可是妹妹,这军国大事没个可靠之人提醒,总觉着心里不踏实,如今多事之秋,咱们孤儿寡母如何才能安定这社稷啊,要是将大行皇帝交下来的基业给耽误了,这才是罪过了。”
慈安性子柔弱,说了几句便开始掉眼泪,杏贞放下奏折拿起绣帕替慈安轻拭眼泪,跟着说道:“姐姐,你忘了肃顺他们在承德是如何逼迫我们的?柏葰乃是大学士,当朝军机,也是老臣子,他肃顺借着刚刚案发的科场舞弊案说斩就斩了,还逼着我们两人用印,还说什么谕旨他们拟定,太后只管盖印,不必改动,甚至便当着我们的面抢了来盖印,便是当年的鳌拜也没他这么独断专行的!”
杏贞顿了顿接着说道:“这天下还是爱新觉罗的,将来要安安稳稳的交给载淳,咱们可不能养了一群不臣之人将我们孤儿寡母玩弄于鼓掌。既然我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两宫垂帘已经是大势所趋,朝臣们都看得清楚,心里头也明白,那咱们就接着走下去,现下咱们只能靠自己了。”
慈安回想起在承德的日子,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肃顺居然骄横跋扈如斯,丝毫不将两宫放在眼里,一切都是他说了算,而且甚至不顾规矩,后宫禁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当真令人无法忍受。当时行在侍卫都是肃顺的人,更是连对外的消息都断绝了,好在杏贞让安德海乔装花匠出了行在,才给荣禄、恭亲王等人去了密信,约定好谋事之后,回到京城才一举将八大臣给扳倒了。
此刻想来,当真有些后怕,要是当时肃顺不顾一切害了两宫自立,只怕便是天下大乱的局面了。想到这里慈安嗯了一声道:“妹妹说的是,只是六爷这么撂挑子似乎也是心里有不痛快啊,要不再重提当初朝臣们上奏请封他为摄政王的事?”
杏贞摇头道:“姐姐多虑了,自从圣上龙驭宾天之后,皇额娘这些日子一直病着,太医院也看了,虽然吉祥话说了不少,但我看那也是让我们好受些。这几日你我去请安的时候也见到了,皇额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六爷最近理顺了六部和军机处,昨儿个也和我说了想陪皇额娘些日子,那就让六爷多敬敬孝心吧。”
她顿了顿后神情有些黯淡的说道:“当初既然我们都驳了请封摄政王的折子,那今日也不可再提,否则朝令夕改谁能信服?六爷心里有气不假,但这摄政王当真好做么?姐姐难道忘了多尔衮这个摄政王最后闹了个什么结局收场么?咱们这是为了自己、为了载淳、为了六爷好啊。”
慈安轻叹一声,又开始垂泣道:“要是皇上还在就好了,这天大的担子现在却要两个女人来挑,真有个什么,让我们将来有什么面目去见圣上?”
杏贞握住慈安的玉手柔声道:“姐姐,咱们大清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变局,内有长毛、外有洋夷,担子是重了点,但咱们也可以多多提拔一些新锐大臣来分忧,湘湖曾国藩、张亮基,直隶僧王、荣禄,安徽袁甲三、李鸿章这些人都能用,甚至还在狱中的胜保都可以复用,他虽然判了个斩监侯,但后来圣上免了他的死罪,便是留下个后话的啊。”
慈安秀眉微蹙道:“你说的这些人除了僧王和荣禄,其余的我都不知道,曾国藩倒是有些名头,但这些人都能用么?”
杏贞微微一笑说道:“姐姐放心吧,平素陪圣上批阅奏折的时候,圣上都点评过这些人,哪些能用,该如何用,圣上可都提过,我也都记在心里了。”
慈安略略安心道:“还是妹妹有心了,只是你看这份奏折该如何批复?皖、豫之间捻匪集众,便是有反乱之想,江南的长毛虽然因为内乱暂时消停了些,但江北腹地又闹起捻匪来这可如何是好?”
杏贞拿过奏折看了看,桂良条陈拟定的只是责令当地督抚痛加剿洗,便摇摇头说道:“桂良这人做一部尚书还可以,让他统领军机的确有些吃力了,过些日子我和六爷再说说,虽然不能做摄政王,但还是可以统领军机的,桂良还是外放两江做总督好了。”
慈安微微一愕,杏贞却看着那奏折沉吟片刻道:“京城新军编练已久,但却未经阵仗,可令荣禄分出一半兵马前去,一则练兵,二则剿匪,京城另一半兵马交给七爷奕翾统带。同时可召袁甲三、李鸿章入京,这两人在皖北和长毛拒战多时,又对皖省熟悉,便可令他二人多多帮衬荣禄。有这三人在皖北,料想出不了大乱子,姐姐你看如此可好?”
慈安欣然点头道:“还是妹妹想得周到,便按你说的办吧。”
杏贞嗯了一声,浅浅的一笑,她便在不动声色之间去掉了荣禄一半的兵权,而且荣禄知道历史上捻匪的动向,该如何办他一定有办法,更何况还有袁甲三、李鸿章这两个能臣补刀,就算不能彻底掐灭这股火焰,至少也不会闹得淮上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