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九向李密建议休兵修甲再战之时。
一旁一名文士站出,朗声言道:“上谷公,有所不知,魏公已与众将商定,一并入关中,与李唐携手。”
李重九手腕轻抖,看向李密,心道自己难道还是迟了一步,不能扭转,李密历史上瓦岗兵败之后,入关中投奔李唐之结果吗?一旦李密投奔李唐,那么麾下瓦岗那些随他转战天下的精兵猛将,以及现在瓦岗所据有的河北之地,亦将尽数为李唐所有。
对于李唐而言,现已是有了关陇门阀的全面支持,若是再得到以瓦岗为首的河东豪强依附,到时对于自己而言,李唐的大势将越来越强,终于到了不可逆转的一步。
李重九当下仔细看李密神色颇为踌躇,对于许敬宗之言,李密眉头一皱,显然内心是反对的,但却没有出言反对。
李重九见此心有数,若是李密亦不肯降伏李唐,那么他犹事有可为。
若是李密真的一败之后,就此死心,不复争霸天下,那么就不是李密了。否则历史上李密也不会投降李唐后,听王伯当之言,以收复山东旧部的名义,前往山东。
结果李渊担心将李密纵虎归山,反悔命大将斩其半路之上。一代枭雄,东山再起之志,中道而折,弄得如此下场。
只要李密不愿意降,那么就是其麾下将领逼迫李密做此决定。那么要说服李密,必先说服瓦岗诸将。
李重九当下没有与李密言语,而是抱拳向这文士问道:“不知道阁下是谁?”
对方作揖言道:“回禀上谷公,在下魏公帐下记室许敬宗。”
“许敬宗。”
李重九不由讶然,不想在此碰到此人。李重九上下打量,此人名气现在虽不显,但任何熟知武周历史的人,却无不晓此人。
没有许敬宗,就没有武则天,此言虽有些过了,但也差不太远,历史上唐高宗要废后,立武则天为后,许敬宗向高宗说,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立一后。后此人凭迎奉之功,高宗一朝位极人臣,无人可及。
还有一事,就是此人撰写武德实录,太宗实录二书时凭一己好恶,应和权贵,涂改史书。
许敬宗听李重九一副有听说过自己的样子,不由笑了笑,他身为南朝士人,累世为官,除了李渊,李密等寥寥数子,他人都不甚看不上。
至于李重九在他眼底也是一个武夫罢了,但许敬宗心知即便是武夫,在眼下天下大乱之时,对方也是幽州的一方诸侯,于是笑道:“没想到区区微名,还能入上谷公之耳。”
李重九不由一笑,言道:“哪里是微名啊,听闻宇文化及谋逆之日,虞世基被诛杀,虞世南伏地而行请求替兄受死,尊父被处死,汝手舞足蹈用来求生,此事吾幽州人人知矣。”
李重九说完,在场众人皆是哄然大笑,特别是王伯当等早就不齿许敬宗的人,笑得乃是格外大声。
许敬宗见在众人面前,为李重九奚落嘲笑,当下咬牙切齿,言道:“吾是留此有用之身,为父报仇,尔等怎知当年韩信之辱。”
“韩信之辱,也未听说过事杀父仇人之事啊。”王伯当冷冷言道。
许敬宗被人嘲讽,当下失了气势,心知再与王伯当,李重九争辩,乃是自取其辱。当下许敬宗退后了数步,但见李密凝眉,又怕其中途改变主意,当下向柳燮挑眉示意。
柳燮会意,上前向李密言道:“明公,我军之败,已不复与王世充相争,即便得了黎阳,于大局又有何益,与其苟全于一地,倒不如为天下一统,万民之福祉谋划,早点消弭此战乱。”
柳燮先扯上大义,再言道:“而今唐公占据关中,河东,川蜀,天下三分实已有其一,我军若是据东都,尚未必能与之争锋,何况现在,王世充在河南虎视眈眈,若不借助唐公的名义,连河北亦未必能自守。唐公与明公乃是同族,若投关中必不会亏待,古人云,屈于一人之下,伸于万人之上,何乐而不为呢?”
柳燮这一番话说得很精彩,众将有数人又当即附和起来。
李密听柳燮之言,踱步向东走了几步,负手远望,还是没有拿出主意。
而李重九向徐世绩使了眼色,徐世绩会意当下上前,言道:“柳府掾此言差矣,当初我军凭一瓦岗军,不过数年有了今日之势,眼下不过区区失利又复有何惧。凭黎阳仓之内粮秣,足可度支大军数年之用,若凭此据守,再借助上谷公,窦建德之力,可再渡黄河与王世充一战,到时再东山再起。若是现在归顺李渊,恐怕日后后悔,亦是徒然无用了。”
徐世绩说完,李密又踱了几步,看向李重九,当下翻身上马,李重九会意亦上马跟去而去。
李密看向李重九点点头,二人近前,言道:“贤弟有何要说?”
李重九拱手言道:“方才柳燮,许敬宗之言,实误兄矣,众人皆可降李渊,唯兄不可降李渊。”
李密问道:“何出此言?”
李重九言道:“众人降李渊,累官不失州郡,兄降李渊,求得是什么呢?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能有今日大权在握,一方称孤。众人之意,都是各自为己,谋取出路,不可听之。还望兄自定大计。”
李密年轻时也是博览群书之人,否则也不会当年有牛角挂书之事。李密听李重九之言,大笑言道:“贤弟,此莫非效仿当年鲁子敬说孙仲谋,联蜀拒曹之事否?”
李重九亦是笑道:“古今虽易,事有变迁,但理都是相同的,不会更易的。当年孙刘能以数万之军,在赤壁抗衡曹操二十余万,可席卷天下之军,而今日魏公于天下之声势,当年孙刘远不可企及,何必一战不利,就行弃之。纵然进不至于争霸天下,但分疆裂土,成鼎立之势,亦可为退路,何必前去关中,为李渊所驱策。”
李密听李重九之言,不由抚须长叹,言道:“未料兄自以为穷途末路之际,还能听到弟这一番金玉良言,众人实负我啊。密虽不敢自比,刘玄德,孙仲谋,但亦未必逊色于宇文化及,那这匈奴皁隶破野头都敢称帝,我岂能不如之。”
说罢李密那失败的颓废之意顿消,当初那一股意气飞扬,睥睨天下的样子,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李重九闻言大喜,李密当下一挥马鞭言道:“对众将,我意已决,传令下去,大军开拔,进黎阳!”
许敬宗,柳燮闻言皆是失色,柳燮急忙言道:“还请明公三思啊!不可违众将士之心啊。”
李密言道:“我李法主用人,自留自便,眼下我不济,并非将来也是一并如此。要走就走,若是将来我缓过这口气来,你等后悔了,大可回来找我。但李密绝不会降任何人,将来也是一样,将来我东山再起时,你们几个不妨拭目以待好了。”
许敬宗,柳燮听李密之言,皆是语塞,这时徐世绩,王伯当一并举臂高呼言道:“愿誓死追随魏公!”
二人一高呼,当下数将亦是一并呼喝起,三军将士在黄河大呼。
“誓死追随魏公!”
到了这一刻,许敬宗,柳燮等人还能说什么。
李密看着一幕,不由心中激动,几乎难以自抑。从邙山兵败后,人心崩离,单雄信全师而降,左司马郑颋献偃师,长史邴元真,右司马郑虔象献洛口,等于瓦岗军中几名心腹大将文臣,都叛变了李密。
兵败加上,部属叛离,李密仓皇率败军逃到黄河边上,在众将面前拔剑自刎的一幕,虽是有几分作态,但也是发自内心,真有恨不得一死了之的冲动。而到了现在将士听命,本是兵败如山倒的瓦岗军,这才有了几分起色。
听着众将士的欢呼声,李密看向李重九,几乎唏嘘地言道:“若非弟,兄不能保黎阳,今日也不得不西入关中,求李渊活命了。”
李密这感慨是发自内心的,他不怕李重九对他有什么图谋,因为幽州远在千里之外,图谋李密之地,就算拿下来,也守不住,故而他的话绝对是中立的。
不过李密也知道李重九,也全非一片无私。
李重九与李渊之间的恩怨,李密清晰了然,去年李重九与李渊在太原,上党两郡,双方一共出动了十几万大军,打得是天地色变,他即便是攻打东都,也是一直留心的。
李重九对此一直不干预,对于李唐而言,虽然他现在和李渊一直称兄道弟,互以反隋斗士相互吹捧,但李密李渊也都知道瓦岗军攻下东都之日,也就是二人情分到头一日。
一山不容二虎,李密与李渊只能有一人夺取天下,而李重九在身边,就是自己对于李渊最好的一个打手。
但对于李重九眼下小心思,李密不但可以接受,并且若是对方一片不为自己打算,反而叫李密担忧李重九是否别有所图。
毕竟不降伏李渊,不仅对于李密而言,对于李重九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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