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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 两难
    西门庆的名头,即使在辽国贵族圈子里,也照样来得大,说他坏话的人不会没有,但更多的人却是对之赞不绝口。
    有文采,有武艺,智计绝伦,能游刃有余地领着一帮子人做事,勇毅果敢,杀伐决断,踩着人头登上了义薄云天的高高王座——一个人在世间混到这份儿上,才算是彻底混出来了。
    耶律余睹对西门庆一向也是欣赏有加,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三奇公子就是一伟光正的形象,现在突然听到西门庆满口好处利益,象新镶的金牙一样,一张嘴光华闪闪夺人的二目,耶律余睹彻底犯晕,失望之下不由得心中长叹:“今生今世,老子再也不会相信高风亮节了!”
    稳定了一下饱受疮痍的心灵,耶律余睹勉强道:“自澶渊之盟后,辽宋两国晏然无事百余年;今元首大人新国初立,内部多少细枝末节急待弥缝,若能与我大辽结盟,便可心无旁鹜,一意勤修内政——此便如盖屋,根基若能加力稳固,自然江山弥远,日月久长。国之安定,便是为上者最高之利益,最大之好处也!此中关节窍要,请元首大人思之。”
    西门庆点头赞道:“余睹将军,你说话已经做到语言美了!”
    耶律余睹听着一喜:“却不知元首大人此言何解?”
    西门庆一本正经地道:“就是说得比唱得都好听!”
    “咔嚓”一声,耶律余睹的心灵上又裂开了一条枝枝桠桠的大缝,可怜的辽国使者被打击坏了。
    却听西门庆道:“国之安定,便是为上者最高之利益,最大之好处——真是这样吗?若是如此,贵国天祚皇帝为何整日嬉游畋猎,却致辽国祸患丛生,不安不定?”
    耶律余睹心中一震,急忙截道:“元首大人,你也是一国之君,怎可出如此轻薄之言?岂不失了自家身份?”
    西门庆大笑:“我出言轻薄,贵国皇帝举止荒唐,就不怕人说难看了?余睹将军想要遮天下人耳目口鼻,只怕力有未逮啊!”
    耶律余睹一时默然。他当然知道自家的皇帝是个甚么东西,但家丑不可外扬,总得遮掩起来才是,可碰上西门庆这种强势的家伙,想遮掩却又谈何容易?
    正烦恼间,却听西门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辽国安定百年,天祚皇帝便是折腾一时,料想也动摇不了国之根本,可我中华联邦之新国却又不同。”
    西门庆言语间跳跃波动太大,耶律余睹都已经有些跟不上了,闻言愣了半天,才问道:“却不知有何不同?”
    就见西门庆皱了眉头,缓缓言道:“我初平赵宋,天下十停里只取了三停,另外三停,江南方腊兄取了,还有四停,却留在故宋官吏手中。欲平定这批人,实非易事,幸有宋君卖国,西夏犯边,天下民心皆愤,敌忾同仇之下,我侥幸传书全国,将人心收为己用,其实在内里,那些归附的故宋官吏未必服我,现在这个新国,只不过是面子上团结的一盘散沙罢了。”
    耶律余睹乘机便下说词:“既如此,元首大人何不与我大辽结盟?边疆无事,自可腾出手来清理内患。譬如人身有病,就当以汤剂调理脏腑,安定元气,若只是在表皮腠理上热敷按摩,却不是做无用功?纵然舒服得一时,待病入膏肓时,悔之晚矣!”
    西门庆点头道:“抱一元方得固九阳,余睹将军之言确属有理,但是如今朝野中却有另一种声音,就是‘攘外便可安内’!何解?因你辽国取了我中原燕云十六州,万姓黎民常怀耿耿,周世宗、宋太祖初登大宝之时,便兴兵伐辽以争故国山河,正是欲以复收燕云之功,来笼络未定人心,以稳固自家帝位也!中华联邦新立,复提此议者不乏其人,偏此时又有金国使者完颜宗用前来邀盟,约以内外夹攻辽国之计,这一来却好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人心若不骚然,岂可得乎?”
    耶律余睹听了,真如天雷击顶一般,虽然神情不动,但脸色却已惨白,心中暗道:“但教我耶律余睹有三寸气在,绝不容中华联邦与女真图我大辽之心得逞!”
    当下深吸一口气,耶律余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古井无波地道:“当年周世宗、宋太祖皆对我大辽征伐有加,但无不趁兴而来,铩羽而退,何者?皆因燕云十六州自并入我大辽之后,我大辽国皇帝励精图治,将燕云之地抚理得井井有条,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也是好生兴盛。因此万民感戴,人心思效,均觉得身为辽民,胜过中原无道之君治下多矣!当周、宋伐辽之际,万民奋勇,为我大辽干城,终将侵略者击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元首大人是天星转世,博古通今,必然明了衰亡,知晓兴败,前人殷鉴不远,却也不必小将再来饶舌了。”
    耶律余睹口上说不饶舌,其实却还是大饶特饶,西门庆听着不觉莞尔,心道:“当年辽国皇帝开国未久,确是励精图治,因此周世宗、宋太祖都讨不得便宜。但如今的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却是个大大败家的昏君,比起宋徽宗赵佶来,强得却也有限。值此人心颓唐,军民解体之际,若我中华联邦奋起一击,你辽国纵然没有女真之乱,也未必能抵挡得住,你耶律余睹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岂不叫人可发一笑?哈哈哈……”
    心里笑得欢畅,面上却摆出一副落寂的神色,然后西门庆悠然长叹道:“余睹将军说得是啊!众人都说攘外必可安内,却不知不安内,怎可攘外?若内患不清,便去攘外,真如抱薪救火,欲不焚自身,可乎?”
    耶律余睹听了,不由得惊喜万分,暗自思忖道:“中原汉人自古就是怯于外敌,勇于内斗,几百年来,通没个长进!阿弥陀佛,神佛保佑西门庆这厮把精力都放在整肃镇反上,那便顾不得来觊觎我大辽了!”
    心中欢喜,嘴上便抹了蜜一样怂恿起西门庆来:“元首大人见得是!新国初立,便如北溟鲲化为鹏,在奋击长空,振北图南之前,须当丰满自身羽翼——抚平乱毛,剔净翎甲,此当务之急也!若双翼不稳,何得绝云气而负青天,一展生平抱负?”
    西门庆击掌道:“说得好!奈何此时在我面前,却是个两难之局——我若图燕,想那燕云之地堪称辽国的第一重镇,襟控山前八州,地处雄要,北依山险,南压华夏。此地又多铁,民铸以为兵,其风尚武,更有北边牧马之利,养成幽州兵甲,勇劲犀利,再加上辽国皮室、飞熊等精兵,二百万若浮云连城——这一仗真打下来,纵有女真于后游击助阵,我中华联邦也未必能胜,那时师老兵疲,辽兴于边疆,乱生于腹地,是无中华联邦矣!”
    耶律余睹连连点头:“元首大人见事极明!”
    西门庆又叹一口气:“可是我若是不图燕,举国人心必然大失,此时我若下手清剿异见者,只怕诟谇谣诼便要满城风雨,平生积累之清誉,此时毁于一旦。那时政令不出都门,威风只及于自家,如此滋味,思之令人不安呐!余睹将军辽之智者,却不知可有善策教我?”
    耶律余睹正在心底嘀咕:“自从见了你西门庆之后,才发现你这人大有问题,你那所谓的平生积累之清誉,只怕其中水分大大的有,一见太阳光,就得烟消云散……”
    腹诽正殷,西门庆突然不耻下问,倒给耶律余睹出下了一道难题。别说这道难题他解不出来,就是胸有成竹,又怎肯轻易就贱卖于人去?于是耶律余睹马马虎虎想了半天,还是躬身叹息道:“恕小人愚笨,此情此景,实无良策。然元首大人是转世天星,纵有窒滞,灵犀一动时,必然自有奇谋妙算。”
    西门庆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说,再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说道:“罢罢罢!烦心无益,还是翻席喝酒去也!”
    耶律余睹和西门庆一前一后重回酒筵之上,完颜宗用同样相视以目,耶律余睹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装出一副和西门庆言谈甚欢,大有收获的样子,却也叫完颜宗用背后皱起了眉头,肚里转着轴思量对策。
    完颜宗用脑子不得闲,耶律余睹的心头却也掂着百八十个过子,酒筵上纵有龙肝凤髓,他亦是食而不得其味,心中只是想:“看来西门庆对于联金伐辽之议,并不是很热衷,这就是我大辽谋得喘息之机的关键!只是如其人所言,他正面临两难之局——如果这局是真的,我大辽该如何做?如果这局是假的,我又当如何应对?而无论真假,又如何以有限的付出,来谋求我大辽利益之最大化?哎呀呀!千头万绪,伤脑筋啊!”
    此时西门庆手捧酒杯,眼角余光扫过耶律余睹和完颜宗用,嘴角上悄然挑起了两弯冷笑的残月。这正是:
    铁马金戈皆罢去,锦囊妙计且飞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