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恕一张脸沉得似乎要滴下水来,他很不高兴,甚至显得有些愤怒,他极不喜欢这一次的任务,但是他不得不来执行.首辅与秦柔娘达成了协议,闵家便成了牺牲品.此时的上京正在流血,局势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向向着另一个方向驶去,作为这之中的一个小卒子,他无力改变任何现状.
他可以看出现在闵家在拼命,如果自己加上一把力,也许真得就能破开雄阔海的防守,击败对手,但上京的局面却无法逆转了.
没有人拖得起,上京的首辅曹仪大人无法承受一个无法预知的毕局,首辅大人习惯于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预测当中.
于是,在雪中,上京在流血.
在绥化,会有人流更多的血.
“进攻,剿灭闵家军队!”刑恕终于举起了手,随着手中的刀重重劈下,卫州镇军一声呐喊,冲入了战场,枪刺刀劈,箭射斧斫,原本以为来了援军的闵家军队顷刻之间便被杀得溃不成军.
城楼之上,雄阔海怔住了,明亮的火光之下,他清楚地看到卫州镇军在攻击闵家军队,一排排猝不及防的闵家军队倒在了雪地之上.
城防之内,所有的秦家军都呆住了.
正在进攻的闵家军也呆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个方向,那里,卫州镇军正在肆意杀戮着闵家军.
郑国提着血淋淋的刀冲上了城楼,狂喜地冲着雄阔海大声叫道:”雄将军,我们赢了,我们赢了,这就是我们要的转机.”
雄阔海却没有笑,他看着闵家军一块块,一队队的倒地血泊之中,看到一些自己曾熟悉的将领倒在乱军之中,哪怕这些人先前还在和他作殊死之斗,他的心里仍然感到阵阵悲哀.
他们,自己,所有人的命运都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人物们的一思一想,顷刻之间便能翻转无数人的命运.
自己从地狱到天堂,而闵家,却在这一刻,从天堂到地狱,胜负的翻转,就这样不经意地发生了.
闵子华呆呆地看着不断迫近和卫州镇军,闵家军已经全线崩溃了,他们在雪地之中四散奔逃,但是在他们的四周,都是卫州镇军,他们无处可逃.
刑恕缓缓策马行来,闵家军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片阵地,那里闵家的嫡系子弟,他们聚集在一起,在他们的前方,闵子华绝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刑恕.
刑恕骑在马上,看着提着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闵子华,脸上露出一丝遗憾,伸手制止了身边的亲兵的动作,就这样看着停在自己身前数步之外的闵子华.
“可耻的背叛者!”闵子华看着刑恕,愤怒之极的他,声音极其低沉.
刑恕沉默片刻,看着闵子华:”你们也曾经背叛过!”
闵子华闭上了眼睛,仰首向天,两滴泪水从脸庞滑落,是啊,他们也曾背叛过.
“我们背叛过,所以我们要死了,闵家要亡了,你们也背叛过,你们在以后还会不断地背叛,然后走上与我们一样的不归路,刑恕,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大越终将灭亡在征北军的手中,记住,把我的人头挂在上京的城头,我想亲眼看到征北军的铁骑隆隆而来,我想,不会隔太久的,哈哈哈!”闵子华放声大笑,大笑声中,横刀颈中,用力一拉,鲜血贲涌,钢刀落地,闵子华瞪着眼睛看着刑恕片刻,终于推金山,倒玉柱,轰然倒了下去.
闵子华死,卫州镇军抬起了弓箭,对准了他身后的闵家子弟.
箭啸之声陡起,闵家子弟你叠着我,我压着你,横七竖八地倒在了一起.
城防之上,点起了更多的火把,雄阔海和秦家军站在防线之后,怔怔地看着这场在他们看来,都是敌人之间的双方的互相厮杀,高级将领们还能约摸猜到一些内情,普通士兵们却只能迷迷糊糊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实在不明白这倒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闵家军死光了,卫州镇军一言未发,隆隆的鼓声之中,他们后队变前队,离开了战场,留下了一地的死尸与鲜血.
军队走了,刑恕却没有走,他甚至没有带上一个卫兵,就骑着马,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城防.
雄阔海沉默片刻,将手里的大刀扔给了郑国,走下城楼,走出城防,一步步走向战场中央,走向刑恕.
两人一个骑在马上,一个站地雪中,默然对方片刻,终于还是刑恕首先开了口.
“雄将军,你赢了,这一次不是贤妃赢了,是你赢了,如果不是你,贤妃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刑恕惨然一笑,”我是这一次倒贤妃的重要人物,现在,我很伤心.”
“是我们赢了,没有我在绥化的坚持,娘娘便没有翻身的机会,娘娘不翻身,我亦是一个死字!”雄阔海淡淡地道:”你们掀起内乱,发动宫变,但正义终究在我们这一方,我们当然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狗屁的正义!”刑恕呸的吐了一口口水,”雄将军,你都当上大将军了,还这么天真?正义,哈哈哈,等你与你老婆见面之后,问问他她,何为正义?”
“没有正义,只有权势之争,利益之争!”刑恕笑了起来,坐在马上,弯下腰,伸出手来,”不管怎么说,我还得祝贺你,雄将军,我们又要成为战友了.”
雄阔海眯起了眼睛.
“虽然我还没有接到上京的通知,但我亦能判断出你将来的走向,雄将军,上京你是进不去的,即便是贤妃重新上台,你也没有机会进入上京城内,而南方你也回不去,你唯一能去的地方便是通州,去抵挡征北军即将到来的攻击,而我也要走了,也要去通州,很难想象吧?前些天,还在打生打死的敌人,转眼之间,便要变成并肩作战的兄弟了,哈哈哈,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去通州?”雄阔海喃喃地道.
“不错,去通州!”刑恕大笑着打马转身,”雄将军,你武勇过人,到了通州,必然大有用武之地.咱们通州见吧!”
刑恕消失在大雪之中,雄阔海却仍是独自站在大雪之中,虎眼环顾四周的累累血骨,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慢慢地走到了闵子华的尸体之旁,缓缓地蹲了下来,小心地扶正了闵子华的尸体,看着那双至死都瞪得大大的眼睛,雄阔海黯然神伤,这些人曾经都是他的部下,都一齐并肩战斗过.
郑国带着一队卫兵奔了过来,”将军!”郑国叫道.
“把他们都埋了吧!”雄阔海缓缓地道.”给闵子华立一块碑.”
绥化之围以雄阔海带着秦家军抵抗到了最后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而告终,绥化上下,一片欢腾,然而短暂的欢庆过后,绥化上下却又弥漫着难言的悲伤.一万余秦家军,此时已只剩下了不到一半,其它的,都埋骨在绥化战场之上,这一个不大的县城,这一战尽然死了多达数万人,鲜血浸透了这里的每一片土地.
清理战场,埋葬战友,秦家军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胜利了,但他们却又没有胜利,因为他们将有家归不得,有仇报不得.
雄阔海坐在四面漏风的房间里,慢慢地翻阅着送上来的阵亡名单,厚厚的一叠名册,首页之上那一排冰冷的数字不会有任何的情绪,但那却是数千条性命,数千个家庭.雄阔海长叹了一口气:”妈的,还没有老子卖大力丸时过得快活.来人啊,来人,给我拿一壶酒来.”
双手捧着头,雄阔海只觉得头痛欲裂.
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阔海!”
雄阔海霍地抬起头来.
“紫燕,真得是你,你来了?”雄阔海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掀开了面前的桌子,几个大步奔到紫燕的面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紫燕,你知道吗,我好担心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来了吗?这些天,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在绥化打得很好,我一直在努力地想办法帮你,最终,我们胜利了.”紫燕仰着头,捧着雄阔海的脸膛,柔声道.
“你还好吗?你刚刚生产完,就这样千里奔波,劳心劳力,可还撑得住?”
“我哪有那么娇弱?”紫燕笑道:”我可是丫头出身,身体强壮得很.”
雄阔海不由大笑起来,”说得对,你是丫头出身,我就一卖大力丸的,咱俩倒是绝配,对了,紫燕,咱们的儿子,生下来几斤?上一次在信中,你可没有告诉我?”
“生下来时足足有八斤六两,眉眼之中,倒有几份你的模样.”
“儿子自然得像我,如果是女儿,那可就得只能像你,要像了我,将来可就嫁不出去了!”雄阔海大笑道:”也不知道儿子现在过得怎么样?又长了几斤,可能吃得饱,穿得暖?”
“你放心吧,我寄放的人家家庭殷实,虽然不是大富人家,却也饿不着他.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就派人去将他接回来,也好让你亲眼瞧瞧你的儿子.”
听了这话,雄阔海却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你怎么啦?”紫燕柔声问道.
“紫燕,别接他回来了,就让他在那户人家里安安稳稳地过活吧,等到这天下大定之后,我们再去接他,好吗?”
“阔海,你怎么啦?”紫燕看着雄阔海,疑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