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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不行不行,冯荞本能地就开始推辞:“刘嫂子不行啊,你看他自己也才干了几年,还太年轻呢,哪能就熬到收徒弟的份儿了。”
    “能!咋不能呀,冯荞妹子啊,你管怎么也得给我这个面子,不是我夸,我家那小儿子人还算聪明伶俐,不笨也听话懂事,他能学好的。”
    冯荞哪是担心人家学不好啊,她不想年纪轻轻当师娘不行吗?不行吗?
    第100章 徒弟
    刘三家的显然是铁了心来的, 她家日子过得那么抠,连点心都舍得买来送礼,当然不会让冯荞一句话就挡回去, 赶紧拉着冯荞说好话。
    “我说冯荞妹子呀,你就别跟我谦虚了,你家小杨师傅年纪虽然轻, 可手艺是顶好的, 我家小武初中刚毕业, 很是勤快懂事,你看我家里穷,我就想给他学个能吃饭的手艺。来的时候牛皮我都给小武吹过了, 我说冯荞妹子人好又热心,一准能给我这个面子。咱村里谁不知道,小杨师傅疼媳妇疼得紧,肯定都听你的。”
    高帽子都送上了?冯荞摸摸鼻子, 好声劝导:“嫂子, 你看他也才二十几岁,哪里当得好师父呀。你要真想给小武学木匠, 也该挑一个比较好的老师傅,要不我叫他帮你物色物色?”
    “哎冯荞妹子, 你说咱这方圆几十里,原来都知道徐师傅手艺好, 有名的木匠老把式, 你家小杨师傅是徐师傅关门的徒弟, 自己头脑也灵活,人都说论眼力、论手艺没人比得过他。再说人家徐师傅在农具厂工作呢,咱就是打破头也进不去,正好跟小杨师傅又沾了你这亲戚,可不就找上门来了吗。”
    徐师傅那年纪,也快退休了,早就开玩笑说杨边疆是关门弟子了,往后不打算再收徒。再说农具厂也不能随便收人,刘三家的这也是门儿精啊,当不成徐师傅的徒弟就争取当徐师傅的徒孙?
    尤其像杨边疆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师傅,自己混得好,将来能给徒弟的助力也更大。
    刘三家的说完,又拉着二伯娘,央求二伯娘也帮她说说好话,既然拜师,诚意当然要足啊。
    冯荞想了想,就说:“刘嫂子,要不你看这样吧,这事儿其实也轮不到我替他当家,等他回来我跟他说说。”
    “那行那行。”刘三家的高兴地答应着,却没有走,坐那儿继续跟她聊家常,这是要等个准话呀。果然没过一会儿,杨边疆吃完饭回来了。
    听冯荞和刘三家的一说,杨边疆倒没多惊讶,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刘嫂子,我到底年轻,行有行规,收徒这事我得跟我师父报备一声,师父要说允许我收,我见见孩子也投缘,那我就收下了。”
    刘三家一听高兴坏了,连声道谢,乐呵呵告辞走了。
    冯荞哀怨地瞥了杨边疆一眼,连冯东也意味不明地盯了他一眼。
    杨边疆:“……咋啦?”
    “你还真要收徒弟呀?”冯荞问,“你知道她家小武多大了吗,十六了。你自己多大了?二十五。你可真行。”
    “带个学徒也没啥不好的。”杨边疆笑,转向冯东问,“那小孩怎么样?是不是正派肯干,别太笨,勤快有眼色才行。”
    “小武那小孩倒还算老实肯干,他上头两个哥哥,跟冯亮一样是老三,家里不会惯着他,不算笨,人也勤快本分。刘三两口子为人也正派,家里挺困难的,想学徒怕也是想找条出路。”
    杨边疆:“嗯,那另天我见见。”
    “你不是说要先经过师父批准?”冯荞立刻抗议,“师父肯定不批准你。”
    杨边疆终于察觉媳妇的抵触情绪了。他已经出师了,师父不会过多干涉他收徒,再说他师父那么好的性情。他那么说,不过是想留个回旋的余地,要是看着人选不合适,就说师父嫌他年轻不同意,也就算了。这关节冯荞自然也明白,亲亲小媳妇儿明显就是不喜欢他收徒弟。偏偏小媳妇怀孕以后小性子也多了,有时候撒娇使性子,磨人不讲理,他还不敢得罪。
    杨边疆自己欠虐的理论,小媳妇比他小那么多,有点小性子才可爱,全当夫妻情趣了。
    于是杨边疆陪笑着问道:“为啥呀?”
    冯荞哀怨地:“……你说为啥?我可不想让个十六岁的熊孩子叫我师娘。”
    噗!
    她话一出口,一家人都笑喷了,二伯娘差点没笑岔气,小胭正拿着块饼干喂小宝,笑得浑身抖动,把半块饼干戳到小宝腮帮子上了。
    杨边疆也是笑得不行。安抚地拍拍她,说天都晚了,要不咱先回去吧。
    大晚上杨边疆不敢骑车带她,孕妇可不敢疏忽大意,他就推着自行车跟她一起走。月光明亮,两人慢悠悠散着步出了村子,上了平坦的大路,才让冯荞坐上车后座,一边聊天,一边慢悠悠小心骑车。
    “媳妇儿,我是真打算收个学徒。”杨边疆提起来又想笑,憋着笑解释道:“你看我现在活儿太忙,有些活一个人没法干,只好拉李师哥一起,可他也忙得分不开身。我带个学徒,不光有人给我跑跑腿打个下手,他自己也能学一门手艺,将来多条出路。”
    木匠这一行很少像他这么年轻收徒,老师傅也不是轻易收徒的,所以刘三家的才会那么好说歹说,眼下这年代,手艺人能挣钱,可比光指望种几亩地强多了。
    老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杨边疆却不这么想,眼界放开一些好不好,不要以为全世界只有这个镇子大。
    “是这个道理。”冯荞笑,“我就是觉得……怪好笑的,你那么年轻,人家管你叫师父你好意思答应?”
    “我不管多年轻,能当他师父就行。”杨边疆说着开始显摆,“媳妇儿你要知道,你男人有两下子的,我好歹有初中文化底子,当过工程兵,搭桥铺路做框架啥都干过,很多东西我都不外行,学木工也比旁人学得精。你看原木打眼一过,我就能一口说出它能解多少方木料,怎么解才能最佳利用。你看李师哥入行比我早了五六年,他有时拿不准还来问我呢。”
    一条野兔突然从路上窜过,杨边疆稳稳刹住自行车,大长腿两边一撑,没让媳妇受一点震动,
    进村也不敢骑了,怕路上突然跑出狗啊猫啊的,小两口又下来慢悠悠步行,一路回到自家的小院。院子里冯荞种的月季花开了,满院子沁人心脾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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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亮那四个大学同学在当地一连玩了四五天,终于决定离开了,冯亮松了一口气。临走时同学拉着冯亮,邀他一起去另一个地方再玩两天,冯亮赶紧拒绝了,说他还得下田干活呢。
    回来后冯东私底下问冯亮,他这些同学什么来头呀,放假有闲钱跑出来玩,三个女同学长得都挺好,要是有啥不寻常的关系,赶紧去跟爸妈说清楚,该定下来就定下来,可不能闹着玩。
    冯东跟他说,你看孔志彬,跟那个女知青该订婚不订婚,结果弄一身腥,说都说不清楚。
    冯亮扑哧笑了:“二哥你这话说的,孔志彬当时要是跟那个女知青订了婚,绿帽子更牢靠,还不是更加丢脸倒霉?二哥你放心吧,那些都是同学关系,那个男的李红岩是我同班同学,跟我处得不错,三个女生是他妹妹和妹妹同班的,真就是放假闲得慌跑来玩。他们都是家庭富足不知人间疾苦的来头,我跟他们划拉不到一块去。”
    “真的?”
    “真的。”冯亮说,“人家真就是我同学的妹妹罢了,我哪能跟同学妹妹有别的事儿,我是那样的人吗。”
    冯东:“那冯荞是怎么嫁给杨边疆的?”
    冯亮:“……”
    ——亲哥哎你相信我行不行?我真没干啥呀。
    然后杨边疆就开始收徒弟了。那天之后,刘三两口就带着小武给他看,他见过了那个刘小武,聊了几句,也没说收不收,就说让小武跟着他先打几天下手,看这孩子适不适合吃这碗饭。
    这人也不想想,他口中的“孩子”也不比他小多少,个头都长成大人了。
    然后杨边疆身边就多了个小跟班,起初干的就像冯荞以前干的活,杨边疆也不主动使唤他,他就屁颠屁颠跟着,递个曲尺拿个凿子,弹个墨斗抬个木料啥的,做事挺有眼色,实在找不到他能干的活儿,他就帮着杨边疆端茶倒水,或者抱着个斧子蹲在旁边看他干活。
    杨边疆一瞧,嗯,这孩子可以。于是一个月后,他就端出师父传给他的那一套,说你要认我当师父可以,不过你首先得守师规、守行规,守做人的规矩德行;学徒三年你就跟着我干活,没有任何工钱;在我身边我管你吃住,一年给你做两季衣裳。师徒如父子,你既然拜我当师父,学徒三年就全由我管教,你爸妈都无权干涉。第一年打杂,第二年学艺,第三年熟工,三年后我说你能出师,你才能出师,一辈子的师徒名分你得遵守。这些你要能接受,你就正经拜师入行,不能接受你就另做打算。
    民间师徒跟农具厂的时候还有不同,杨边疆当时是退伍安置分到农具厂,干了半个月的杂活之后就被徐师傅看中了,才正经收了他这个徒弟。其实你看农具厂好几个小学徒,那都是上头分配进来打杂的,没正经进过师门,学徒就永远算不上木匠,也不会有谁正经教他们手艺,拿工资干杂活而已。
    杨边疆当时有自己的工资,也不用师父包吃住,不过师父拿他当儿子养,师父给他的规矩他可一直记着。如今他收小武,自然跟厂里有所不同。
    小武哪还有不接受的!挑了个好日子,由他爸刘三和他叔带着,挑着鸡、鱼、肉、酒、茶叶、点心六样礼物,正经登门来拜师。小武恭恭敬敬给杨边疆磕了头,杨边疆当着小武的爸和叔叔的面,把师规重申一遍,然后送给小武一个红包做见面礼,叫他起身,这拜师礼就算完成了。
    冯荞在旁边看着,被杨边疆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那熊孩子爬起来,兴冲冲先喊了一声“师父”,一转脸看着冯荞,就响亮地来了一句:“师娘。”
    冯荞:“……”
    看看小武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头,冯荞默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坏蛋杨边疆,她都是让他给坑老了。
    小武家就在冯庄村,离得太近三里路,也就先没在杨边疆家住下,白天跟着师父,杨边疆自然会管他吃饭,“包住”这一条就不用落实了。这恐怕也是杨边疆挑了他做徒弟的原因之一,真要收个路远的,在他家安营扎寨住下……那岂不打扰小两口亲亲热热的小世界?多煞风景呀。
    杨边疆收徒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毕竟他自己年纪轻不急着传承,真没想到他会收。他这边收了个徒弟,那边立刻又有人托了人来说话:我家小子也想拜师行不?一块儿收了吧。
    杨边疆赶紧放出话去,能力有限,小武出师之前绝不再收了。
    杨边疆身边从此多了个跟班小徒弟,人还挺机灵,本来穿得破烂流丢的一个孩子,身上全是捡他两个哥哥穿小了的补丁衣裳,让杨边疆一收拾,给他做了两件换身的新衣裳,打扮得干净整齐了,人也精神大方了,回家爸妈一看,哎哟喂,熊孩子变了个人似的,把他两个哥哥羡慕得要命。
    熊孩子挺勤快。三年内小武除了在自家住,整天跟在师父身边,每天一清早就跑来师父家报道了,有木工活干木工活,没木工活他就给师父干家务活,这都是作为徒弟的本分,闲下来扫地,烧火,喂猪,啥都抢着干。农活忙时杨边疆不接木工活,下田种他那二亩地,小武也就屁颠屁颠跟着师父去种地。
    就是有一点不好,嘴巴太甜,一口一个师父师娘,每每喊得冯荞想拿煎饼给他嘴堵上。
    当时杨边疆收徒,李师哥还取笑了他一番,这么年轻你收啥徒弟呀,你自己还没老呢。杨边疆说:“师哥,有个跟班也挺好的,人家孩子学点手艺也多条出路。你不收一个?”
    李师哥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收不收,我自家还有俩儿子呢,长大了就传给他们。”
    于是师兄弟再一起做活的时候,李师哥就哀怨了。杨边疆在那儿做活,手一伸,小武早把曲尺递上去了,眼皮一抬,小武又把木橕扛过来了。休息吃饭的时候,小武的表现就是:
    “师父,你喝茶。师伯,你也喝。”
    “师父,你的筷子。师父,你的汤。哦,师伯,你也喝汤。”
    李师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第101章 新想法
    中秋节后, 冯荞听说冯小粉平安生下一个男孩。这消息说不清是喜是忧,儿子都生了,这个小家庭在当时的情况下, 大概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吧。
    那个年代的婚姻,也许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
    秋收大忙,冯荞挺着八个月的肚子是帮不上忙了。以前冯荞是个闲不住的人, 总想找点儿事干,
    从她肚子鼓起来, 身体不方便了,杨边疆便不许她再干这干那,连猪都不让她喂了, 怕她端猪食万一有个闪失。
    她如今用二伯娘打趣的话说,过的是吃了睡、睡了吃的米虫日子,其实她哪有那么懒,她明明每天在院子里喂喂鸡鸭, 浇花浇树, 散散步活动活动,也炒菜做饭。
    可看在周围很多村民的眼里就是“娇气”, 尤其是让一些身为同类的女人更加不能容忍。她从入秋就不下田又少出门,吃得好穿得好, 加上大嫂添油加醋的夸张说法,就变成了她怀孕后啥活也不干, 倒了油瓶也不扶, 妥妥的被男人惯坏了。
    想想她们这些农村女人, 谁怀孕还不是一样干活下田?这女人自从怀个孕就成了活祖宗,男人养着婆婆惯着,就差没给她请个丫鬟了,简直让人发指。一些跟大嫂臭味相投的女人们一边说闲话,一边却又羡慕嫉妒恨,恨自己怎么没这么好命,恨不得杨边疆哪天能“重振夫纲”,抓住那清闲享福的懒女人打一顿才好。
    于是有一天杨边疆从田里收花生回来,一个喜欢挑事儿的婶婆指着他家门口堆起来没摘的花生对杨边疆挑拨:
    “边疆啊,你看看你媳妇,这么多花生堆在这儿也不出来摘一颗,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忙,她半点也不体贴,还真能在家里躲懒。”
    杨边疆咧嘴一笑,挺高兴地对那个婶婆说:“真的?哎呀我媳妇这么听话。婶子你不知道,我出门的时候就跟她说了,啥也不许她干,就给我好好呆着。我还担心她不听呢,知道她这么听话我就放心了。”
    婶婆那张脸顿时五颜六色的精彩绽放,跟在后头的小武憋不住扑哧一笑,看向师父的眼睛里满是崇拜——
    我师父,酷!
    杨边疆家里一亩花生、半亩豆子、半亩玉米,还有三分地的春地瓜,收回来还得种上小麦,当年的两亩多麦茬地,他种了最省事的麦茬豆子也要收割,然后翻耕土地留着明年春天种春茬。真的挺忙碌,幸好还有个小武跟他屁颠屁颠帮着干,这也是他徒弟的义务。
    冯东有一次私下里问他,你明明不指望种地这点收成,种地的工夫还耽误你挣钱,为啥还不扔了算了?要知道他不指望种田,有的是人指望啊,保证前一秒放话说他不种了,后一秒就有人抢了去种,还替他承担相应的公粮和义务工,一年到头还得送两包点心感谢他。
    杨边疆说,冯荞舍不得扔,我也舍不得。咱农村人总不能离了土地,种两亩庄稼让人安心。
    收完花生收豆子,剩下三分地瓜还没收完,徐师父出了点意外,受伤送到县城医院了。
    杨边疆晚饭前接到的消息,安顿好冯荞,当晚就跟李师哥骑车杀到了县医院,一看师父伤得那样,立马就想揍人。他还算克制的,李师哥当场就翻脸骂人了。
    师父怎么受伤的?说起来气人,两个新来的蠢货学徒,抬着一根原木嘻嘻哈哈笑闹着进带锯房,不知怎么脚一歪就踉跄着把粗重的原木撒手扔了,为了避免砸到自己就本能往旁边扔,先砸到了师父的脚,然后师父跌倒被飞速转动的带锯从左肩到胳膊拉了长长一道,皮开肉绽血肉外翻,一直深到骨头。
    “没事儿,皮肉伤。”徐师父看着两个徒弟,反而安慰他们。他一辈子就正经收了这两个徒弟,果然感情很深的,听到他受伤大晚上骑车跑了好几十里路赶来,一个暴跳骂人,一个怒火难抑,徐师父想想,也算他这师父没白当了。
    “师父,哪来的蠢货?带锯房现在谁负责?”杨边疆问。
    他们以前都是木料上操作台才开锯,开锯时候绝不进木料,怕的就是人多添乱。带锯房是什么地方,来不得马虎的。
    “嗐,公社新分进来的小青年,也是我自己疏忽了。”
    “师父,我跟师哥要是不辞职,兴许还出不了这样的意外,让你受这份罪。”杨边疆担心愧疚。
    “别瞎说。我最近也想了,你们辞职也是对的,农具厂这种管理体制,匠人不能按匠人的方式传承,行规也丢差不多了。他们给我塞什么人进来,我就得用什么人,也不管有的人祖师爷不赏他饭吃。我在农具厂呆了这大半辈子,为啥熬到这岁数才收了你们两个徒弟?我自己不能从外头挑人,能遇到你俩算是满意了。”徐师父说着摇头叹息,“咱们这一行,从鲁班祖师爷就是这么传承的,现在眼看着乱了手艺,丢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