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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怔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瞬是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他不由瞄了下她耳畔颈项的线条,只觉得有些过于白皙和柔美,半晌才道:“有何不可,你可别后悔。”自己的爹是内阁首辅,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这个没有身份地位的穷小子怎么可能知道,缓兵之计吧?
    沈青辰仰起头看他,目光清澈而纯净:“你也要愿赌服输。”
    徐斯临挑了挑眉,探究的目光又将她上下看了一眼,然后就转身去了,一只手负在身后,背脊停得很直。马仔同去。
    等两人走远了,顾少恒果然一副震惊状:“连我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历史书中写的。
    “不过是胡说一个罢了,只先打发了他再说。”她抱着书继续走,肩膀上落下透过树荫的点点阳光。
    “你还是要小心一点,他不是一般人。”顾少恒停了一下,又道:“你可知道老师为何告老还乡?”
    他凑近她耳朵,小声说了两个字:徐党。
    沈青辰不由往徐斯临离去的地方看了一眼。
    她是学历史的,对大明朝这段历史并不陌生。当朝皇帝怠于国事,内阁首辅徐延就把持了朝纲,独断专行,粉饰太平,还在朝中遍植实力,广布党羽。他们的人越来越多,有个统一的名字:徐党。
    “老师走了,是因为我们这些门生。”顾少恒又道。
    沈青辰听了,想起史书中所记载,点了点头。
    徐延深谙独木不成林、三人方成虎的道理,拢人壮队的事从未怠慢过,走的是可持续发展路线。
    翰林院非但为内阁储相,也为六部九卿输送后备人选,像沈青辰这样的庶吉士,毕业后任要职、升大员的机会是很大的。所以徐党才想要拉拢他们的老师,因为自古师生、同门就是自成一派的。
    他们的老师想来是不愿同流合污,所以就只剩下告老还乡这一条路。
    青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位即将接任的新老师,他也不是徐党,也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穿越前,沈青辰是个大三的学生——北京大学历史系,辅修政治学和经济学,是个学霸。她从小就是个按部就班的乖乖女,刻苦学习,卖力打工,也坚持科学发展观,努力构建和谐社会,能背得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共青团宣言。
    她生得好,被封为“系花”,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有人在宿舍楼下给她点过蜡烛唱过歌,也有人把她的照片传到贴吧上,标题是“美得冒泡的学霸小姐姐”。
    除了是学生,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知乎大神。话题标签涉及历史、政治、中国古代文化、古代军事、心理学、二次元、高科技、旅游、脑洞……关注她的人很多,邀请她回答问题的人也很多,粉丝有十几万。有人疯狂给她发私信,也有人高价买她一个回答。
    可是有一天,学霸小姐姐、知乎大神穿越了。
    第3章
    朝廷对沈青辰这些庶吉士不错。有光禄寺给他们供膳食,有司礼监供笔墨纸张,还有礼部每月给他们发三两银子,每五天他们还可以休息一天,算是很不错的待遇。
    不过她还是穷得叮当响。因为既要给父亲治病,还得供日常花销,在京城租那间小屋子每月就得花掉她一两银子。
    与顾少恒分别后,沈青辰到光禄寺把晚膳装到了食盒里,把食盒带回了家。
    青辰推门进屋,只见一个老头怔怔地立在木桌前,手里拿着火折子,整个人颤巍巍的。
    “爹,不是不让你点火吗,你怎么又不听话,这火你不能碰。”她忙取下老头手中的火折子。
    “夫人,天黑了,你回家了。”
    沈青辰把食盒摆到桌上,为他取了双筷子,扶他坐下,“爹,我是您的女儿,不是夫人。先用膳罢,这饭菜都凉了。今日有您爱吃的鱼。”
    老头抓起筷子去戳鱼,“鲤鱼。”
    “这不是鲤鱼,是鲫鱼。”沈青辰说着,为他挑出了鱼刺后才把鱼肉放到他碗里,“鲫鱼的鱼刺多,您慢点吃。”
    老头盯着碗,“鲤鱼跃龙门。”
    “嗯,跃龙门。”沈青辰边说着,边为两人倒了些水。她自己喝了一口,觉得水实在太凉,便到一旁的灶台上升起了火。
    他们很穷,赁的这屋子即小又破旧,只有两间小房,父女二人的吃住全在这小屋子里。屋子虽破,但因是在京城,租金也不便宜。
    沈青辰的原主是大明朝的普通百姓。生母在她五岁的时候去世了,家里就只剩下她爹和她。她爹后来患上癔症,俗称精神病。幸得还有唯一的一个亲戚和邻里的帮助,她才能平安长大。
    打小她就被当成男人养,长大后也没变,为人固执且寡言少语,只知道一门心思念书。多年来,她一直女扮男装,竟还一路考得了童生、秀才、举人。
    “鲤鱼跃龙门,我儿子是状元,是要做大官的!”老头举着筷子指着天,忽然高声说了这一句,声音难得清楚,听起来中气十足。
    沈青辰拍了拍他的背,“爹,快吃罢。女儿我没有中状元,只是个进士。”
    五年前刚穿越的时候,沈青辰的面前摆着一个选择——维持男人的身份,还是恢复女儿身。她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前者。
    因为父亲患有癔症,治病和生活都需要开销,大明朝对女性抛头露面很苛责,她一个十多岁的女人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如果考科举,她就有可能有官职,有了官职她就有俸禄,有了俸禄就可以养活两个人,为他父亲治病。况且,她不知道原主去哪里了,这原本不是她的人生,如果随意改变了生活轨迹,那就是抹杀了别人十几年来的辛勤努力。
    做出了选择,沈青辰就开始读书。
    她上不起县学,就只能慢慢摸索自学。幸运的是,她承袭了原主的记忆,又是研究古代政治经济的,背过无数人的政见和变法之策,应对科举也不是毫无章法。
    大明朝只考四书五经,原主将这些书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如何运用,还得靠沈青辰自己。她将这些书又仔细看了几遍,对照着记忆一点点理解。原主曾经也写过一些文章,她就凭记忆把这些文章一篇篇写下来,再结合自己了解的史实慢慢体会和研究。
    一年前,青辰考中了进士,还是二甲的第一名——传胪。她有幸到金銮殿去面圣,被鸿胪寺唱名,金榜题名后还跟着状元一起骑马游了街。点翰林的时候,她是第一个入选的,被人成为“储相”。
    “状元!我儿子是状元!”老头突然的一声让沈青辰回过神来。
    她看了看食盒,里面的饭已被她爹搅得一塌糊涂。她捡起地上的勺子洗了洗,舀了一口递到他嘴边,“爹,先吃饭吧。”
    伺候完老爹吃饭入睡后,沈青辰到屋后就着昏暗的月光擦了擦身,然后回到屋里,就着烛火开始练字。
    这是她穿越过来后每日必做的事情。她是个现代人,用毛笔写字是一大难题,经过几年的练习,总算是差强人意。但古人讲究“书存金石气”,她现在还达不到那个水平,只形似神不似。
    等练完了字,她又把堂上做的笔记翻看了一阵。学而不思则罔,她虽兼有原主的记忆,但学了东西总归还是要自己消化。在大学的时候,沈青辰每天都上晚自习,到了这里不过是换了学习的内容而已,也算是把习惯延续下来了。
    大约看了一个时辰,她合上书册,把青袍平整地搭在长几上,这才熄灯躺上了床。
    大明朝没有闹钟,沈青辰起床全靠隔壁家的鸡打鸣。隔壁家这只鸡似乎睡眠不好,总是比别的鸡起的早,连带沈青辰也得早起。
    她起来后先漱了漱口,照例为她爹准备了早膳和药,然后便捧着小镜子,开始打理她的头发。
    束好发后,沈青辰望着镜子里干净清爽的自己,里面的人既陌生又熟悉,跟现代的她长得一模一样。脸颊白皙,眼睛幽黑,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疏冷。
    不同的是发型变了,马尾变成了整齐的鬓角和束发。
    放下镜子后,她穿上了青袍,系好衣带,用手掌抚平了衣袍上的一点点皱褶,准备出门。
    沈青辰不是世家子弟,出门没有马车坐,每日到翰林院只能靠一双腿。从她租的房子走到翰林院得走半个多时辰。
    推开屋门的时候,她的心瞬间就凉了半截,下雨了。天色灰蒙蒙的,半大不小的雨正淅淅沥沥地下。
    她回屋取了油纸伞,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才撑开伞,提起衣袍小跑入雨中。
    快走到大明门的时候,一辆马车从沈青辰身边呼啸而过。车轮快速碾过水坑,她没能来得及避开,被溅了满满一身的泥水,身上、脸上都是。
    青辰轻轻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却发现那辆马车竟停在了前方不远处。黄杨木平顶的车身,华贵的黑绸,一看就是属于大富大贵人家的。
    很快,车里的人就揭开帘下了车,撑着伞向她走了过来。
    朦胧的雨雾中,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官袍,身形显得十分挺拔。一柄淡黄色的油纸伞下只露出他刀裁的鬓角,和半张线条分明的脸。
    他的伞举起的一瞬间,沈青辰忽然想起了史册中形容人的一句话——俊眉修目,光润玉颜,妙有姿容,好神情。这人真是生了一副无双之姿。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间却尽是清贵之气,看人的眼神有些淡漠。
    回过神来,青辰才注意到他衣裳上绣的是锦鸡纹的补子,竟是个正二品的大员!
    她立刻拱手躬身行礼,“在下见过大人。”
    “方才不慎弄脏了你的袍子,抱歉。”他的口气淡淡的,虽是道歉仍透着两分疏冷。
    青辰怔了一下,没有想到他是专门来跟自己道歉的。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他是二品大员,自己才是个没有品级的庶常,他们之间起码差了五十个巡抚。
    “大人言过了,这雨天的路本就不好走,地上到处都是水坑,马儿无知,大人何错之有。”青辰低下头道。
    他听完了也不说话,只凝视了她片刻,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沈青辰有些怔忪地看着他的背影,绯色的身影复上了马车,远远地,马车驶入了大明门。
    此时天初亮,三分白七分黑。
    沈青辰今天依旧是第一个到翰林院的人。
    她收了油纸伞,把用牛皮纸包的书册拿出来,抹掉上面一点点水珠,平整地摆在课几上,然后出门到廊下,甩了甩两边衣袖上的雨水。
    清晨的翰林院比平时更为清净,空荡荡的院子里只闻得水声滴答。被雨浇灌过的草木显得很青翠,挂在檐下的水珠折射出一点点微白的光,为这庄严古朴的院落添了一丝生机。
    今日她的新老师就来了,可她却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沈青辰看着身上的泥点,微微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擦了擦。
    就在这时,一双皂靴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顺着黑靴往上看去,目光微微一滞。
    怎么是他。大明门外的二品大员。
    “见过大人。”她有点慌乱地行礼,“在下以为这么早不会有人来……是在下失礼了。”
    “是你。”
    来人打量了一下沈青辰。刚才在雨雾中,他没有看得很清楚。这个庶吉士生得很清俊,脸上有些泥点,头发被雨打湿了,水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湿答答的青衫裹着瘦削的身子。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一双眼睛却清澈透亮……
    他向她走了半步,然后很自然地提起她湿答答的袖子,拧了两下。
    雨水哗啦啦地滴到地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的穷,很多小伙伴有疑问,说明一下。
    确实有“只有穷死的秀才,没有饿死的举人”的说法,进士也确实有免田租的特权,会有人资助、投献土地,主角可以利用身份特权来赚钱。只是以上这些,只是说明考中了进士,可以有更多赚钱的选择,就跟我们每天蹲在马路上,也有更多可能捡到钱是一个道理。捡到钱的概率增大,不代表你一定有钱,因为这还跟每个人的三观有关系,你捡到了钱,是交给警察叔叔,还是揣到自己的兜里,显然会导致不同的结果。
    进士也一样,有免田租的特权,别人带田地来投附,进士有选择接受的,也有选择不接受的。大家都知道明朝税赋是重的,可是每年收到国库里的税还是很少,除了各级贪污的原因,还有就是形成了逃税一条龙,这其中举人进士等利用特权帮人逃税赚取利益的方法尤为常见。说白了,接受别人投献的土地,是在钻国家制度的空子,叫偷税。人各有志,就跟捡钱了交不交是一样的,本人里女主不选择偷税,与三观有关。身为庶吉士,对于女主而言能心安理得获得的钱,只有朝廷的俸禄,而大明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况且女主老爹还得吃药。所以她穷。
    ——所谓的接受土地是潜规则、很多进士都那么去做,不代表此举一定是正确的。这里面还恰恰还藏着个恶性循环:因为偷税逃税的人多,导致国家收到的税少,国家就会加重百姓的赋税,税一重百姓更是要逃……事实证明,大明朝之所以灭亡,与大明的税收关系密切。
    第4章
    沈青辰有些不知所措,任凭一只袖子被提起,拧干,放下,然后另一只袖子被提起,只能呆呆道:“多谢大人……”
    “不必。”等青辰的两只袖子被拧干,他就迈开步子往后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