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京城的天气逐渐凉爽了下来,锦州清军叛将绵愉、荣禄等人已经被解送进京,和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众关外投降的满清黑龙江将军、吉林将军、盛京将军等一干满清军将,负责押送他们进京的就是一直在北面负责指挥的谭绍光。
谭绍光指挥的北方面军经过数年的征战,从前的青年近卫军和发配到东北的北殿一干人等发展到了十余万人马,他们当中多数都是生活在东北的当地汉人,军队中甚至还有朝鲜人、日本人和满人。原因无他,北面各族都面临着俄国人的威胁,俄国人在侵入东北的时候,为了修建定居点可是实行了清洗政策,所以谭绍光的军队里各个族群都有。
数年的征战让谭绍光迅速的成长了起来,和陈玉成一样,他是太平天国最年青的将领之一,他在北面的作为并不比关内任何一个重要的太平天国将领要差,甚至他周旋于满清、俄国、朝鲜、日本等势力之间,还能游刃有余,他的统战能力甚至是超过了陈玉成。
这次谭绍光押送一干人等回京,其实押送任务倒是其次的,最主要还是西王要见他,谭绍光心里很清楚,接下来要和俄国大规模开战,西王要与他面谈。
到了京城交接俘虏的时候,谭绍光发现其余俘虏和投降之人很快被兵部接收,而荣禄却被情报司的人带走了,谭绍光略微有些奇怪为何单独带走了荣禄一人,但他没去多想,传令官让他好好准备,西王明早就会单独见他,于是谭绍光心情很是激动,数年没见西王了,从来都是书信来往,也不知道西王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直到深夜,谭绍光还在灯火下准备着明早面见西王时候的述职,整个北方各个势力的情况、北方的经济、人文、地理环境,甚至是当地风俗,谭绍光都准备做一个细致的汇报。同一时间里,紫禁城宫中,西王和西王娘同样没有入睡,他们两人正在会见一个人,一个令他们感到为难的人。
乾清宫东暖阁内,所有人都在殿外等候,偌大的屋子里就只有三个人,荣禄狼吞虎咽的吃着桌上的酒肉,看样子这一路俘虏的经历让他吃够了苦头。
萧云贵没有作声,低头心情复杂的看着他,只是不住的喝着闷酒,洪韵儿则面带不忍之色,不停的给荣禄夹菜,整个屋子里没人说话,只听见荣禄吃东西的声音。
片刻之后,荣禄放下碗筷,喝了一口酒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打个饱嗝擦擦嘴道:“吃得好饱,十几天来都是吃些糙米糟糠,好像回到了前世的日子。”
萧云贵叹口气道:“前世你也没吃过糙米糟糠的吧。”荣禄点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从前家里虽然穷,但总是还能吃饱饭的。”洪韵儿插口道:“嗯,从前我和阿贵跟着太平军四处征战的时候,有些时候也是很困难,连着吃过十多天的黑豆,那味道我现在想起来都想吐。”
三人对望一眼都是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的开怀,就好像前世他们还是同学时光的时候一般,但也不对,前世三人的关系似乎还没现在这般亲密的。
“荣禄……”
“陆思玄,还是叫回我原来的名字吧。”
萧云贵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倒是好算计,生怕我们两个记不起来你同学的身份,特意叫回原来的名字提醒我们吗?”
陆思玄谈谈一笑说道:“当年长江会面的时候我们有过约定的,一方败亡,另一方最起码是会饶过对方性命,不是吗?”
萧云贵叹口气道:“你还是小农思想太重,就算没有当年的约定,现在看你这般模样,我和韵儿也是不忍心下手的。”
陆思玄苦笑道:“我害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你们就不想为那些人讨个公道了吗?”
洪韵儿道:“的确,你的所作所为杀你一万次都不够,你为了想让清韵下台,不惜和英法联军合作,引狼入室,导致京津地方百姓惨遭屠戮,你这是叛国罪!”
陆思玄摇摇头道:“你不能说是叛国罪,满清不是我的国,至于地方百姓遭到劫掠杀害,的确是我始料未及的,这点我承认有罪过,但不能把全部的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来。”
萧云贵怒了,他站起身来大声怒道:“陆思玄!你到现在还在为自己辩护!你就不怕那些冤死的人来找你吗?!你出卖国家主权,为了自己的利益,卖国求荣,你就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吗?!”
陆思玄哼了一声道:“卖国求荣的是荣禄,与我何干?我是无神论者,你别吓唬我!出卖国家主权,哼哼,按照这个说法,你们两个在南方只怕出卖得更多,更何况我当时和英法虽然签订了一些东西,但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有实现,卖国何从谈起?!”
洪韵儿心头暗叹陆思玄果然是厚颜无耻,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萧云贵则冷笑道:“就算是真正的荣禄只怕也干不出你做下的事来,当你和英法联军一起进行军事合作的时候,就已经是在出卖国家和民族的权益了,你狡辩也没用!”
陆思玄举起双手道:“好、好、好,我承认卖国,我承认是汉奸,我承认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但我们当年有约定,你们不能杀我。”
萧云贵摇摇头说道:“这个我做不到,当年我们不知道你会走得那么远,拉都拉不回来!”
陆思玄站起身来指着萧云贵怒道:“姓萧的,你不守信用!你是个小人!”萧云贵也是大怒,站起身来道:“我就是不讲信用怎么了?你等着被公审后处决吧!”陆思玄口中怒骂着,飞身扑上来:“我靠,那我就拉着你一起死!”两人距离较近,而陆思玄这副身躯的身手也不弱,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了一起。
洪韵儿在一旁见两人在地上滚在一起,如同市井流氓打架一般,也不知道该如何劝阻,最后好不容易分开两人后,拔出墙壁上的长剑指着陆思玄怒道:“陆思玄,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
陆思玄坐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忽然大笑起来,跟着笑完了又是抱头痛哭,口中喃喃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过一点你们都不让?!”
萧云贵也擦了擦脸上的血汗,叹口气道:“要是在前世,你身处平民的位置,为了自己好过一点而做一些事,对他人的伤害并不算大,但现在你身处高位,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千百万人,你自己不知道的吗?”
陆思玄停止了哭泣,淡淡的说道:“他人死活与我何干?”萧云贵又是叹口气道:“看来你始终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算了,我也不想和你多说什么。”
陆思玄沉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死就死吧,但在死之前答应我一件事。”
萧云贵和洪韵儿对望一眼后缓缓点头道:“你说吧,只要我们能做到的,都可以满足你。”
陆思玄道:“让我再见清韵一面!”萧云贵还没答话,洪韵儿就抢着说道:“这个我们做不了主,也不知道清韵她还想不想见你。”
陆思玄恳求的目光望着两人道:“你们就去问问清韵吧,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就让我再见她一面吧。”
萧云贵叹口气道:“好吧,我和韵儿会去问问她的。”
第二天,洪韵儿果然去了醇亲王府,听完洪韵儿带来的话后,宋清韵半晌没有答话,最后过了许久才答应见陆思玄一面。
当天午后,陆思玄在宫内见到了宋清韵,洪韵儿没有打扰两人,而是让他们单独说话。出于安全考虑,洪韵儿一直守在门口,只要一听到什么不对劲的动静,她就会冲进去的。但从始至终,屋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只是听到两人不停的说话,但因为隔着房门也听不清楚两人说些什么。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宋清韵首先走了出来,眼角带着泪痕,对洪韵儿道:“好了,我先回去了,对了韵儿,在行刑前,让他喝个烂醉吧,这样就不会有痛苦和恐惧了。”
洪韵儿点点头,转身入内,只见陆思玄一个人坐在地上,口中不停的喃喃念叨着:“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洪韵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但觉得陆思玄好似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也被抽走了。
两天之后,绵愉、荣禄一干叛国的清军将领在大理寺接受了太平天国刑部的公审,最后被以叛国罪等十多条大罪定为死刑,随后一众人等被拉上牛车送往午门刑场执行枪决。
在京城一众百姓看客们的叫好声、谩骂声中,荣禄走完了最后的一段人生路程,他喝了个酩酊大醉,在执行枪决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和痛苦,又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又或许是重新轮回做人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