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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来人揭帘下了车,一身华贵的蓝缎袍子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泽。他的脖子上围着银鼠皮围领,身后披了件她很熟悉的披风,帘后现出的脸显得有些冷俊,嘴唇抿着。
    在看到她之后,他愣了下,“青辰。”
    青辰对他笑了一下,“过年好。”
    徐斯临走过来,点了下头,“过年好。你……这么早就到老师府上了。”
    “不是。”她犹豫了下,还是如实道,“老师看我过年冷清,便让我到他府上来过年。我……年三十那天便来了。”
    他的眼神黯了黯,“原来比我想的还要早得多。”
    他早就知道宋越待她不错,从为她欠了陆慎云人情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他没想到,宋越竟会邀请她到府上过年,根本没想到。
    在青辰说出来的一瞬间,他忽然在想,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请他到徐府过年呢。如果他请,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徐斯临没有敢细想,那个结果,只怕大约不能如他所愿。
    “我还有点事。你先进去吧。”青辰道。
    “你要去哪?”他忍不住问,虽然知道并不关他的事。
    “我的猫不见了。我得去找它。”青辰有些着急,“对不起,等我找到了再与你说吧。”
    “我帮你。”他不假思索道,“我帮你一起找。”
    青辰想了想,道:“那谢谢了。”
    两人在府外的街道上找猫,青辰一路叫着十月的名字,徐斯临听了,也跟着她一起叫。
    拐过一个街角,他们终是看到了一群孩子。那群孩子围在一起,正看着什么,其中两个手里拿着点燃的香。
    两人走上去,徐斯临问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孩子见了大人,惊得立刻就跑不见了。
    积雪的石板路上,就只剩下了一只猫。
    它的脖子上系了跟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连着一串爆竹,爆竹被引燃了,正噼里啪啦地响。爆竹燃烧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炸到它的头。
    瘦小的十月惊得喵喵乱叫。
    徐斯临见了,毫不犹豫地将它抱起来,去解它脖子上的爆竹。
    青辰瞪大了眼睛,“徐斯临……”
    第85章 (已改!)
    “我没事。”他边专注地解着爆竹,边道:“很快就好。”
    看着那串炸得飞快的爆竹,青辰上前去劝阻,“你快放下啊,别伤了自己。”
    他却是一下背身躲开,“别动!你站远点。”
    “徐斯临!”
    “很快就好了。”他顾着手上的动作,没看她。
    小猫十月在他怀里惊慌地乱动。
    嘣!
    忽然间,最后几节爆竹一下全炸了。
    他刚解开绳子,十月就一跃而下,而那串爆竹他还没来得及丢出去。红色的纸碎和烟尘瞬间迸发而出,飘落四散得满天全是。
    他本能地往后仰了一下,发出控制不住的低喊声,“唔!”
    青辰被这一场景惊呆了。她冲过去看他的情况,只见他弓着身子,皱眉捂着自己的右手,薄唇紧抿着。猩红的血自他手腕处滑下,滴到了雪地上。
    鲜艳如红梅。
    青辰心里狠狠一揪,手忙脚乱地扶着他回到宋府门前,上了马车,到了最近的医馆。
    “大夫,大夫,开门!开门!”
    医馆的大夫还沉浸在阖家团圆的喜庆中,被青辰猛烈的敲门声吓了一大跳,外衣都没披就来开了门。
    徐斯临仍然捂着手指,任青辰搀扶着进屋。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满是担忧,淡淡春山般的眉蹙着。他好像没有从这个角度这么近地看过她。
    大夫领他们到桌前,很快为徐斯临诊治。
    烛光下,他的右手血淋淋的,小指处最为严重,好像是半截指甲没了。青辰心里满是内疚,都不敢细看就别过了头。
    大夫用热水浸湿了布巾,为徐斯临擦拭伤口,他疼得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辰忍不住看向他,只见毛皮围领上脸庞依然俊朗,烛光漫过了他高挺的鼻梁,细密的睫毛微微眨着。
    “很疼吗?”她紧张地问。
    徐斯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没有回答。
    他一直都是逞强的性子,就算是疼也会强装不疼,可眼下看到她那么担心自己,他忽然觉得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这些日子以来,他跟她都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自从她升职以后,他就很少能看见她了,更别说是独处。他只能偶尔远远地看她,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的消息。她的一点点消息都能引起他无限的遐思,心中好像总是乱的,有什么想不通,也放不下,一夜夜常是翻来覆去,很久才入眠。
    这些日子见不到她了,没有了新鲜的记忆,与她相处的回忆就愈发清晰起来。他的心里就像是有种说不清的空虚,亟需这些回忆来填补。
    回忆,是从最初的无聊去戏弄她,到与她当堂互策发现他们政见有分歧,再到酒馆争执知道她对自己的出身有看法,然后是她当堂解衣自证清白,他们一起策马闯了城门,他为她跳河而她拥住他给他取暖,一起像孩子一样地打雪仗……
    这些情景都被他细细回味了很多遍,时间、地点、阳光、清风、喜、怒、哀、乐……每一个细节都被追溯得清清楚楚。
    这么一回想,就总觉得他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多得超出了普通人之间会发生的。可多想几遍,就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多,反反复复的,也就这么几件罢了。
    其中的一件——她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也被他拎出来又审问了自己。审问到最后,他似乎只能得到一句话——他喜欢她,不因为她是男人还是女人,只因为她就是她。
    如果这世上不分男女,也许很多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徐斯临……”青辰看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疼得不想说话,正想道歉,便见他忽然重重地点了下头。“疼,疼死了啊。”
    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抬起头,以袖子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对不起……”
    徐斯临微微一愣,继而嘴角偷偷地勾了一下。她帮他擦汗……她的袖里还传来一阵香味。他轻轻嗅了一下,真好闻啊。
    这一招果然好用。
    得了甜头,徐斯临继续装可怜,以没受伤的手拉着她的衣袖道:“青辰,我的手……我的手残了,写不了字了,今日开始我就变成一个残缺的人了。这后半生,我怕是不能继续做官了,也没有姑娘会嫁给我了。”
    她看着他,又看了看大夫,眉头愈发紧锁。方才她看他的手,虽然是血淋淋的,但心下并没有想得那么严重。他这么说,她的心一下就变得沉重了起来。难道是伤到了骨头……
    他要是自此残了,她拿什么来还他?
    她只怕穷自己一生,都陪不了首辅徐延一个完整的儿子,一个他已经为他铺好了锦绣前程,却因她而断指无法踏上仕途的儿子。
    这种相欠却无法偿还的感觉,仿佛是永远也等不到天明的黑暗,让人感到窒息且苍白无力……
    便在这时,大夫出声道:“公子,您的手只是皮肉之伤,并未伤筋动骨,只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了。”
    “不可能。”徐斯临立刻道。
    “……”青辰听着,眨了眨眼,片刻后才舒适重负地舒了口气。
    “大夫你肯定是诊错了,明明如此疼,怎么可能只是皮肉之伤。你再好好看看,看看是不是断了。”说着,他趁她没注意,悄悄瞪了那大夫一眼。
    “哦,哦!”大夫愣了一下,却是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行医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想断手指头的。
    青辰松了口气,去帮大夫换了热水,还给徐斯临倒了一杯搁到桌前,“渴吗?喝点水吧。”
    他摇摇头,一双黑眸幽直地望着她,然后很自然地拉住她搁下杯后的手腕,“青辰,啊,真的很疼。啊……”
    “我知道……”她知道伤势没有他装得那么严重,但她知道他是疼的,便有些不忍心抽回自己的手。
    这个人老是这样,有事的时候就装作没事的样子,没什么事的时候又装作有事的样子,无赖得这么理直气壮。
    “如果我真的残了,没有姑娘肯嫁给我了,怎么办?你心不心疼我?”他眨着眼睛问。
    青辰看着他,没有说话。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会愧疚一辈子吧。
    她应该会一辈子都在想,这件事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是不是从她明知道自己女扮男装,此生已很难嫁娶,却还是答应到宋府过年开始。
    “公子,您的手真的并无大碍,就是小指少了半截指甲,过一阵就会长出来了。”大夫是个耿直的人,大约是看不下他明目张胆地骗取同情。
    “我知道了!你、你不要说话!”他转过脸来,对着青辰又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握着她的手热热的,“疼。”
    像个孩子一样。
    她看着他,有点无奈,半晌后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忍一忍。我去给你再倒点热水。”
    “不要走。刚才你倒的我还没喝……”
    ……
    次日一早,青辰便带着父亲和十月,从宋府搬回了自己的小屋。
    徐斯临的受伤让她心里滋味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宋越说,又怕他担心自己,于是比原计划提前离开了。宋越没有追问,也没有留她,只是把她和父亲送到了门口,吩咐了车夫送他们。
    虽然徐斯临受的不是什么重伤,但还是让她想了一个晚上。
    一方面,她无法忽视他对他的好。这些日子以来,他为她闯了城门,为她跳了河,甚至是为了她的一只猫伤了手。可另一方面,他是徐延的儿子。他自出生开始,所有的锦衣玉食都是徐延贪墨国帑、压榨百姓得来的,而他终有一天也会继承这一切。
    再加上,她在现代还有一段难忘的记忆。她父亲的过早离世,也是因为一个像他一样的官二代。失去了父亲后的家是多么清苦,母亲是多么劳累,还在上初中的她是多么孤独,那种贯穿着她整个青春的滋味,让人很难忘记。
    年很快就过完了。
    青辰回到朝中当值,一大早就到了翰林院,而徐斯临还躺在屋里的床上。
    虽然只是受了点小伤,但在母亲顾氏的坚持下,徐延还是替他告了几天假。
    前几天才回来时,顾氏和徐延就一直追问他受伤的原因,他只随便撒了个小谎就带过去了,只字不提青辰。
    今日一早上值前,徐延又过来,说是已经想好了办法,会尽快促成他与英国公府的联姻。徐斯临听了就又很不高兴。
    且不说那苏妙仪他喜不喜欢,抢同窗媳妇这种事,本来就很不仗义,他打心里排斥。况且顾少恒还是青辰的好友。不论从哪个角度想,这件婚事要是成了,他跟青辰就彻底没希望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它成的!
    还躺在病床上,徐斯临就又跟父亲顶起来了,父子俩终是又不欢而散。
    在徐延临走前,徐斯临一句“我是你的儿子还你的筹码”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是碍于母亲在场,没有说出口。
    父亲总是按他自己的喜好给他安排前路,却不知道他想要的真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