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失魂落魄的走在前往乾清宫的甬道之上,脑袋里满是西王那秋后算账的三件大事。这头两件大事,剪辫易服和改汉姓氏,这两条倒也还罢了,满人的辫发从入关之时的金钱鼠尾造型如今慢慢演变成半月湾式造型,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现在剪辫易服其实也并不太难,而且满人一直崇尚汉人文化,早年前康熙帝就曾今在宫内躲着穿着汉服,也不算太难为人。
改汉姓就更加不是问题了,满人入关两百多年,和汉人相互融合,在雍正年间就曾今流行过满人改汉姓的风潮,一则是汉姓简单,二则是汉姓文化历史底蕴浓厚,三则现在汉人重新掌握了天下,改汉姓能更好的和汉人融合,若是不改,庆丰相信一定会遭到汉人们的歧视。
所以说以上两条也还罢了,但这第三条却是要了人的老命了,俗话说的好,夺人钱财、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要满人交出他们霸占的浮财、房产和田产,这可不就是断了他们的财路吗?虽然此前在和西王谈判之时,西王也曾透露过要没收满人的财产,但后来庆丰想来西王可能也只是要大家伙捐输一笔钱财出来充作军费,或许不会要得太多,加上太平军进城后数天时间里都风平浪静,庆丰渐渐将这个茬儿给忘了。
可现在西王的谕旨下来,让满人交出多余的房产、田产和财产,而且留下来的仅仅只够温饱之用,那可是和抄家没什么分别了。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庆丰自己也被刮去了很多家财,按照太平天国伯爵待遇来说,他的田产、房产都将大大缩水,毕竟他庆丰几代王侯,积累下来的家财可不是个小数,光大宅子在京城就有不少,田产更是多了去了。于是,庆丰硬起头皮准备进宫见西王,希望能够游说西王放弃这个要人老命的决定。
步入乾清宫,这里已经变成一个非常嘈杂的办公地点,庆丰倒也不奇怪,前些天就是这样了,西王入主乾清宫后,他下属的参谋部、机要处、秘书处等等很多机构一体搬了进来,方便西王在这里办公,于是原来历代满清皇帝御前听政的威严场所变成了一个庞大而嘈杂的办公衙门,到比原来的军机处还要热闹。
庆丰来到殿外,向亲卫转达了求见西王的来意,又一次向西王的亲卫塞上几张银票,但西王的亲卫又一次将银票拒之门外。庆丰倒也习惯了这种推脱,直到现在他还很奇怪为什么他给太平天国不管大小官吏塞银子都没人敢要。
亲卫入内片刻后便出来请庆丰入内,庆丰整理了一下衣冠,他倒是已经将辫子剪了,汉服家里的下人们暂时没能赶制出来,只能找了件家里藏着的汉人戏服穿上,这套戏服乃是牡丹亭里柳梦梅的那套书生装束,看起来倒有些不伦不类,但庆丰也顾不得许多了。
到了乾清宫东暖阁内,外殿是西王属下办公所在,西王单独在东暖阁里设了办公之所,相互倒也不太打扰。打帘子进去后,庆丰一捞袍角便跪下磕头,却听西王道:“起来吧,告诉你很多次了,不必磕头。”
庆丰还是磕足了三个头后才站起来躬身垂手道:“殿下,所谓礼不可偏废,殿下虽然还未行登基大礼,但在微臣心中早已经是皇上了。”
偷眼看去,只见西王坐在一张宽大的黄梨木方桌后,上面放满了文书,正埋头写着什么,也不抬眼看庆丰,口中却向庆丰说道:“你的来意本王很清楚,你是觉得本王让满人交出家财之举是不是和抄家没什么区别了?”
庆丰微微一愕,暗想这西王果然精明,但口中却道:“微臣不敢,只是殿下,如今京城方定,尚有蒙古、新疆、西藏及关外等各处地方需要平定,况且殿下登基大典临近,这时候实在不宜大动。”
西王写完一份公文之后,停下笔来从边上取出一份厚厚卷宗,随手翻开说道:“这是这些天根据京城顺天府衙门、直隶总督衙门、户部衙门、宗人府、内务府等各处登记在册的田产资料汇总,里面最后显示京城不满十万的满人权贵们却占据着京城及附近五州十九县九成以上的田地,这还不算直隶、山东、山西各地他们占据的田产,还有房产也占了将近七成,庆丰你说说,这合适吗?”
庆丰额头上开始出汗,长长的戏服袖子顺手擦了擦后道:“殿下,是占得多了些,微臣相信让大家伙捐输出一些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诏谕中留给大家伙的也太少了些……”
西王挥手打断他的话道:“本王昨日又细看了一下,住宅一项的确小了些,五尺见方是不够人住,今早本王已经下令改为十五尺见方,这已经足够多了,须知道很多汉人现在就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哩。”
庆丰擦了擦汗水又道:“殿下,这、这还是要得太多了。”西王冷冷一笑说道:“本王已经说过了,对于满人,本王可以给予国民待遇,什么是国民?就是在我天国治下,不管什么种族、什么信仰、什么地方的人,只要你是我天国国民,在法律上是一切平等的,享受国民拥有的一切权利,能够得到国家对个人私产的充分保护,但前提是这些私产都是来源合法合理的。你们满人现在窃占的这些财产是不合法的,是靠当年占据我们汉人江山之后巧取豪夺而来,本王只是代表天下汉人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庆丰膝盖一软又跪下去,他已经不能说什么了,只得不住磕头道:“殿下开恩,殿下开恩,这般举措,只怕让天下满人都对新朝大失所望啊。”
西王第一次对庆丰发出怒火,他猛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天下将近四百五十多万满人,除了你们这些满人权贵之外,尚有四百多万满人旗丁旗户只是靠着原本微薄的禄米生活,广州、南京各地都有满人旗丁,他们在本王治下早已经开始自食其力,现在江北还有三百多万满人要安置,本王一开始就要断了他们的禄米,他们不像你们有田产浮财,他们如何生计?还不是要从你们这些没收的财产中拿钱出来安置?哼哼,天下满人都会失望?本王看倒不见得,你们手中集中的那些田产、浮财,按照每人三十亩土地,每人五两银子,每人十五尺住宅给分下去,我看天下贫苦的满人到还要感谢我天国!还有这次这样均分已经算是优待你们大部分的满人,要知道很多汉人都还没有这样的优待!你还想替他们争取什么?!”
庆丰愕然的抬起头来,汗水、鼻涕眼泪都是一脸,心头却在暗想,西王这一手当真厉害,整个满人权贵们占据的财富可是非常丰厚的,就算拿出来均分给其他满人也还大大富余,而且钱财真到了太平天国官府手中,分不分给其他满人还不是官府说了算?
西王不理会他,接着说道:“新朝初立,满人的特权要收回,财产要收回,这些是换取你们满人生存权利的代价,如果不要本王不介意收回来!至于那些田地分下去之后,本王自会安排人手指导满人耕种,而且还会效仿江南开办很多的专业培训班,教会他们一门手艺能让满人自食其力,这些优厚的条件不要的话,本王会一并收回。”
庆丰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他知道天下的普通满人旗丁旗户还是占了大多数,这些旗丁旗户其实家财不多,按照西王谕旨的分配方式,大多数旗人是不会起来反抗的,甚至很多只靠着微薄禄米过活的旗人只怕还乐于分配到每人三十亩的土地,一家如果有五口人,那就是一百五十亩的土地,足够他们耕种之用,只是大多数旗户旗丁没有耕种经验,他们长期不事生产,祖制也不许他们去学习,但现在西王会开办什么培训班,那样就大不一样了,除非是极为懒惰的人,但凡有一把力气的谁都会为了活下去而学习一门手艺的。
这样政策的分化瓦解之下,满人权贵们就彻底被孤立了,庆丰赫然明白过来,西王这个谕旨并不针对整个满人,而是针对旧有的人群,这些人占据了大量的财富和田地,他这是要重新分配天下的财富啊。
满人权贵们能反抗吗?庆丰心头苦笑不已,八旗兵、侍卫们已经解散回家,绿营兵被收编,满清的兵马已经不复存在,太平军数万兵马将整个内城全部控制了起来,连上街都无法进行,满人权贵根本没有机会串联,等待他们的是要么低头交出财产,要么就是等着被太平军逐户剿灭。
西王最后轻叹一声上前来将庆丰扶起,口中温言道:“你这身衣裳太不成样,稍后本王会送几套我们太平军的新式官服给你,此前内务府的差事你办得不错,原来你是三等伯爵的爵位,现下本王升你为一等伯爵,并赏一万两银子,记着本王的话,你那些交出来的多余钱财,只要你日后继续立下大功,本王是会发还给你的。这些话你可以去对那些满人权贵们说,多劝劝他们,本王不想多动刀兵,但要是逼急了,本王也不介意杀人!”
片刻之后,庆丰捧着几套新式官服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他没有任何办法,满清贵族们的特权和钱财在他们决定投降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是要失去的了,但他们至少性命得以保留不是吗?只要能活下去,那什么都还会有的,不是吗?想到这里,庆丰长出了一口气,心头轻松了几分,心头转念又开始盘算着如何让其他满人权贵多献出些钱财来,这样他就能立下大功,他心里可是很清楚的,西王纸面上的那些钱财还远远不是全部,很多满人权贵还有更多隐秘的财产呢,若是他能多挖出一些来,那自己或许会换得更大的爵位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