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奕譞还是先应承了太后的旨意,在他看来或许这是乱命,又或许是万般无奈之下的乱拉救命草,但不管如何奕譞都能理解,毕竟她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而已,面对这般局势,就是他这个昂藏七尺也没了主意,更何况是她?
同时,奕譞更加开始痛恨那些所谓的宗室大臣们,这些人平素毫无建树,关键时候总是出来扯后腿,嘴里一口一个祖宗家法,最后社稷即将不保却一个个做了缩头乌龟。而那些忠心耿耿的汉臣们呢?他们尽力了,袁甲三、李鸿章、彭玉麟等人先后数次领兵对长毛南苑大营发起攻势,但未能击破包围之势,起先让城别走刚提出之时,他们也是据理力争,但无奈朝中反对声音太大,一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大帽子扣下来,这些汉臣们的心也就凉了。
回到府中,奕譞仍旧把自己关在屋内静思,他始终还是认为此刻让城别走才是最好的办法,十余万人想平平安安离开京城是不可能,但如果能够舍弃一部分兵马,由他们拼死阻截太平军,而后部分兵马护着两宫圣驾离宫,或许能够成功也说不定,其他的皇亲宗室、文武百官能走多少是多少,也顾不得许多了。
想到这里,奕譞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只要能护着两宫圣驾离开京城,到了蒙古联结罗刹人或许能够东山再起也说不定,罗刹人一样也有洋枪洋炮,满蒙世代交好,也一定会支持满清复国的。想到此处奕譞精神微微一振,但随即一想,长毛兵锋凶狠,须得忠诚良将率领精兵拼死拦截方可,大厦将倾的这种时候谁愿意做这个牺牲呢?最后奕譞还是想到了袁甲三、李鸿章和彭玉麟三人,这三个人已经是现在知兵汉臣的表率了,除了他们三个,奕譞再也想不出其他人来,兼着九门提督的庆丰、领侍卫内大臣载铨这些人奕譞压根想都没想,他们会为了两宫圣驾去拼命?谁会信啊!
想起袁甲三、李鸿章和彭玉麟三人的出身和际遇,两宫特别是西太后对三人可以说是有知遇之恩,袁甲三起初只是一个兵部侍郎,后出任安徽团练大臣,咸丰四年因兵败被福济参劾,罢官问罪,后来还是西太后力陈之下,才得以幸免,后来西太后掌权,袁甲三得到重用,两淮之兵皆为其所统属,被升为钦差大臣、领漕运总督,督办两淮兵务。
李鸿章也是这般,当年他以一介小小的武英殿编修之职跟随工部侍郎吕贤基回籍办团练,此前一直郁郁不得志,其后西太后掌权,一年间连续得到升迁,后来更是提拔为袁甲三副手,领安徽巡抚职衔,成为满清两淮兵团的二号人物。
彭玉麟更不用说,先前闹的沸沸扬扬的湘军那些龌龊事上,彭玉麟成了替罪羊,险些被罢官问罪,后来出任云南巡抚,也是一般的兵败失地,其人还被长毛俘虏后又送回京城示威,但也就是这样,西太后还是对他信任有佳,如今任然领着巡抚衔,统带西山大营的兵马。
这三个人应该是可靠而且可信的,更难得的是他们三个和长毛据战良久,换做是别人领兵,奕譞也不相信能够阻截得住长毛那些虎狼之师。
但白日里看三人做派似乎对朝堂之上的那些龌龊事已经心灰意冷,不愿意搅和进来,奕譞暗想或许他亲自前去游说一番,能够让三人答应领兵据战。
想到此处,奕譞终于觉得自己豁然开朗起来,看了看窗外却是已经天色大亮了,奕譞急忙起身唤来丫鬟伺候着洗漱更衣,急匆匆的便想出城去找袁甲三等三人进行游说。
自从围城之后,早朝之时整个朝堂总是争吵一片,后来西太后索性不早朝了,有事递牌子觐见,或是召集重臣商议,朝廷已经许久没有早朝,因此奕譞也不必早早进宫上早朝。
出了京城后,奕譞带了数十名戈什哈直奔西北园子清军大营,袁甲三的帅帐便设在此处,但有召唤他才会入京。到了大营外,奕譞亮明身份后,早有几名总兵闻讯前来迎接,奕譞一看都是山西、两淮的总兵,京畿附近的几名总兵却都不见踪影,心下还有些纳闷时,已经到了帅帐之外。
只见袁甲三、李鸿章、彭玉麟等三人却赫然都在帐外迎接奕譞,李鸿章和彭玉麟也没在各自的大营之内,看来是都聚在袁甲三的大营内商议什么啊。
奕譞也顾不得多想他们三人商议什么,只想到既然三人都在此处也省了奔波三处的功夫,当下免了三人的礼节后,招呼三人进帐内议事。
三人跟着奕譞进帐后,奕譞坐了客座首位,袁甲三坐了他的帅位,李鸿章彭玉麟下首相陪。各自坐定后,奕譞也不多绕弯子,寒暄几句后直接说道:“袁公,如今京城局势危如累卵,长毛已经打通山东路,须臾之间两淮林凤祥部及江南长毛大队便将源源不断开赴京城之下,多等一天就更难出围一天,本王思虑一夜,还是觉着先保着两宫圣驾北上为好,只是要想安然北上,须得有忠臣良将领兵从西北、西南两个方向拼死阻截住长毛,才能保障京城西面这唯一的通路。本王便想到让三位主持此间战事,保两宫圣驾安然离开……”
奕譞林林总总的说了许多,又陈明利害关系,又说起日后北上蒙古的复国设想,又说了当年西太后对三人的知遇之恩,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方才歇口。
说完之后,奕譞喝了一大口茶,稍稍喘息片刻后,盯着袁甲三等着他回话。袁甲三轻咳一声后,品了口茶水,慢条斯理的说道:“王爷,本来护驾北上之事,我等责无旁贷,只是恭王案子事情才过,没有圣上及两宫旨意,王爷此番前来的谋划之语,只怕也有恭王前车之嫌啊。”
奕譞愣了一愣,站起身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三位请放心,只要三位首肯一旦旨意颁下来,能够一力承担起这千钧担子,本王这就回去请旨,管教这次离京能够顺理成章,不会落人口实!”
袁甲三微微一笑说道:“王爷尽管前去请旨,我们三位在这里静候佳音,还是那句话,只要朝廷颁下旨意来,我等按朝廷旨意行事便了,不会有半分推脱!”
得到袁甲三的这句话后,年青的王爷忍不住攥紧拳头,暗想看来事情便有转机了,只要请得太后旨意,他便能请两宫圣驾离京。
于是,奕譞马不停蹄的赶回宫中去请旨,几番折腾之后,到了酉时方才见到太后,说明来意之后,太后不置可否,只是站起身来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温言道:“七爷,离京之事兹事体大,还是召集宗室大臣、文武百官商议一下为好。”
奕譞大急道:“太后,如今火烧眉毛了,还要听那些个尸位素餐之人的言语作甚?但请太后乾纲独断下旨便可,臣弟和袁甲三等人必定拼死护着两宫圣驾安全达到蒙古!”
太后却摇摇头只是不允,轻叹一声道:“祖宗留下的江山基业我们守不住,却要背井离乡去托庇于他人之下,教我如何有脸面去见地下的祖宗?更何况皇帝还小,能守得住这颠沛流离之苦么?”
不论奕譞如何说辞,太后只是不允,最后定在明早早朝之时,宗室大臣、文武百官共同商议来定夺此事。听完这话后,奕譞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大内,他想不通此前一直是敢作敢当的皇嫂这会儿怎么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召集那些只会坏事之人商议,能议出个什么结果来?
果然,第二天早朝之上,再议离京之事,朝臣们吵成一堆,赞成的有之,反对的有之,乱成一团之后,最后还是没有个结果,而太后却只是冷眼旁观,从头至尾不发一语。袁甲三等三人也是一般,从头至尾,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一般,不发一语。
散了早朝之后,奕譞回府思虑半晌之后,决定还是再次去袁甲三大营,这次他决定就算干下恭亲王没干成之事,他也要冒险一次。
依然带着数十名戈什哈护卫来到袁甲三大营,这里比昨天气氛更加紧张起来,营内兵丁都是全副武装开始调动起来,奕譞起初还有些高兴,难道是袁甲三也想冒险一次?但随后问了迎接他的总兵后才得知,从今天早晨开始,南苑太平军大营的太平军就开始分数路出队,京城外围各路清军都收到了警讯,只是还不知道太平军想要攻打哪里,而北面和南面的几处清军大营已经放弃了他们的原本镇守之地,将兵力收缩回来,力保西面的几处要地。
进到袁甲三大帐之内,这次却没有见到李鸿章和彭玉麟二人了,问起两人来,袁甲三呵呵笑着说道:“雪帅和少荃各自回去领兵去了,几个地方的兵勇都是看到太平军旗帜便溃散而回,他们分头去收拢溃兵去了。”
奕譞没留意袁甲三话中对长毛的描述已经改变,亟不可待的讲起他的主意来。听完之后,袁甲三微微一笑说道:“王爷,这可是掉脑袋的事,老臣可没这个胆子。”奕譞还待劝说时,袁甲三却说道:“王爷,老臣还有个办法可解眼下危局,保全两宫圣驾。”
奕譞喜道:“袁公大可说来听听。”袁甲三却拍拍手道:“要说这个法子,王爷要见先见一个人。”拍手声停下后,只见一个人从袁甲三帐内屏风后转了出来,此人一身道士装扮,上前却不稽首为礼,只是笑着拱拱手道:“醇亲王爷,我叫钱江,乃太平天国西王首席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