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时节,江南大地首先迎来了万物复苏的契机。沪宁铁路经过两年的修建已经投入了运行,眼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平原农田,彭玉麟心头感慨万千。
在云南出降之后,他与李孟群两人就被单独关押,之后第三天上,几名清军降兵降将前来探望,只言道太平军倒也守信,没有加害任何一名清军降兵,但凡乐意加入太平军的,太平军都接纳了,愿意回家的太平军也发给路费打发回家,总算是保全了数千条人命。彭玉麟和李孟群相视以慰,总算没有白费两人一场污名的背负,作为一军主将,投降便是最为耻辱之事了。
得知属下性命皆获保全之后,两人倒也坦然了,不论太平军是杀是放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听天由命罢了。第二天他们就被一队太平军押解往广西而去。到了广西之后乘船沿西江入珠江又到了广州,随后又坐了太平军海军大船北上。
彭玉麟在常德时就曾今统领清军水师与太平军石达开部水师在长江、洞庭湖鏖战多时,在广州他们恰巧见到了第一批太平军订购自英国、法国的军舰归国。当时彭玉麟和李孟群就被太平军这支海军的阵容给惊呆了,一共有六艘主力战舰,最大的是排水量三千余吨的定远号,她是一艘英国一等战舰,三层炮甲板,火炮108门,定员895人,排水量3500吨。
这艘船原本是英国的哥德堡号一等战列舰,当年太平军开始求购英国战舰的时候,双方还处于蜜月期,于是签订了造舰合约,但随后因为库页岛等事件,英国与太平军逐渐开始关系冷却,加上建造如此巨大的战舰所需的橡木实在难以找到,哥德堡号在一次事故中受了重创,最后太平军与英国商议后,双方同意将该舰重新维修后折旧买给太平军,算是履行了造舰合约。于是太平军才能在这个时候拥有了一艘一等战列舰。
其余两艘英国战舰独立兽角号、飞翔号,也都是从三等战舰维修后直接买过来的,英国正在实行装甲舰计划,今年三月著名的光荣号装甲战列舰龙骨安放在了英国朴茨茅斯造船厂的船台上,标志着英国开始迈向铁甲舰时代,大批的木制舰船也准备开始加装蒸汽动力,因此很多不符合英国加装蒸汽动力要求的船只就等待着处理了。所以英国才会用三艘战舰履行太平军的造舰合约,与前面一早移交太平军的五艘战舰是同样的原因。
而法国建造的三艘战舰也遭遇了同样的挫折,法国跟随英国的脚步也同样提出旧舰翻新履行合约的计划,最后太平军也只得无奈接受。于是1790、1791年服役法国舰队的海洋号、马塞贸易号两艘排水量2700吨的法国一级战舰,以及猎户号1500吨的二等战舰也一同翻新后打包卖给了太平军。
这些舰只都是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了,特别是那艘独立兽角号,更是1780年下水的老船,虽然都是风帆战舰,但太平军还是咬牙接受了,因为不要就没有,英法随即关闭了战舰出售的门户。
虽然都是些老式风帆战舰,但在彭玉麟和李孟群看来,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六艘战舰组成的海军编队,加上周围护卫的上百艘红单船、大沙船、大商船以及快蟹等等小船,俨然便是一支无可匹敌的水军力量。
彭玉麟至今忘不了当年武昌水战,本来常德水军与湘军水军已经占了绝对优势,但就是三艘太平军的新式西洋战舰出现之后,彻底改变了战役结果,石达开的陆队趁机突破了武昌包围网,导致收复武昌的失败。
那时候彭玉麟就知道若清军没有新式战舰将无法匹敌太平军的水军,没有制水权将无法反攻长江沿岸任何一个太平军占据的城市。如今又看到太平军拥有了更多更大的西洋战舰,彭玉麟已经知道满清败势再难挽回。
两人跟随这支太平军舰队一路北上,在定海海域,他们遭遇了同样拔锚准备出港的英国第三分舰队。当时彭玉麟和李孟群正在甲板放风,目睹了双方从发现对方舰队到双方水兵不约而同准备开战的架势来看,还真的以为双方将要爆发一场海战。但随后双方打出友好旗语之后,各自警戒着脱离了对方火炮的射程。
随后太平军舰队提督通宝和尚告诉彭玉麟,战舰在海上无依无靠,无论何时都要做好备战,这是英国人教的。通宝和尚等一大批舰队人员都是在英国留洋了三年的,彭玉麟一时间不敢相信原来定海的著名海盗能够如此受太平军的重用。看着通宝和尚一身帅气的海军新式军服,彭玉麟心头若有所思。
到了宁波登岸之后,这支海军便暂时驻扎在这里,原因是通宝和尚接到了海军部的命令,让舰队在宁波暂时驻扎,上海外海有英法远征舰队聚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故尔暂时靠港休整。
听闻此事,彭玉麟心头还是一阵不忿,自己家门口的海域为什么要让着那些洋鬼子?但随即一想也就释然,太平军好不容易攒下这些海军家当,也不能就因为不明不白的误会折损,谁也说不准洋人那支强大的舰队到底会不会对太平军动武。
到了宁波换乘火车,也一早听闻太平天国奇巧淫技,曲媚崇洋弄出了火车来,彭玉麟也还是头一次乘坐。当看到车站上络绎不绝的人群和堆积如山的货物,彭玉麟又一次若有所思起来。沪宁铁路是今岁年初贯通,听闻太平军与英国还在修建宁波至福建的铁路,江西、广东等省也在筹建铁路。
在火车上,通过车窗彭玉麟看到不断倒退的沿途景致,远近都是望不到边际的农田,正值春耕时节,农田里满是农忙的人群,看到此情此景,彭玉麟轻叹道:“朝廷再难复有此地矣。”
李孟群也是半晌不吭声,最后才说了一句:“长毛不复当年劫掠之象了。”
到了上海之后,两人被直接送到西王在上海的府邸,押解两人的太平军士兵将他们交给西王府邸的卫兵之后,自有专人安排两人饱餐一顿,最后还沐浴更衣,整束停当才由卫兵带往西王书房之内。
西王府卫兵给两人准备的是两套汉服直裾,备了头巾给两人,换衣时二人都略一犹豫,最后到也都坦然穿了,只是两人都没有戴那红色头巾,于是二人穿了汉服直裾却光着顶门,脑后拖着辫子,如此行走之下,引得西王府内过往女官一直偷笑二人。
到了西王书房之内,二人只见堂上数名身穿太平天国官服的人坐在左右,当中主位上一名满脸横肉,面向凶恶的中年汉子端坐其间,这人身穿黄色袍服,头上风帽绣着西王二字。
彭玉麟心头一凛,暗想这人便是纵横三千里未逢敌手的太平天国第一人,西王萧朝贵了吧。李孟群则想,此獠果然便如同传言中一般凶恶,但看这人面相似粗鄙不堪,又有何能耐让大江南北众多豪杰倾心效命?
见二人在卫兵押送下到来,那中年汉子笑了笑说道:“请二位先生坐下说话。”跟着谓左右道:“你们都下去办差吧。”众人领命,须臾之后堂内退得干干净净,就连卫兵都退了出去。
彭玉麟和李孟群二人对视一眼,均暗想这西王可也真大胆,竟然敢独自一人见两名囚犯,就不怕他俩暴起伤了他么?李孟群更是心头突突直跳,暗想虽然这西王看似身强力壮,但要是自己能再近身几步,在彭玉麟襄助下,拼命一搏说不定真能取了他的性命,如此一来大清也就有了一丝得救的机会。
“坐下说话吧,二位先生。”那中年汉子头也不抬,指了指旁边两个位子,手中的文案始终不曾放下,跟着说道:“此处有我数名暗卫,除此之外别无他人,有什么话大可放开来说。”
李孟群刚刚有些犹豫,但听到那句此处有数名暗卫,便暗骂自己愚蠢,堂堂太平军领袖岂会如此大意?遂打消了拼命的念头,只管坐下去,还翘起二郎腿来,不似彭玉麟那般四平八稳的端坐。
那中年汉子提笔写了几个字后,放下笔来,抬头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便是太平天国的西王。”
李孟群没好气的说道:“你头上帽子便绣了文字,当我不识字么?如此自吹自擂,也不知礼数!”
那西王也不恼怒,只是笑道:“原来李先生还识得汉字,我还道先生只认得满文呢。”
李孟群面色涨得通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彭玉麟微微皱眉,看样子这西王粗中有细,词锋犀利,并非面相那般粗鲁。
李孟群憋了一会儿才道:“你也不必费什么口舌劝降我二人,我两人并非许乃钊,也不是陶恩培,更不是江国霖和周起滨,我二人身受朝廷厚恩,只想着以死尽忠,要杀要剐便招呼过来,我二人早已存了死志!断不会从贼造反!”
那西王笑得依旧很从容,他耸耸肩头反问道:“本王也从未想过劝降二位,从二位被俘之后,可有人来劝降二位归顺天国的?”
李孟群又是为之气结,没好气的道:“那你押送我两到这里为何?”
西王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和煦:“我想请两位替本王向你们那位圣母皇太后送一封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