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姬川与李重九二人君臣相谈,彼此都是开诚布公。
姬川听李重九说杨广正是因为扶持江南士族,结果反而遭到关陇门阀反噬,结果败亡后,细细思考了一会,但随即道:“陛下,微臣方才确实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但是大可以退一步,不要赶尽杀绝。”
李重九当下道:“姬爱卿是肺腑之言,朕怎么不知道。朕若是放宽一些,对于那些士族网开一面,他们就不会那么死心塌地地支持李世民,平定关中自也是会更容易一些。但是你觉得眼下我大赵还能容得下,关陇门阀的投效吗?”
姬川听了陷入沉思。
李重九继续道:“天下虽广,百姓虽众,但是高高在上,就只有那些人。若是朕将来允许关陇门阀的投效,那么河东士族,以及新扶持的寒门,商阀,他们的利益就会受损。事实上,夺取天下就是一个利益重新分配的过程。朕既取年号为革新,何为革新,当然就是革旧布新。正如坏掉的血肉不除去,怎么会有新的血肉长出来。”
“你看那些以往高高在上的关陇门阀,乍看正是盛时,但在朕的眼底已是暮气沉沉了。将来引领我大赵,引领我华夏的,绝对不是这些人。所以朕这一次就要借伐唐的机会,彻底挖去这些已经是烂掉的血肉,而将来攻下整个大唐之后,所有的利益,由朕的手中决定,交给大赵的子民划分。同时也是告诫那些士族门阀,不要想左右逢源,雨露均沾的事,凡是与我大赵为敌的,就是这个下场。”
姬川听了李重九的话,久久沉默终于道:“陛下,微臣明白了,正如同要将旧的屋子拆掉,重新建一个新的。这是打烂一切坛坛罐罐,万丈高楼平地而起。”
李重九闻言哈哈大笑,目光看向远方道:“不错,就是打烂一切坛坛罐罐,杨坚就是因为出身于关陇门阀,故而夺取天下后妥协关陇门阀太多,最后导致他的儿子征讨高句丽时,关陇门阀的反噬,这样的门阀要之何用。反正关陇门阀已是统治中原百年了,眼下是更换新血的时候了。”
李重九知道自己与李唐最大的不同,就是自己不出生关陇门阀。所以当初李渊才不将嫡女李芷婉嫁给自己。但换一个处境,自己真的成为李渊的女婿,也永远无法在李唐内部身居高位,这就是一个不可跨越的鸿沟。
事实上随着李重九这番非我即敌的声明,借由河东三族的族长传递给李唐内部后。一日之内,李唐各地辞官的官员,竟多达百人。诸如李唐秘书郎薛元敬,以及中书舍人柳奭,都是不告而别。至于效力军中的将领,也有数人开了小差,挂印而走,甚至还有人拉走了自己人马。直到了李世民下令整治,杀了几个人,这逃亡之风才有所好转。当初李唐伐郑时,王世充麾下官员纷纷叛郑而降唐的一幕,也是差一点在李唐身上重演。
李重九也算给关陇门阀留下一丝余地,没有赶尽杀绝,若是将打击面,从李世民一人,扩大铲除到整个关陇门阀,那这场征唐之战,恐怕还要再多打几年,最后彻底清除关陇门阀在关中影响力才行。
就在李重九接待河东三族的族长时,赵国的前锋大军,已是抵达了轵道上的重镇铁刹关。
苏定方纵骑打探铁刹关上唐军的守备,但是骑兵一旦突进,就被一顿乱箭射回。
苏定方见此皱起了眉头,他自为赵国前锋来,一路上连战连捷,连破唐军七城。但是却在这铁刹关前犯了难,这铁刹关十分艰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形容也是一点不为过。
关前有一个厄口,听随军向导说这厄口十分狭小,平日走道时,也时常有车马在这里争道,结果坠入绝壑。
铁刹关如此难攻,但又不得不攻打,因为这关卡扼守着轵道上的必经之路。若不攻下此关口,那么赵国大军将无法通过。
就在这时候,一名小校前来禀告道:“苏将军,罗将军率军赶到!”
苏定方听说罗士信赶到,心知是无法独占这个攻破铁刹关之功,心底不由暗骂,这罗疯子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候到。所幸苏定方与罗士信同是徐世绩屯卫军的大将,就算破城了,也不用担心对方抢夺自己功劳,于是苏定方就下令人马,在关前驻扎下来。
不久罗士信率领人马赶到。
罗士信一见铁刹关还未被苏定方攻下,心底大定,当下来到苏定方前道:“苏将军,我总算赶上你了。不知这铁刹关军情如何,李唐有多少人马驻守?”
苏定方见了罗士信没什么好气,但事关军情,他还是如实道:“军情尚且一无所知,风闻司没有给我们情报,只是知道这铁刹关是由唐军名将李道玄把守的。”
罗士信听了道:“李世民不是对李唐宗室十分猜忌吗?为何还肯用李道玄为将。”
“不知道,可能两个人兄弟关系好吧。”苏定方随意猜测道。
罗士信哈哈笑着道:“是啊,管他那么多,破了此关,就可以攻进闻喜了,兄弟们,准备吃肉了!”
罗士信这么一呼,身后的轻骑都是哄然举起兵器响应,显然士气十分高昂。
“骑兵怎么攻城?你看这道路。”
罗士信不以为意道:“骑兵怎么了,骑兵就不能步战吗?看我的。”
“你要调动多少人马?”
“三百精锐即可。”
“你有把握,城内有多少唐军都还不知?”
罗士信手指山道上道:“这铁刹关是险关,你看地势如此,军粮不便运输,何况这关隘也容不下太多人马,所以三百人足以。”
苏定方暗暗佩服,罗士信观察仔细,当下不再说什么的。
罗士信点了三百士卒,一并下了战马,向苏定方的借了三百步盾,然后道:“你放心,这打下铁刹关的功劳,绝少不了你一份!不过我要占大头。”
“那我等着就是,”苏定方突然上前一步道,“罗将军还请小心保重。”
虽有苏定方的叮嘱,但罗士信丝毫不以为意。
当下罗士信的人马,举起步盾,布成龟甲阵向城门而去。苏定方道:“我等弩手准备,准备接应。”
一旁副将道:“罗将军如此自傲,就让他攻城去好了,碰个灰头土脸不是更好。”
苏定方道:“哪里来这么多心思,万一败了,损失得都是我赵国军力。”
副将当下允命下去布置。
关上的唐军见苏定方前来攻城,顿时箭矢擂石不断打了下来。
罗士信为士卒簇拥其中,一手持盾,一手提着铁枪,埋头前进。唐军上头的箭矢十分密集,一度射得赵军抬不起头。而山道隘口又十分狭小,只容五六个人站在前头。
罗士信这时候大呼道:“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随我杀上去!”
罗士信一声急呼后,三百士卒一并轰然答应,但见罗士信率领人马加速向前前进。士卒们抵至城碟之下,当下十数名士卒以为阶,在下面托着袍泽往关隘上跃上。
而冲上城碟的士卒,以袍泽手和肩膀为踏脚石,杀上城碟。
城上可以容身的地方不多,仅有数十人可以转圜,众人拥挤在狭隘之处厮杀。但唐军还是占据了地利的优势,堵在这处低矮的城碟前,并阻止赵军从其他处登上城墙。
赵军士卒连连被挑落城下,罗士信见此一幕,大吼一声,手提铁枪上墙。城墙上的唐军为罗士信这一声惊天怒吼,还未接战就是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罗士信跳上城碟,手中铁枪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随意一卷,但见城碟上的城砖如同米粉捏得一般,在他的铁枪扫打之下,四分五裂。几十块的红头砖四面飞去,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当前七八名唐军的头上脸上。
一阵烟尘卷起,就在那片刻之间,但见罗士信长枪连挑,挥枪收枪快得简直都是看不清。一眨眼后,他手中铁枪上的红缨饱沾了鲜血,铁枪如刺穿豆腐般,连捅穿数名唐军健卒的身躯。他们身上的铁甲在长枪面前,根本毫无遮蔽能力。
罗士信杀得兴起,更是勇不可挡,
罗士信之勇竟至如此,城上城下敌我两军都是不由惊叹起来。
唐军大将李道玄,见罗士信如此之勇不由色变,但见罗士信与三名唐军健卒正在搏杀,当下心念一动,手持短剑突然欺近罗士信身边,一剑向罗士信杀来。
而罗士信已是杀了当前两名唐军,剩下一人见到这一幕,更是奋不顾身地朝罗士信扑来。
罗士信的铁枪轻而易举地戳穿了对方,但这名唐军士卒却是拼了命,死死地拽住插在胸膛上的长枪,连堪称神力的罗士信都没有办法将长枪拔出。
罗士信看见了李道玄偷袭自己,此刻他只有撒枪退后,才能避开刺向自己要害的一剑。但是撒枪之后,自己没有铁枪,在面临左右涌来的唐军,又如何能抵挡呢。
但罗士信没有空多想,眼下只能壮士断腕了。
不过就在罗士信要撒枪的一刻,李道玄却是一声闷哼,原来一枚箭矢陡然射中了他右臂。李道玄手中的短剑顿时丢在地上。
这时候但听城下一片喝彩。
“苏将军好箭法,两百步外箭无虚发!”
“是啊,这偷袭的狗贼,俺们苏将军哪里能让你伤了我们罗将军呢?”
罗士信当下心知是苏定方救了自己的性命,当下不由惭愧,于是奋力将长枪拔出,对着李道玄奋力一枪而去。
李道玄措手不及,当下被罗士信一枪杀死!李唐一员骁将就如此毙命。
“敌军大将李道玄已被我杀了,尔等还不速速投降!”罗士信杀了李道玄举起长枪向四面高呼。
唐军士卒见到李道玄被杀一幕,当下全无斗志,都是弃械投降。城上城下的赵军无不欢呼!
铁刹关破后,罗士信当下到苏定方面前道:“苏将军,若非方才你救了我的性命,我罗某人早就是丧命了,之前出言狂傲,还请见谅。”
苏定方道:“都在徐大将军帐下效力,大家不必客气,只是这破城战功……”
“其他事好商量,战功免谈!”罗士信果断拒绝。
苏定方哈哈一笑道:“好吧,那就你我二人一人一半吧。”
罗士信想了下道:“成,就这么办!”但说着仍是一副公私分明的口吻。
傍晚时候李重九,已是得知前方铁刹关攻陷的消息。
捷报也是已到了他的手中,唐军大将李道玄被罗士信一枪杀死,城内三百唐军尽数投降,而铁刹关在猛将罗士信攻打下仅仅坚守了不足半个时辰。
对于罗士信的实力,李重九是一点都不怀疑的,但是随军监军发回另一封捷报上,却是另一番记载。
李重九知道罗士信攻城时候遇险,幸亏最后保住性命,而且还没有负伤。但对于李重九而言,不由是后怕,就是十座铁刹关,在李重九眼底,也无法与罗士信这样的虎将相提并论。
历史上罗士信就是过于刚猛,死守洺水城,最后堂堂虎将战死于城下。
但是有意思的是救了他的性命,居然是苏定方。李重九记得在说唐小说里面,罗士信的原型罗成是死在苏定方之手吧。不过眼下另外一幕,苏定方竟是救了罗士信的性命。两人因此反而是结下了交情,这对于李重九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下车!”
李重九轻敲窗户,马车缓缓停下。
李重九下了马车,左右都是进发的大军。
但见远处第一批从河阳出发的运粮队,已是赶到了后军。民役们推着鸡公车,行走在道路上。除此之外还有上千辆满载粮草的牛车,也是从后跟上。
李重九当下问道:“护卫粮草是哪一路人马?”
廷卫官听后当下道:“是翊卫军!”
李重九点点头,当下道:“将廷卫军的骑兵调出五团来,编入翊卫军,一并护卫军粮。”
廷卫官听后连忙道:“陛下,廷卫军是护卫陛下的禁卫军,若是抽调了人马,万一……”
李重九当下斥道:“粮道无事,朕才能放心,否则没有军粮,朕身旁就算有百万大军,也是无济于事。此役与李唐决战,若是我军护好了粮草,就成功了一半。走吧,让张侍郎他们来见我。”
“诺!”
不久张玄素,姬川,虞世南等幕僚一并抵达。
李重九命人摊开地图道:“铁刹关一破,绛州无险可守,我军前锋明日就可以抵至城下,尉迟敬德的人马到了哪里?”
“陛下在这里,”张玄素熟练地在地图上一指道,“距离绛州已不到三十里。”
“很好,绛州唐军动静如何?”
“回禀陛下,没有动静,自铁刹关失守一日前,绛州即是将城门紧闭,不准百姓进出。看来绛州守将,是担心有奸细入城。”
李重九道:“驻守绛州是李唐大将段志玄,虞世南此人如何?”
虞世南道:“此人乃是李世民手下走卒,一路凭战功升迁,十分骁勇,这一次接替原绛州总管襄武王李琛,为李唐镇守河东的大将。眼下李唐河东军都在其帐下。”
姬川补充道:“河东是李渊起家之地,河东军一贯精锐,以往与驻守太原我骁卫军多次交战,互有胜负,不过据风闻司的消息,李世民为练新军,抽调了近万河东军精锐,现在河东军战力,应是不如以往吧。”
李重九道:“这么说来绛郡之内,也是兵力不足,看来李世民是真打算放弃河东了。收缩兵力谨守长安。”
姬川冷笑道:“如此李唐不是败得更快。绛郡一破,我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了,再攻破蒲津关,一河之隔就是长安了。”
李重九道:“李世民绝非束手就擒之辈,我军进展顺利,就说明他必有后手。王君廓的西路军如何了?”
虞世南道:“应该正是在攻打河西陇右一带,这时候该是快打到浅水原附近了吧。陛下河西和河东相隔甚远,许多消息都要二十日以上才能传达,本来有信鸽可以传信,但后来李唐情报部门驯养了猎鹰,专门捕杀信鸽,导致消息传递不便。”
听虞世南这么说,众人都不由替河西的王君廓大军生出一丝担忧起来。
李重九道:“王君廓是朕选得大将,朕相信他的能力,就算李世民要针对他,但他的麾下都是骑兵,打不赢,撤退还是可以的。”
听李重九这么说,众将心底稍安。
虞世南问:“那么陛下,明日我们是不是还要攻绛郡?或者是等西路军的消息。”
李重九手掌往地图上一拍断然道:“当然不必等了,明日攻下绛郡,再下蒲津关,过了黄河就是关中。先入关中者为王!”
听李重九如此斩钉截铁地说道,众臣当下一并称是。
随即李重九的军令,通过快马立即传递到前方大将罗士信,苏定方的手中。
命令很简单,先入关中者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