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的分析,已无愧于其为曹军之谋主的身份,只是曹操对于河北的渴望,却是远远超乎了荀攸的预料。
荀攸不是不知道早在曹操甫入兖州之初,便已经对彼时还在联盟蜜月期的袁绍势力,埋下了黑山贼这一颗钉子,暗地操纵或者说是影响着河北局势的发展。只是因为后来诸般机缘巧合之下,加之又遇上营救天子之事,才将本军兵势的目标关注在了豫州,司隶、雍凉等地。使得黑山贼为人所称,在自袁绍暴毙后,几乎脱离了掌控,河北事愈发不可控。再之后荆州出空,蔡瑁投诚,曹操所能够掌控的地盘越来越偏向于以中原兖州为中心四面辐射,所面临之或明或暗的潜在对手,除了吕布之外,诸如心思因立新帝而蠢蠢欲动的马腾、韩遂,刘表刘焉变成了首当其冲,荀攸的战略构思,也从之前着手整顿相对于正趋于稳定的并州,以图河北全境以成北方战略大纵深的谋划中,逐渐转化到了应对西面临敌的态势上。
马腾韩遂虽然不和,但毕竟是曾经蒙天子亲封的雍凉诸侯,手中把控有近十万的汉羌联军,而败走荆州的刘表所投靠的刘焉更是在灵帝时就有了别样打算,早早的便在积蓄实力,世传骁猛的川兵在明面上也有近十万人。而反观曹操一方,也就是长安赖函谷关之利,又有曹仁这等善守之猛将坐镇,让人安心不少,可荆州方面却是临江之襄阳城,却是同刘焉倘若出川,足可作为桥头堡的益州永安郡毗邻。在荀攸看来,倘若刘焉有心,完全可以屯大军自永安出,顺江而下,怕是还没有等曹军反应过来,就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兵临因初降之故,人心尚且不稳的襄阳城下了。更别说是襄阳城右,只隔着一道大将分流之外,便是被太史慈镇守的江陵郡。因此,平日间并不起眼的宛城,变成了能够扼住曹军咽喉的战略要地。倘若不能拿下宛城,将豫州、兖州、雍凉、荆州连成一片的话,倘果真有战事,不管是西北还是西南,单单一个补给运输就足够作为曹操之萧何的荀彧头疼万分的。
可以说,荀攸作为曹军谋主之身份是称职的。最起码要比大局观不太“完善”,或者说是并不赞同“攘外必先安内”之策,固执的认为吕布才是阻碍曹军发展的最大敌人,一举一动都不能让其过的太痛快的程昱要冷静的多。
只是,荀攸却是不自觉的忽视了曹操对于河北的固执。雍凉有曹仁镇守,对于这位本家大将,曹操是放心的。而新降的襄阳,有同样以善守而闻名的于禁为主将,又有同刘表多少也能攀上些亲戚的汉室宗亲刘晔为谋士,在曹操看来,也能在相当程度上,稳定襄阳民心。因而就算是这两方果真有异动,也足可应对自如。而吕布这老冤家就更不必说了,兖州东面布下的防线,明说是为了防备昔日逃窜四方的黄巾余党,可傻子都知道是为了防备吕布抄其后路。有了这等几近万全的防御体系,区区一个粮草不济,以一郡之地却供养着近四万大军的宛城,虽然让人眼馋,但实际上却只能算是一盘菜。就算是荀攸最后所言,吕布军势力,或者说是秦旭那厮有同宛城方面接触的迹象,而且江陵郡也有试图解宛城目前危局的动作,但实际上扼守曹军势力咽喉之地的宛城,却不也是陷入了四面包围之中。西出武关则会面临镇守长安的曹仁手下两万精兵,南下襄阳又有于禁大军虎视眈眈。东面更不用说了,兖州那可是曹军大本营,虽然现在曹军本营已迁至许昌,可留守的力量,也不是几万连吃饱饭都成问题的西凉败兵可以轻易“冒犯”的,毕竟许昌距离陈留虽有两州之地,但实际上相距也不过三百余里,但有战事,一日疾行便可应敌。唯一要担心的是,宛城若是得江陵郡粮草大量支持,让这些曾经的西凉败兵纵横中原,扰乱曹操势力秋收屯粮而已。但荀攸的禀报中却也说了,江陵郡对于宛城虽有零星商船来往,但实际上却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宛城的投诚意向。若就凭那一两艘商船,撑死千石的运载量,怎么算对于宛城也都是杯水车薪,只要善加防范,也尽可归于疥癣之疾的樊稠。也正是因于此,曹操虽然十分赞同荀攸对于本军目前处境的担忧,对荀家叔侄的尽心尽力很是满意,也被荀攸的话所打动,对秦旭戒备之心更甚,但在内心中,其实还是比较赞同程昱所谓轻重缓急之说的。
河北事自三年多前袁绍暴毙乱到了如今,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此中关节纠结之甚,便是如今麾下已是谋士如云,武将极多,本身也心思缜密如曹操,也是头疼不已。甚至说河北事若是没尽早有一个“说法”的话。便是已是被曹操势力所控,视作增强本军战力重中之重的骑兵产出之所的并州,也未必就如表面上看去那么牢固。毕竟袁谭投诚曹操,就是因为昔日袁熙、袁尚兄弟所据之冀州,有吕布的“支持”,生怕并州会落入吕布之手,而不得已选择了曹操这一尊大神做靠山。因而袁谭的“诚意”一开始就颇值得商榷。而且现在的并州治政,也是在当初为了安抚袁谭而留任的袁氏旧臣,夏侯惇并曹纯,谨遵了曹操不要轻易挑起并州反抗情绪的密令,除了军务和情报外,并没有对政务插手而仍旧由被曹操表为并州刺史的袁谭掌控。河北可是袁绍当初发家之所,并州虽然不比冀州,是袁绍本营,可也是昔日袁绍十分看重之地,说是袁系势力根深蒂固一点也不为过。而且退一步来说,并州虽然现在同冀州是敌对状态,可怎么说一笔也写不出俩袁字来,别说是以曹操那多疑的性子,就算是换做了旁人,怕也在“后患”尽除之前,难以尽将并州示若本土。
这样看来。相对于几乎占据了大汉五分之一疆域,且如今有机会可尽得的河北三州来说。区区一个宛城,在曹操眼中,还真就只能算是疥癣之疾了。孰轻孰重孰缓孰急?反正曹操几乎是在确定了程昱得来的消息“属实”之时,就已经是在心中定下了方略。只是没有想到会遇到荀家叔侄这般相阻而已。
能轻易被说服的曹操就不是曹操了。特别还是在看来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情况下。荀攸见曹操听完自己的忧心表述之后并没有立刻表露赞同的意思,心中却是已经明白了曹操心中真实所想。只不过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才没有将话说的太明白。荀攸毕竟是当世有数的智计超绝之辈,眼见曹操已经是铁了心的要搀和到如今已生的河北事中分一杯羹,而自己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自己预见的正确性。索性也就不再在这话题上纠缠,而是开始算计倘若当真事情如自己所料,当如何才能不令曹操被程昱的误国之言所惑的情况下,达成曹老板的河北制霸之野望。
“公达!河北之于操,之于本军来说,不管是在人口、马匹、军资、土地上,都是我军所亟需得到的。吕布就是因有徐扬作为战略纵深,后顾无忧之下,那秦仲明才敢明明是抵御刘表进攻,却最终转而攻略拿下荆南四郡。而我军与之同处中原,却是身处四面临敌之态。越是四扩,则所要面临之风险越大。倘若没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大后方,作为坚实后盾的话,就算如今我军军力战力强横,可一旦有事,有敌四面来攻,怕也将正如公达所言,我军必当立即势若危卵。”曹操直视着荀攸,难得露出几分疲惫之色,苦笑说道:“公达不是不知,马腾韩遂两贼对长安早就垂涎已久,刘表刘焉两人若见西北有事,则必然也会兴兵东来。相对于针对江东攻略不成反被秦仲明夺城之事,蔡德珪作为刘表那厮内弟,却突然倒戈献襄阳城投诚我军之事,想必对于刘表来说,有此事之鉴,其对我军之痛恨,必将远超秦仲明加之于其身的战败之耻!所以,在这个当口,倘我等先对宛城动兵,亮明虚实,必将会引得这两方势力的注意而难免会有所异动。却正是我等所不希望看到的。但若是趁此时机北伐,则一来能够有希望在河北事中分一杯羹,不至于让我等落后于秦仲明同吕布那厮在河北事上占太大便宜,二来也能够让无论马腾韩遂,亦或是刘表刘焉,见我军毫无顾忌之动作而有所忌惮。此正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之理。不过公达放心,河北事我等已谋划了数年,某也深知公达之所虑,此番必然谨慎小心。此番操还欲借公达之智,早为我军得来后继之所,所以还望公达切莫心中有梗,以全力助某!”
“主公之意既已定。攸定会恪尽本心!”见左右说服不了曹操,而曹操之言说的也不无道理,又有此番带自己一同出征河北之打算,荀攸也不想太过固执而令曹操面上不好看,也只能点头应诺。只是心中之梗哪有这么容易便会消去,脸上担忧之色,却也是久久难以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