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穿行于云彩之间,大地之上时而明亮,时而乌黑,但矗立在平原之上的一座碉楼仍然是那样的显眼,这是简述在益州城外修建的多达上百座碉楼中的一个。每隔上十数里,便会有一个这样的碉楼。
仓促修建之物,自然谈不上有多牢固,作为军事用途的这些碉楼,却完全是用土垒而成,上下两层,第一层日常生活所用,二层储备着一些兵器以及士兵睡觉,顶楼之上则用来瞭望警戒。
每一个碉楼配备着十名士兵,由一名执戟长指挥,他们的任务就是负责预警,一旦发现敌军有行动,立刻便点燃早就预备好的蜂火,一处火起,顷刻之间,便能最前沿的地带传回益州城,以使益州城能及早作好准备。
这些碉楼自身的防护性能是极差的,一旦敌军袭来,点燃烽火之后,他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在这样的地方值勤,自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有的士兵都有着充分的准备,烽火一燃,立马就要撒丫子跑路。
但这样的碉楼,在潘浩然一行人看来,却是天大的福音,看到碉楼之上飘扬的大越旗帜,潘浩然一直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全身脱力,几乎要瘫软在地上,两边的卫士赶紧上来架住他,他们现在只有八个人了,前几天晚上他们遭遇了一队叛军巡逻队,为了掩护他们逃走,四名护卫故意暴露行踪,引起了巡逻队,当然他们是不可能回来了。
“回家了!”担架上的张智圆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昏了过去。
看着面前几个叫花子一样的家伙,左益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便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潘知州潘大人么?作为一名最基层的军官,左益并不认识潘浩然,连张智圆也认不得,他所认得的最高官员就是自己的哨长和营将,但这个自称为潘知州的人身边的卫士的确拿出了知州府的腰牌,这个牌牌,左益还是晓得的。
但现在是在战时,左益也不敢大意,一边命令手下赶紧收拾了二楼,将这几位大人安置上去,又吩咐烧水,做饭,看起来,这一行人可是饿得有些惨了,个个都皮包骨头了。
“大人,请各位暂时在这里安歇一晚,我已经派人骑了快马去报信,很快,上面就会来人迎接各位大人了!”左益恭敬地道,
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左益拿来的衣服,虽然有些不合身,但总比先前那件散发着恶臭的要好很多,一边大口地吃着窝窝头,一边吩咐道:“嗯,辛苦你了,备几匹马,我们要连夜赶回益州城去,你和你的部下,就跟随护卫吧!”
左益一楞,敢紧道:“大人,我们这里只有一匹马,现在已经骑着他去报信了,相信上峰很快就会派人过来迎接大人,而且,我们奉军令驻扎在此,是不敢擅离职守的,否则就会掉脑壳的。”
潘浩然扫了对方一眼,“有我在,你怕什么,我说要升你的官,难道简述还敢不升你的官,以后你就去知州府上当差,不用在这里风吹雨淋,日晒夜露了!”
左益笑了笑,“那敢情好,不过大人,这总得您回了益州城才行,现在小人可不敢擅离职守。我们简将军军法极严,小的可不敢冒险!”
听了左益的话,潘浩然嘿的一声,“这么说来,你是不大相信我是你们的潘知州呢,还是觉得我不能指挥你们的简将军呢?”
左益吓得脸色有些发青,结结巴巴地道:“大人,大人,小人只是一个执戟长,没有见过知州,也不认识你,小人只知道听上头的命令,您就在这里等一等,左右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情。”
潘浩然有些无趣地挥挥手,“你去吧,你去吧!”
左益如蒙大赫,赶紧退了出去,爬上顶楼去数星星了。
“想不到简述对军队控制得如此严密,一个小小的执戟长,都是如此的忠于职守!”潘浩然对张智圆道。
清醒过来的张智圆此时脸色稍微好了一些,看着若有所思的潘浩然,道:“大人,其实一支纪律严格的军队,越往下,忠诚度越高,士兵们没有什么自己的思想,极易盲从,反而是职位越高,了解的事情越多,这种忠诚度倒是会打折扣的。”
“我明白,越是往上的人,都有自己的利益纠葛,单凭忠诚,如何能凝聚人心,关键是要有共同的利益,才能将所有人绑在一起。”潘浩然感慨地道。“正如王好古,以前我们都还地位不高的是时候,跟我那是砍得脑壳换得命,而后职位越来越高,便有了自己的想法,那时跟着我,是觉得我有问鼎天下的实力与野心,可以搏个封妻荫子,公候万代,一旦察觉到有蒙人实力极强,而他还能更上一步,立即便改换门庭了。”
张智圆默然无语。
“当然,智圆,你与他不一样,只是,你觉得简述如何呢?”潘浩然看着张智圆,忽然问道:“简述当真还跟我是一条心么?他会不会与王好古一般无二?”
张智圆一惊,“大人,这话,这心思,我们回到益州城之后,您可不能露出一星半点,相反,我认为,您回到益州城之后,最好便是将军政大军先赋予简述将军才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这么说,你认为简述也有二心了!”潘浩然握紧了拳头,“让我当一个傀儡?”
“大人,现在益州城内城外,皆是简述控制,所有军队,都已如简述怀中,我们如果能带上一万两万部队回来,那自是另说,但现在,我们一无所有。”
潘浩然垂下了头,满头白发映在张智圆眼中,显得格外凄凉。
屋门砰地一声被推了开来,左益满脸惊慌地出现在潘浩然面前,“大人,不好了,发现了大队叛军正在向我们这里袭来,你们快走吧!”
“什么?”潘浩然霍然站了起来,“叛军这个时候来进攻,怎么可能?”目光转向张智圆,却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浓浓的恐惧。
“走,我跟你去瞧瞧!”
三步并做两步,冲上顶楼,明亮的光光之下,一道黑线出现在视野里,随即地面感觉到了阵阵震颤,顶楼之上的烽烟已是燃烧了起来。
“大人,我们这个小垒子是守不住的,赶紧跑吧!”左益有些惊慌失措地道。
潘浩然双手死死地抠着顶楼的墙壁,摇着头,“走不了了,对方全部是骑兵,而且目标极其明显,就是冲着我们来的,这个时候弃了这个碉楼,只会死得更快!”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叫上你的手下,拿起武器,我们只能死守,但愿你派出去的人能很快带来援军,对了,离这里最近的驻军地点有多远?”
“三十里!”左益吞了一口唾沫,“离这里三十里有一个营的驻军,但没有骑兵啊!就算他们接到信便往这里赶,也要天亮的时候才能到。”
“那我们就守到天亮,去,把你们这个碉楼里所有的武器都搬上来!”
月光之下,大约上千名骑兵冲到了这个碉楼前,将碉楼围得水泄不通,天上月光很好,骑兵们亦没有点燃火把,沉默地围着碉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身后再一次响起急骤的马蹄之声,十数骑如飞一般赶至。张智圆扒在二数的窗棂之上,看到了一个熟悉之极的人影,霎时之间便如坠冰喾,整个人顺着墙壁滑了下来,“简述,果然是你!”他幽幽地叹息道。
环顾四周,一柄长枪竖在墙角,艰难地爬了过去,拿起了铁枪,将枪尾顶在了墙上,矛尖冲着自己的咽喉,苦笑了一声,整个人猛地用力撞了上去,哧的一声,长枪刺透了他的咽喉,张智圆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血水沽沽地向着四周漫延开来。
顶楼之上,潘浩然也惊呆了,碉楼之下,那个人影是那样的熟悉,但显然,这个人不是来迎接自己的。
“爹!”简单仰首看着简述,“下命令吧!”
简述眯着眼睛,盯着碉楼之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手高高举起,断然喝道:“进攻!”
嗖嗖的羽箭犹如雨水一般,将整个碉楼覆盖,上面响起了惨叫之声。数骑人马冲了上来,手里的锚钩准确地抓在了一楼的木门之上,纵马奔去,哗拉一声,大门被拉得四分五裂。更多的锚钩抛上了顶楼,一名名士兵身后矫健地爬了上来。
第一轮箭雨过后,潘浩然就身中十数箭,仰天倒在了城楼之上,看到简述的一霎那,他的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以至于如雨的羽箭袭来之时,他都来不及作出任何的反应。
天边一轮朝阳跃出地平面,将金黄色的旭光撒在大地之上,整个碉楼已被夷为了平地,士兵们正从废墟之中,将尸体一具具抬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简述站在其中两具尸体面前,默默地凝视着。
猛地转身,简述上马,一拍马股,绝尘而去,看着简述远去的背影,简单下令道:“烧了,全都烧了,一点骨头渣子也不许留下!”(未完待续。如果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