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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每一个不同方向看到的风景都让猫儿雀跃,他们一起照了好几张相,对照相,猫儿一点也不抗拒。
    柳侠看着猫儿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如此无所顾忌的表达欢喜的样子,想到猫儿回到家后可能的境况,他真想就这样让猫儿永远留下来。
    从仙鹤楼出来,又带着猫儿玩乐好几个地方,一直到天快黑才回来。
    毛建勇和黑德清也已经到了,毛建勇的身高让柳侠瞬间找回了自信。
    瘦小的毛建勇最多不超过一米六五,白白净净,行头特别好,带着两个大皮箱,直接在商场买了台电风扇带来,发现寝室没有插座后正在一个人生闷气。
    黑德清是个比柳川稍微矮一点的俊朗男生,健康的肤色,说着别扭的普通话,应该是和柳侠一样,因为怕别人听不懂硬着头皮说的。
    柳侠用普通话和他们打招呼,自己别扭的都有点脸红,但其他几个人反应很平静,这让柳侠有了信心。
    三人冲洗了一下,柳川把路上买的一个西瓜打开,留下半个,其他半个让张福生几个人分着吃,几个人都不肯,柳川也没再坚持。
    猫儿坐在蚊帐里,就着柳侠的手,用小勺子挖西瓜吃,瓜不大,直接分成两半,用勺子挖着吃很方便。
    猫儿吃的很起劲,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刚听到柳侠不和他们一起坐火车的时候很难过,但柳侠带着他高高兴兴玩了一天,这件事就被他暂时忘了。
    柳侠却心里一直难受,他不想猫儿因为离开一直不开心,又害怕猫儿回去后就把自己给忘了。
    半年啊!
    孙嫦娥曾说小孩儿都忘性大,对的再好的亲人,只要分开时间长了,都会生分,会忘记,要不怎么有远亲不如近邻的话。
    柳侠拧着猫儿的小脸说:“猫儿,小叔过年时候回家,你到时候不会把小叔给忘了吧!”
    猫儿下巴上流着西瓜汁,奇怪的看着他:“我天天都恁想小叔,咋会忘啊?”
    柳侠给他擦了一把下巴,高兴的在他脸蛋上亲一口:“嗯,这还差不多,不许把小叔忘了,我回家你要是敢不认识我,屁股打成八瓣。”
    晚上,他们又一起看了场《野鹅敢死队》。
    猫儿这次居然差不多看懂了剧情,彼得、军士长、军医死的时候,猫儿紧紧抱着柳侠的胳膊,等看到雷弗中弹无法爬上飞机,猫儿哭得满脸是泪。
    柳侠也被剧情吸引,忘了这只是电影,所以也不知道用‘这些都是假的’这种话来安慰猫儿,以至于猫儿回到寝室还在难受,路上柳川给他买了冰镇汽水也没能让他高兴起来。
    睡觉时猫儿一直抱着柳侠:“小叔不会死,小叔你别死。”
    柳侠不停的拍着他安抚:“刚才那都是电影,是骗人哩,其实那些人现在都活着呢!小叔得陪着俺猫儿一辈子哩,咋会死呢!”
    可猫儿想不明白那些明明死掉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他第一次感受死亡,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非常恐惧,所以连睡梦里都在抽噎:“小叔不会死。”
    柳侠抱着他,不时用下巴不蹭蹭他的小脸安抚他
    等猫儿睡熟后,柳川把一个手绢包放在柳侠手里:“这是我给你放衣裳时发现的,肯定是咱叔偷偷放进来哩,五十块。”
    柳侠接过手绢包,却没打开,看着柳川。
    柳川轻轻说:“孩儿,这钱你得拿着,要不咱叔该难受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咱叔不用说了,就是二哥,他也知道你对猫儿的好,可他开始心里有解不开的疙瘩,钻了牛角尖,现在时间长了,即便心里觉得亏欠了猫儿,他也不知道该咋下这个台阶了,猫儿也已经和他彻底生分了。”
    柳侠说:“我知道咱叔也可心疼猫儿,我以后会孝顺咱叔,猫儿长大了我也会教猫儿孝顺他,可这钱……哥,我知道,那天四哥回来说刘冬菊要五倍哩翻箱钱,咱叔怕咱伯再要你跟五哥哩钱,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去玉芝姐家借钱了。
    哥,咱家以前最难哩时候咱伯也不许去咱俩姐家借钱,也不叫咱姐他们拿钱贴娘家,怕婆家因此看不起她们。
    这回咱叔跟咱伯难为成这样,我以后也有钱了,还拿咱叔哩钱干啥?
    咱叔这些天发愁哩一句话都不说,头发都快白完了,你把这钱拿回去,搁咱家能办可多事,叫咱伯他们少作点难。”
    柳川把钱按在他手里:“这钱你拿着吧,我本来也给你准备了五十块钱,就不给你了,我回去找机会给咱叔用,中吧?至于家里的事,有俺这么些大人,现在还用不着你操心。
    幺儿,你这个年龄正是长个儿哩时候,你的生活补助啥也别想,就把它吃光,以后你有了工作,挣钱的时候长着哩,长身体可就只有这几年,你要是光图省钱不吃点肉,以后可真长不高。”
    柳侠看着手里的小包说:“三哥,你都二十五了。”
    柳川揉了揉他的头:“没事孩儿,大城市二十七八结婚再正常不过,我心里有数,你好好学习,猫儿你别操心,我不能天天在家,不说啥大话,就凭咱伯咱妈咱大哥,谁会待孩儿不好?”
    柳侠看着猫儿睡着后安详的小脸,泪忽然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我都知道,可我就是舍不得孩儿,我就光想叫他跟着我。“
    第二天起床,猫儿已经意识到他和柳川要走了,所以情绪低落,一直让柳侠抱着,看着柳侠的脸,有时候会忽然搂着柳侠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里,一动不动老半天。
    当柳川和猫儿坐上火车的时候,柳侠拼命的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的泪流下来,却没有成功。
    猫儿大哭起来,伸着小手给柳侠擦泪:“小叔别哭,小叔咱回家吧!”
    柳川也红了眼圈,他自己当兵多艰苦都没有流过泪,可把弟弟一个人放在这里,他觉得心给掏去了一样,而且柳侠在他那些年轻的同学中,看起来也依然是个小孩子,在荣泽,在自己身边,柳川没这种感觉,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柳侠看起来那么弱小无助。
    柳侠交待猫儿回家要坚持每天喝奶,又交待他上学路上不要贪玩,走路不要靠着坡沿,要是有人欺负他就告诉大伯。
    猫儿哭的撕心裂肺。
    柳川对猫儿说:“孩儿,给小叔再见;幺儿,记住,这里不是咱家,有不称心的地方多忍忍,别轻易跟人动手打架。”
    猫儿大哭着说:“小叔,啊呜呜……我光想你啊,小叔……三叔,别给小叔独个儿撇这儿呀……小叔,你独个儿搁这儿咋弄哩,咱回家吧……”
    最后一点绿色从柳侠眼前消失,光鲜亮丽的江城在他的眼里失去了漂亮的色彩,看起来灰白空茫。
    第41章 大学生活的开始
    柳侠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第一天,在隆重的开学仪式上,校长宣布,从他们这一届开始,以后的高校都要开展军事训练。
    仪式结束后,柳侠他们随即就领到了训练的军装,下午便开始了为期两周的军训。
    柳侠在领军装的时候有多激动,真正军训的时候就有多失望,他们就是在操场上不停的列队走正步、喊口号,柳侠渴望的柳凌描绘的那种高难度军事训练根本就没有。
    这种让柳侠失望的训练被其他高考后彻底放松了两个月的同学视为酷刑。
    第五天训练结束后,张福生回到寝室就瘫倒在了地上,死活爬不上上铺了。
    柳侠除了热的难受,没其他感觉,他对张福生说:“要不,咱俩换换吧,你睡下铺。”
    对面毛建勇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翻个白眼倒在了自己床上。
    张福生虽然觉得自己有以大欺小的嫌疑,但他是真的不想爬上铺。
    黑德清、詹伟帮忙,柳侠很快就搬到了上铺。
    柳侠和云健、毛建勇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其实云健和毛建勇跟寝室其他几个人都不怎么说话。
    毛建勇对柳侠、张福生、沙永和几个农村人的鄙视,整个寝室的人都能感觉得到;
    毛建勇家是温州的,那是中国改革开放后最早一批暴发户的聚集和发源地,他爸爸是暴发户中的一员。
    后来柳侠他们才知道,毛建勇家是做磁带,就是盗版磁带的,什么流行做什么,一本万利的生意,想不发财都难。
    他对柳侠几个人的鄙视完全来自于他对金钱的态度,他认为,现在这种年头还过的那么穷的人,不是胆小如鼠缺乏眼光的笨蛋,就是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懒蛋,这两种人是他最看不起的。
    他觉得柳侠、张福生和沙永和的家人是前一种,詹伟的家人是后一种,但詹伟家是江城本市的,虽然吃的很抠唆,穿的还算体面,所以他对詹伟的态度表现的不那么明显。
    而云健,用柳侠的话说,就好像有人欠了他两斗黑豆钱,天天都满脸的不耐烦、不高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是京都人,说着不耐烦的京片子,看不起寝室所有人,觉得他们一个个不是暴发户,就是土包子,还有个唧唧歪歪的小市民,和这样的人住在一个寝室,直接拉低他的品味。
    尤其是柳侠和张福生,土的掉渣,他连看一眼都嫌跌份。
    云健根本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其他人都很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也就能用相应的态度来对待他。
    开学第一天,云健就因为张福生胳膊肘放在他床沿上而出言不逊,警告其他人以后别碰他的床。
    柳侠和毛建勇的两张床之间窗下放着寝室唯一一张公用的桌子,当时张福生军训回来累极了,倒了一杯水,随意把胳膊放在云健的床沿上靠着床喝水,就这么一个随意的动作,就招来了云健明显带有歧视的话来。
    柳侠当时都替张福生气愤,但好脾气的张福生只是脸红了红,端着杯子走了出去。
    柳侠没想到第三天同样的遭遇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那天晚饭后柳侠洗漱完回来,把刷牙缸子挨着桌子上一排缸子刚放好,云健走过来一下拿走了柳侠挨着的那一个,满脸嫌恶的对他说:“以后别把你的缸子挨着我的放。”
    柳侠差点就要直接拿缸子摔他脸上,黑德清和张福生拉住了他。
    柳侠也忽然想起了柳长青说过的话,到哪里都有这种人,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于是柳侠把自己的缸子放在了桌子最边缘处,没吭声躺在了床上。
    因为这次中途弃战,云健更看不起柳侠了。
    即便军训把人折腾的够呛,却一点也不能分散柳侠对家抓心挠肝的想念,他天天掰着指头算柳川和猫儿到家的时间。
    他原来以为柳川从春城回来的时候还会经过江城,他还能再见三哥和猫儿一面,柳川临走却告诉他,回来的时候,车子走汉中,他和猫儿从陇海线回原城,要不还要中途转车,非常不方便。
    星期天,柳侠终于等到了信,而且是三封:柳川、柳凌、柳海一人一封。
    柳川的信带给了柳侠意外的欣喜,信是从春城寄出的,里面有三张柳川和猫儿的照片,其中一张是猫儿单独照的:
    他站在陆军学院的校门口,身后高大宽阔的门显得猫儿特别小,可能因为是第一次单独照相,小家伙看上去有点紧张,站的笔直,两脚并的紧紧的,眼神有一丝丝胆怯,却又努力做出勇敢的样子。
    柳侠对着照片上的小脸儿亲了一下,感觉几天来空落落的心一下就被填满了,却也更想猫儿了。
    柳川说,他们在春城玩了四天,把信放进邮箱后,他和猫儿就要上火车了,猫儿很乖,让柳侠放心,他们一到家就会给柳侠再写信。
    柳海的信除了说自己的情况,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曾怀琛终于办好了返城手续,已经上班了,在京都一家大型商店的手表柜台当售货员。
    曾怀琛连续两年高考落榜,他底子实在太差,年龄又大了,自己也提不起劲再考,曾广同也不忍心看他太难为,就决定先托人给他找工作,同时办回城手续,到现在两年多了才彻底办好。
    柳侠替曾广同父子松了口气。
    柳凌的信让柳侠颇为意外,因为信竟然有三张多,虽然行书潦草的接近于草书,但对柳侠完全不是问题。
    柳凌在接到柳海报告柳侠考上大学的信后一星期,曾给家里写了一封近三张的信,他欣喜的心情柳侠能从字里行间切实的感受到,但以后的两封信,就又恢复了只有几句话的简短问候,所以这次又收到柳凌的长信,他有点惊奇。
    柳侠躺在床上认真的看柳凌的信,前面一部分柳凌细心的交待柳侠怎么和同学相处,如何照顾自己,后面是关于学习的,柳凌这样写到:
    我听说京都有些大学管的非常松,可能好几天都看不到班主任的身影,有些学生会随意旷课,尤其是冬天,因为怕冷不愿意早起,有些人连续一个星期甚至更长时间都不进教室,只在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看一阵子书,能及格就好,还有一些不及格的,找找老师也可以打上及格分。
    幺儿,咱考上大学有多不容易咱自己心里清楚,文凭当然重要,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一张文凭,那咱们十年努力就是为了找个可以更舒服地睡觉的地方等那一张纸吗?
    高中辛苦,到大学后放松点完全可以理解,但放松不是放纵,过去的艰苦不能成为自己现在贪图享乐荒废时光的借口。
    知识这种东西,永远都不会嫌多。
    我觉得,没有无用的知识,只要你学到了自己的脑子里,你总会有用到的那一天,也许很多你永远都看不出具体在哪里用到过它,但这并不是说那些知识就是没有用的。
    咱家附近山坡上那些桑葚、野梨、柿子,还有白蒿、槐花、榆钱,他们不是小麦、玉米、红薯,应该不算粮食,但那些东西却在饥荒的时候能让我们活下去,至少可以成为辅助我们活下去的食物的一部分;
    还有咱们院子山坡上的杂树灌木,窑洞上面那些荆棘杂草,看着一点用也没有,但咱伯却不让随意动,那些东西可以在下大雨的时候固定山坡和窑洞上的土不被冲走,让咱们的院子和窑洞更牢固。
    那些辅助的课程,就像野果和野菜;
    有益的课外读物,就像那些看似无用的荆棘杂草,他们对你主体知识的帮助虽然看不见,但却无处不在,支撑着你的专业或主体知识结构,让它们更坚实、更丰满。
    就是比别人多的那一点点坚实与丰满,也许就是在不可预见的未来某一个艰难时刻,成为你绝处逢生的最终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