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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捕蛇
    第四十四章
    捕蛇
    1
    虽已是春末,花鳞蛇却还裹着一身灰羔裘,躲在堂屋深处见不到光的地方,露在裘外的脖上手上隐约可见诡异的纹图,和青筋交错在一起,如一窝乱盘的长虫。他自七岁起流浪四方乞讨为生,落了一身病,怕冷又怕热,活不好也死不去,起初进了恭王府做小世子的护卫,没过一年,在开元城混熟了,找到了一条承建工事的路子,便从王府里出来了,原来只想接一些修屋顶、圈院子的活计做,混口饱饭吃,可恭王感他忠义,便帮他把小路拓成了大道,十年后,他成了开元城最大的工头。
    花鳞蛇在堂屋中坐了半日,娘子领着沐恩进来看他,沐恩叫了声:“阿爹!”扑到他怀里,花鳞蛇乖戾的脸上显出难得的微笑,把儿子轻轻搂住了。他娘子曾是王妃的婢女,性情温顺,此刻也在花鳞蛇的下首坐了,小声道:“开元府有人递了消息来,说府尹刚下了缉捕令,要来抓人抄家,只怕武侯稍后就到了。”
    花鳞蛇慢慢把笑收了回去,目中映光如蛇吐了芯。
    娘子道:“何苦和官府怄气?不如当面去求一求唐府尹,请他再宽限些时日,咱们把永阳街该修的修,该补的补了,成不成?”
    花鳞蛇冷冷道:“从前我为吃一口猪泔水也要求人,如今不想求了。”
    娘子便低头悄悄擦泪,又道:“你当初若好好把房子和下水道修了,哪里有今日的事?”
    花鳞蛇道:“我若不克扣,赚的钱不够你母子吃饭!”
    娘子道:“哪怕倾家荡产,咱们再去要饭,也不能叫开元府真把你抓走!你要是坐了牢,我怎么办,沐恩怎么办?”
    花鳞蛇道:“谁说我要坐牢?娘们儿家就是胆小怕事。”他把沐恩推过去,“去叫你娘莫哭了,谁也抓不走阿爹。”
    沐恩便走过去擦母亲的泪水,道:“阿娘,莫哭,阿爹有的是本事,武侯抓不走他。”
    说话间,家奴匆匆进门,道:“主人,武侯到巷子口了!”
    花鳞蛇道:“把门关了,谁叫也不开。”家奴得令去了。
    娘子问:“要不叫家奴去王府说一声?”
    花鳞蛇微一沉吟,道:“先看看开元府要闹到哪一步。”
    过了半炷香的工夫,家奴又冲进来道:“前门被砸了个洞,主人快带小主人和娘子从后门走!”
    花鳞蛇便向娘子道:“你带沐恩去王府。”
    娘子道:“你呢?”
    花鳞蛇道:“我看家。兔子被捣了窝也要乱咬,何况是人?”
    娘子道:“咱们先去避一避,房子给他们抄!只要人在,钱再赚就是了!”
    花鳞蛇道:“我一辈子只得这一个家,谁要抄,我和谁拼命!带我儿走!我打发了开元府,自然会去接你们。”
    娘子哭道:“要走一起走!”
    花鳞蛇喝命家奴:“把她娘儿俩送去王府!”
    娘子哭哭啼啼起了身,拉着沐恩往门外去,却听不远处十来个奴婢一起喊:“武侯闯进来了!”
    花鳞蛇从椅子里长身而起,大步出门一看,果见二十来个佩刀武侯走了过来,当先一人问:“哪个是花鳞蛇?”
    花鳞蛇反问:“哪个是唐府尹?”
    那人道:“想见唐府尹?这就随我走——开元府缉捕司王茂,奉唐府尹之命,前来抓捕花鳞蛇候审。”
    花鳞蛇道:“小人不知有何罪!”
    王茂道:“我带你去永阳街瞧瞧那些蛀空的栋梁,你就知道你有何罪了!”回头便叫武侯,“镣铐拿来,把人抓走!”
    武侯们大声应了,取出镣铐便要上前捉人,花鳞蛇猛地掀去皮裘,抽出腰间铜钩来,叫道:“我若进去了,不知会咬出多少人来!回去转告唐瑜,不想惹火烧身,就放我一马!”
    王茂道:“你亲自去和他说!”手一挥,武侯们便冲了上去,和众家奴撞在一处。花鳞蛇的妻儿躲在门后瑟瑟发抖,忽见一个武侯持刀近了花鳞蛇,沐恩大叫:“阿爹!”冲出来抱住花鳞蛇,那武侯伸手来捉人时,花鳞蛇把钩斜划过去,险些钩中武侯的耳朵,武侯连退三步,花鳞蛇一手护子,一手持钩防身,向家奴们叫:“只管斗!打死了算我的!”王茂大怒,亲自拔刀过来,三下两下打退了家奴,离花鳞蛇只三步远,花鳞蛇要迎斗,沐恩却紧紧抱住他的腿,只哭叫:“阿爹!”花鳞蛇回头向门里叫道:“还不把孩儿抱走!”他娘子早吓得瘫软在地,才站起来走两步,又被门槛绊倒,王茂过来,使五分力去刺花鳞蛇的手臂,花鳞蛇举钩挡住滑开,反去袭击王茂的腹,王茂便用七分力向花鳞蛇大腿砍去,沐恩道:“莫伤我阿爹!”闪出来挡在花鳞蛇前,王茂的力道收不住,刀锋划过,只听一声尖叫,沐恩的脸上溅出一道血光,花鳞蛇和娘子同时大叫:“孩儿!”娘子连爬带滚过来抱住儿子,花鳞蛇的钩向王茂攻去,王茂一时慌了神,连连后退,一个家奴从后赶来,拽住他的肩扳倒在地,花鳞蛇抢上两步,一脚踏上王茂的心口,王茂叫道:“是我失了手!”花鳞蛇的双目烧得赤红,呼道:“动我孩儿,我要你死!”一钩生生砸进了王茂的脑门。两边众人见有大变故,都住了手不敢再动,武侯们赶过来看王茂时,已是脑浆溢出,命丧当场,几个武侯还要冲过来打,花鳞蛇叫道:“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谁敢来!”
    武侯们彼此看了几眼,终于收了刀。几个过去抬起王茂的尸首,走下阶时,一个回头道:“闹到这个地步,你从坐牢的罪变成杀头的罪了。”
    花鳞蛇提着血淋淋的钩子站在阶上,冷笑道:“我这条命是千岁给的,要拿也只有他拿去,唐瑜算什么东西!”
    武侯们不再作口舌之争,抬着王茂去了。这边花鳞蛇把儿子紧紧抱住,抹净他脸上的血,后道:“我们去王府。”
    2
    三刻之后,王茂的尸身被抬进开元府,摆在了办公厅大堂。缉捕司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听说了,全赶过来围观,唐瑜站在尸身旁问:“花鳞蛇去了哪里?”
    武侯回:“带着老婆孩子往城东去了!”
    陈金石叹气道:“不用说,一定是躲去恭王府了。”
    唐瑜转身去了书案边,重写了一封缉捕令,道:“开元府府尹令:着缉捕司立刻去恭王府拿人。”
    缉捕司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上前接书,一个道:“府尹,恭王府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另一个道:“恭王府是皇家禁地,我们擅闯,和逆反同罪。”
    唐瑜收手,把缉捕令放回了桌案。
    陈金石道:“只能暗暗在王府附近安排布衣武侯巡查,除非花鳞蛇一辈子不出府,出来就抓!”
    唐瑜却道:“请陈先生随唐瑜亲去恭王府。”
    陈金石一愣,道:“去要人?”
    唐瑜道:“是。”
    陈金石忙道:“好,好。”于是两人一同出了开元府,策马往城东而去。
    安业街世荣巷,说是一条小巷,却宽广如大街,巷中只有一户人家,便是恭王府。两匹马在长巷中足足奔了一炷香的工夫,方见威严的恭王府门下,十八卫士持戟而立,看见来人,一名校尉出列问:“来者何人?”
    陈金石道:“这位是开元府尹唐瑜,请见恭王千岁。”
    校尉便向唐瑜作了个小揖,道:“千岁与蓬莱方士在寿阳观炼丹,已两月不出。”
    唐瑜问:“寿阳观在哪里?”
    校尉道:“自然在王府中。”
    陈金石赔笑道:“劳烦军士通报一声,说开元府有急事求见。”
    校尉勉强进去了。二人在外等了快半个时辰,校尉方出来道:“千岁只说了三个字。”
    唐瑜问:“哪三个字?”
    校尉道:“‘知道了。’”
    陈金石问:“那千岁见是不见?”
    校尉道:“千岁没说见,我就不能放你们进去。”
    唐瑜问:“千岁炼丹要多长时日?”
    校尉道:“这可要看三清老神仙的脸色了,神仙高兴时,今夜便赐下长生不老丹来;神仙不高兴时,三年两载也炼不出。”
    唐瑜又问:“王妃在不在?”
    校尉道:“王妃昨夜心疼病犯了,不能见外人。”
    陈金石对唐瑜道:“这就没办法了,只好先回去。”
    唐瑜掉转马头,却又勒住马缰,道:“有件私事相问:唐瑜妻兄明熙,可在府中?”
    那校尉想必和明熙也有酒肉交情,听到这名字,脸色缓和了些,道:“只怕在寿阳观外值守,此刻也出不来。”
    唐瑜道:“无妨。烦请转告一声,请他夜间去我家小聚。”
    校尉拱手道:“好说,好说。”
    唐瑜便和陈金石打马去了。
    3
    明幽躲在床帐中哭了一日,双眼肿得如桃儿一般,唐瑜端了一碟玉露团进来哄她吃,明幽只把头埋在枕中摇,唐瑜温言安慰道:“人生在世,难免有几场生离死别要面对,你要畅达些,就能少却许多忧愁。”
    明幽道:“那是你送我的貂儿!”
    唐瑜道:“我改日再去围场给你捉一对来,好不好?”
    明幽眼泪汪汪道:“纵然捉了两只一模一样的来,也再不是团团圆圆了。”
    唐瑜道:“不是团团圆圆,那是什么呢?颠颠倒倒?零零落落?”他俯身为明幽擦泪,“难道叫哭哭啼啼?”
    明幽道:“你别闹!”
    唐瑜道:“我再捉一对‘生生世世’来给你,如何?”
    哄了好一阵,明幽总算止住了泪,勉强吃了一只玉露团,婢女进门道:“阿郎和甄娘子就到了。”
    明幽便下了床,理了发鬓衣裳,不多时,明熙和甄婉进来了,甄婉先把明幽搂住了看,道:“我才听你哥哥说唐府出了事,还没敢和大人说,怕吓到他们。貂儿事小,你有没有事了?”
    明幽跺足嗔道:“貂儿也是命,怎么事小了!”
    明熙道:“唐二非要和那花鳞蛇过不去,不然哪里会有这些事?”
    甄婉道:“这几日你就在家里,二郎出门也要小心,多带些随从。那花鳞蛇虽躲到恭王那里去了,只怕追随他的下人要来报复你们。”
    明幽道:“我不怕他们!叫花鳞蛇来面对面回答我,拿两只宠物儿泄愤,便是他的能耐吗?”
    她一动怒,甄婉少不得又好言安抚,唐瑜自向明熙道:“我们出去走走。”明熙便跟他出了门。
    唐瑜问:“花鳞蛇当真进了恭王府?”
    明熙道:“怎么不真?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唐瑜问:“府中是什么态度?”
    明熙道:“王妃是真真疼爱小世子,自然把花鳞蛇当作自己人,决不许你们抓他;千岁看重的是自家的地位威望,若让你把人抓走了,世人必说堂堂皇家还拦不住个小小府尹,他的颜面还要不要?所以进府抓人的事,你想也别想了。”
    唐瑜又问:“你认不认识花鳞蛇?”
    明熙道:“不认识。”
    唐瑜道:“他不是曾在王府中做侍卫吗?”
    明熙道:“王府护卫、奴婢、门客加起来,七八千人,我哪里认得完?”又道,“不过这几日,常听府中人谈论起他。”
    唐瑜问:“谈论什么?”
    明熙道:“说他在王府的时候就孤僻得很,从不和别的侍卫来往,结交的都是街上的贫民混子,他包工的活路怎么来的?就是西市口什么卖驴肉的钱五元介绍的,总之上不了台面。不过他对小世子和老千岁倒是忠心耿耿,挑不出毛病来。”
    唐瑜道:“那他为何从王府中出来?”
    明熙道:“听说他从小吃苦,害了一身伤病,连久站都不行,又没有武艺,如何做得了护卫?千岁一家虽然默许他任闲职,他自己却不愿意吃闲饭,就出去自谋生路了。”
    唐瑜一听此话,心中一动。明熙道:“要我说,闹到现在也差不多了,你别和恭王撕破了脸。放过花鳞蛇,恭王必定记你这笔情,将来修补永阳街缺钱了,你去和他念一声,说不定他还要贴补些——除了龙朔宫,谁还能比恭王有钱?”
    唐瑜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又道:“花鳞蛇进了王府,只怕一时半会儿不出来了。”
    明熙道:“王府里等于半个城,他就是一辈子不出门,也不会闷,他怕什么?”
    唐瑜再点头,两个在园中逛了一盏茶的工夫,转身往回走,到了怜玦轩月门下,唐瑜道:“明日你进了王府,去找找那花鳞蛇,把我的几句话带给他。”
    明熙忙问:“什么话?”
    唐瑜便低声说给明熙听,明熙道:“行。”
    两个进了屋,明幽也被甄婉宽慰平复了,四人对坐谈了一时闲话,明熙夫妇方告辞而去,这边唐瑜先哄明幽睡了,自己出了门来,吩咐唐晋:“去请陈金石来议事。”唐晋道:“若是要事,二郎休和他议,我瞧这人不可信。”唐瑜道:“我有分寸。”唐晋便去了。
    半个时辰后,陈金石气喘吁吁地赶来,唐瑜道:“武侯们不敢去恭王府拿人,如何是好?”
    陈金石道:“若是别处,大家赴汤蹈火都敢去,可这一回是龙潭虎穴,当真闯不得。”
    唐瑜想了一想,道:“我想上疏圣上,请调骁翊卫帮忙捉人,陈先生以为如何?”
    陈金石大惊失色,道:“何必惊动圣上?越发闹大了。”
    唐瑜道:“难道有别的法子?”
    陈金石皱眉道:“没有。”
    唐瑜便拿笔蘸墨开始写疏,陈金石在边上歪头看,越看脸色越青,唐瑜却毫不察觉,遇到拿不准措辞之处,还向陈金石请教,一炷香烧过一半,一封上疏已然写成,他一面静候墨干,一面道:“眼下有两件事做:一件是唐瑜进宫面见圣上,一件是请陈先生去拿一个人。”
    陈金石问:“拿谁?”
    唐瑜道:“西市口一个卖驴肉的钱五元。”
    陈金石又问:“这人是谁?”
    唐瑜道:“是花鳞蛇的朋友。”
    陈金石应了,便告辞往外走,唐瑜在后叫道:“陈先生。”
    陈金石转身弯腰道:“府尹还有何吩咐?”
    唐瑜笑道:“还请先生立刻带武侯去,只怕钱五元得到风声跑了。”
    陈金石道:“不会,不会。”
    唐瑜道:“明早唐瑜上班之后,一定要见到钱五元,若不然,抓捕武侯一律从重论处。”
    陈金石听得明白唐瑜的言外之意,若抓不到人,自己也难保,忙道:“我亲自带人去,不会叫他跑了。”
    唐瑜拱手道:“辛苦先生。”陈金石躬了躬身,出门去了。
    4
    次日,明熙在恭王府寿阳观下值守了半日,只见观内不时有青烟缭出,混着丹砂和雄黄的气味,又有方士在咕咕哝哝地唱诀,他知道恭王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便随意和别的卫士闲聊,不到一刻钟,套出了花鳞蛇住在王府西南角的荔香院,再过二刻,他寻了个由头离了寿阳观,去了荔香院。
    刚进院门,便见一个童子在草坪上踢蹴圆,半边脸上包扎着白棉布,神态也有些萎靡。明熙举目四望,见到三丈外的石阶上坐了一个人,光着上身,身上文满了古怪的图案,整个人似被蛛网密密包裹住一般,他早看见明熙进来了,却不出声,明熙走过去搭讪道:“今日这日头不得了。”也在阴影处坐了。
    花鳞蛇不理他,明熙只好问:“你是花鳞蛇?”
    花鳞蛇反问:“你是明熙?”
    明熙一愣,道:“你认得我?”
    花鳞蛇道:“恭王身边的侍卫,我见过你几次。”
    明熙道:“这可奇怪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花鳞蛇又不接话了,只拿眼睛去追寻儿子。明熙又道:“你若在王府待得烦闷了,只管去和我们耍。”
    花鳞蛇哼笑了一声,道:“若是唐瑜叫你来的,你有话直说,少混套近乎。”
    明熙一听又呆住,花鳞蛇转头森森盯住他,道:“你不是唐瑜的妻兄吗?”
    明熙干咳一声,算是默认了,道:“是有几句话和你说。”
    花鳞蛇道:“说。”
    明熙道:“我昨夜去看他,他说要上疏圣上,请圣上派守卫皇城的骁翊卫来王府拿你。”
    花鳞蛇漠然道:“不是我夸口,就是十万御林军来了,千岁也不会把我交出去。”
    明熙道:“可这样一来,千岁不就得罪圣上了吗?”
    花鳞蛇又冷笑。
    明熙道:“唐瑜叫我转告你,如今只是你和他的事,一旦骁翊卫出动,便成圣上和千岁的事了。”
    花鳞蛇不接话。
    明熙长长叹了口气,道:“说起帝王家事,可比寻常人家头疼多了。论情他们是骨肉,论理他们是君臣,是太远了不行,太近了不行,忤逆了更不行,所以自古以来,皇帝和亲戚们打交道都是天上走细绳,谁也不能歪一歪,稍微一步走偏了,就有人要粉身碎骨。”他停了一停,又道,“所幸当今的帝王家一团和气,皇亲国戚们都处得好,千岁敬万岁为尊,万岁也敬千岁为长,真是古来罕见。”
    花鳞蛇冷冷道:“圣上若肯为我一个贱民动用御林军,倒真是给我面子。”
    明熙便站起来,拍拍他的肩,道:“他叫我带话,我带到了,别的我管不着,你若一定在王府住下去,还是那句话:无聊了去找我耍,下双陆摇骰子,我什么都奉陪。”
    花鳞蛇把手拱了拱,明熙便去了。花鳞蛇望着儿子的背影出神,不多时,他娘子急匆匆奔进院子,花鳞蛇便呵斥道:“不经事的婆娘!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他娘子道:“听说宫里来人了,正往寿阳观去见千岁,也不知是什么事,你快去看看。”
    花鳞蛇一边捡起地上的衣裳穿了,一边道:“看好孩儿。”自己往寿阳观而去。
    一入观门,只见十八个手持麈尾的宦官分列两行,立在观前,当先一个小宦官在阶下站定,清声道:“龙朔宫内常侍周怀启,谨奉万岁之命,来见恭王。”
    明熙正在门口护卫,道:“恭王在清修悟道,说是七七四十九日后出关,只差一日了,此刻出关,前功尽弃。”
    周怀启拉高声调道:“我举圣嘱而来,如同圣人亲临,恭王如何推托?”
    明熙无法,便去敲门,敲了半日,一个小方士开了一线门,放明熙进去了,一炷香烧去大半,两个仆人扶着恭王出来。那恭王闭关四十八日不出,面色有些苍白,他缓缓下阶跪在周怀启足下,道:“卫厗俯首,诚听圣谕。”
    周怀启道:“圣上和太后听说有个杀害朝廷命官的案犯逃入了恭王府,特差小奴来问是真是假。”
    恭王沉默了顷刻,回:“此人于卫厗家有大恩,卫厗自当给他一个安身之所。”
    周怀启道:“圣上说了,他既触犯了律法,便该由官府依律处置。他若果真对皇家有忠义之事,可酌情减刑,却不可私自包庇,请恭王立时交出他去,休教天下人说帝王家带头徇私枉法。”
    恭王这回沉默了更久,道:“我听说唐瑜今早上疏,要请调骁翊卫闯府拿人,此刻如何不见踪影?那骁翊卫的大将军许文普来了没有?”
    周怀启微微变色,后笑道:“恭王言重了。唐瑜的上疏,圣上和太后都看见了,这才命小奴来问话,并不曾许诺调兵之事。”
    恭王道:“卫厗叩请太后和圣上准了唐瑜的上疏,叫骁翊卫来我家捉人!”
    一个宦官斥责道:“恭王无礼!如何出言挑衅二圣!”
    恭王冷哼不语。周怀启傲慢道:“圣上的话,小奴已带到了,恭王的话,小奴也会如实回禀,恭王自家保重。”
    白发苍苍的恭王弯下身子,再向那年不足十八的小宦官叩头,道:“周常侍慢走,卫厗恭候许文普来。”
    周怀启一甩麈尾,领着众宦官去了。两仆忙过来扶起恭王,方士从观中出来道:“这一冲撞,断了四十九日的修行,丹药失了灵气,如何是好?”
    恭王缓缓道:“我休息一日,明日重来。”抬步往外走,看见了站在墙角的花鳞蛇,便招了招手,花鳞蛇走过去,带着一脸的怨愤,恭王问:“你这是怎么?”
    花鳞蛇道:“是我让千岁蒙了阉人之辱!千岁如何向他下跪!”
    恭王摇摇手,道:“我非跪他,是跪天子,不算什么事。你自安心在府里住下,一切有我。”说完和仆人们去了。花鳞蛇一腔闷气不知怎么发,立在当地如空心燃烧的木桩,又听身后一人悄声叫道:“花鳞蛇!”
    他转头一看,见是陈金石从观中溜出来,便拱手道:“陈先生如何在这里?”
    陈金石拉了花鳞蛇躲到一株树后,道:“我来向千岁报信,只说到一半,宫中就来人了,还有一半没来得及说,你要知晓。”
    花鳞蛇忙问:“什么?”
    陈金石道:“唐瑜那小子用心歹毒,使了两手诡计:一手是请圣上出面,一手是抓钱五元下狱!”
    花鳞蛇道:“钱五元?”
    陈金石道:“就是钱五元!唐瑜不知从哪打听到钱五元和你交情不浅,昨儿晚上叫我带人把他抓了,如今扔在开元府的牢里,污蔑他宰卖的驴是瘟驴,要关他个五年八年的,我来的时候,开元府还在捏造证据!”
    花鳞蛇勃然大怒,撕嗓叫道:“唐瑜就是要逼我出府!好!我去会会他!”
    陈金石忙安抚道:“你好生在府里待着,我去求恭王想想办法……”
    花鳞蛇道:“不要再让恭王烦忧了!我一人做事一人担!”说完猛地推开陈金石走了,陈金石在后跺脚道:“我们这么多人帮你,你可别意气冲昏了头!”
    花鳞蛇听不进去,火速回到荔香院,娘子正抱着沐恩等他回来,见他气色大异,忙问:“怎么了?”
    花鳞蛇一把拉过沐恩来,蹲下去,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把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看了又看,沐恩吓得直抖,问:“阿爹,出了什么事?”
    花鳞蛇道:“今后你要听娘的话,不要淘气,要好好念书。”
    娘子吓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鳞蛇又站起来,把娘子紧紧搂在怀里,似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一般,低声道:“把我孩儿抚养成人,来生我让你娘儿俩过好日子。”
    娘子颤声问:“你想做什么?”
    花鳞蛇道:“千岁和钱五元都是咱们的恩人,我不能叫他们代我受过!”说完撇下娘子和沐恩,转身便走,娘子慌忙跪下来牵他的袖,哭道:“你不能去!去了就是死!”
    花鳞蛇道:“死有何怕?死也要拉上几个伴!”
    娘子尖声叫道:“我不准你去!”越发扯死了袖子不放手,沐恩也抱住他的腿哭闹:“阿爹哪里也别去!”
    花鳞蛇三下两下挣不脱,恼火起来,一手夹起孩子,一手拖住娘子,走到门前,把母子两个往房中一扔,关上门,从外落了锁,厉声道:“从今往后,对咱有恩的要牢记,和咱有仇的莫忘怀!”再也不顾母子在内哭求,转身奔下了阶。
    花鳞蛇出了荔香院,先去了恭王住的斋外,也不近前,只在十丈外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又去了王妃的居前,依样叩了三个头,最后去了内书房,去看他最牵挂的一个人。
    和往常一样,小世子此刻正在读书。花鳞蛇躲在书窗外的竹林中悄悄地看。小世子再不是当年乱坟岗中孱弱无助的孩童了,他长成了风流蕴藉的佳公子,见过的人无不夸赞。听说他已定了亲,眼看也要做丈夫、做父亲了。花鳞蛇自知地位卑贱,从不肯与小世子来往,却常常向府中人打听他的近况,读书怎样,身体怎样,他在心中隐隐把小世子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尽管这念头大逆不道。小世子也是知恩感恩的人,逢年过节总要遣人送礼去他家,又常邀沐恩进府来,和自己一同念书向学。花鳞蛇明白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善,不仅是救了小世子,也是救了自己,而善恶皆有报应,如今的一念之恶,也将毁灭自己,任谁也救不了了。他在竹下站了许久,直到小世子不知读书读到什么有趣之处,莞尔一笑,头向窗外稍微一偏,花鳞蛇生怕自己被看见,这才悄悄离去。
    花鳞蛇骑一匹青马出了恭王府,那在府外盯梢的布衣武侯立即打呼哨示警,三骑现了身,逐马近前相拦,花鳞蛇抽出弯钩扫过去,道:“滚开!”四个武侯到底不敢下杀手,马虽让开了,却在后紧紧追随,几匹马在街上横冲直撞,不知惊扰了多少行人,花鳞蛇什么也不顾,武侯们却怕伤及无辜,渐渐被甩落后面,一个武侯向同伴叫道:“两个盯死他,两个回去报告府尹!”于是两骑转马向开元府去,余下两骑一直紧追花鳞蛇到了家门口。
    花鳞蛇进了家门,看门奴一见忙叫:“主人回来了!”眨眼间,三四十个家奴聚过来,齐声道:“主人!”花鳞蛇咬牙问众奴:“我平日待你们如何?”众奴七嘴八舌道:“和兄弟没两样!”花鳞蛇道:“好!如今我要和开元府耍一耍,愿意去的兄弟站出来!”有几个胆大的叫道:“耍就耍,怕什么!”众奴都道:“去!去!和唐瑜斗上一斗!”花鳞蛇便喝道:“操起家伙来!我们去永阳街!”众奴同声应了,呼呼啦啦找了刀剑棍棒来,随花鳞蛇又冲出家门,在武侯的尾随之下奔去了永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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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瑜自递交上疏后,一直在办公厅袖手端坐,闭目养神,酉正,宫使来了,向唐瑜道:“圣上和太后都看了府尹的上疏。太后驳回了府尹请调骁翊卫的事。”唐瑜躬身致谢,宫使又道:“圣上已遣使去了王府,命恭王放出嫌犯,请府尹静候音信。”唐瑜再致谢,宫使便去了。陈金石擦着门框进来,度了度唐瑜的脸色,道:“不知太后和圣上的敕令,恭王听不听?”
    唐瑜不应话。他早知道崔太后一定不会派出骁翊卫,公然与恭王翻脸;可缉捕司长毕竟是国家命官,崔太后也不能不去向恭王施压,给朝廷内外一个交代。唐瑜也知道恭王顶得住压力,他寄望的是花鳞蛇不愿恭王为自己承压——倘若花鳞蛇真如明熙所说的那般义气,他一定会把这重压揽回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又等了半个时辰,便有武侯进门道:“府尹!”
    唐瑜问:“什么事?”
    武侯道:“花鳞蛇出了恭王府,往家方向去了!”
    陈金石忙道:“立刻派一百个武侯去,包围花鳞蛇的老巢!”
    语音未落,又一个武侯冲进厅来,道:“府尹,花鳞蛇和四十多个家奴一路舞枪弄棒,似要往永阳街去!”
    唐瑜闻言起了身,道:“我们也去永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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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阳街此时已有近百户人家入住了。虽然官府三番五次告诫房危楼险,可百姓们在外寄居了半年多,如今只看得见外面崭新的房,看不见内部蛀空的梁;只顾得上今夜吃在何处睡在何处,顾不上将来厄运几分横祸几成,于是纷纷冲破官府的阻挠,把家搬了回来。花鳞蛇率众奴到了街口,把双钩一挥,叫道:“看见点了灯的人家,通通冲进去抢!有酒抢酒,有油抢油,把棉被也全抢出来!”众奴齐发一声喊,分头向各家各户杀去,正是晚饭时分,家家都在烧菜煮饭摆桌子,谁也不会锁门,众奴闯了进去,霎时男惊女吓,鸡飞狗跳,桌裂碗碎,一条街乱如悍匪狠盗来劫掠一般。不多时,酒、油和棉絮全被掳出来铺洒一地,男女老少也被赶上了街。
    花鳞蛇爬上街口头一栋房子的房顶,一手举火把,一手往棉被上浇酒,向百姓们道:“这是我和开元府的事,与你们无关!识趣的快快离去,不然火烧起来,大家一起化成焦炭!”于是百姓们扶老携幼,匆忙逃离了永阳街。
    人走尽后,花鳞蛇从容指挥众奴撕床单绑出一条白布来,横拦在街口,任何人不许进入,他站在猩红的火烧云下,向街口外的百姓和武侯叫道:“叫唐瑜来见我!”于是又一拨武侯急忙去了开元府。
    不多时,夜幕初临,开元府一众官吏在街口现了身,花鳞蛇问:“哪一个是唐瑜?”
    便有一个青年士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在白布栏边站定,道:“我是唐瑜,请花鳞蛇下来说话。”
    花鳞蛇叫道:“唐瑜!世人都说你是君子,我却看出你是小人!钱五元有何罪?你拿不到我,就栽赃给他,心肠何其险毒!”
    唐瑜道:“唐瑜未必是君子,花鳞蛇却是义士,你若能承担自己的过错,我担保钱五元无事。”
    花鳞蛇冷笑道:“我宁信梁上的耗子、灶上的猫,也绝不信你。”
    唐瑜道:“若不信我,又何必叫我来见?”
    花鳞蛇作势将火把往下一戳,火焰停在那浇了酒的棉被上三寸,道:“我叫你来亲眼看一看,永阳街烧起来是什么模样!”
    唐瑜高声道:“花鳞蛇!火起之时,你的罪孽又要深重一分!”
    花鳞蛇道:“我早已是死罪难逃,我怕什么?”
    唐瑜道:“可你心中不甘心一人伏法,还妄图让这四十个家奴为你陪葬!”
    花鳞蛇道:“他们是我的奴,生死随我,与你何干?”
    唐瑜道:“家奴也有父母妻子,何苦牵扯上他们?”
    花鳞蛇低头看站在街上的四十多个家奴,那四十多双眼睛也在望着他,花鳞蛇道:“好!你们自去,我一把火也烧得尽一条街!”
    一个家奴叫道:“主人,不如再想想!”
    花鳞蛇道:“想什么?我是到了绝路尽头的人,怎么想也没用了!”
    唐瑜应声道:“你倒真该想一想,是如何走上绝路的?”
    花鳞蛇道:“是你唐瑜害的!”
    唐瑜道:“害你的是你自己,是那些包庇你、纵容你、煽惑你的人!”
    花鳞蛇一愣,哑了口,唐瑜道:“每一步路,你都选错了。当初接下永阳街工事时,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精益求精,二是敷衍了事,你选了后者;工事验收不过时,又有两条路:一是亡羊补牢,二是蒙混过关,你又选了后者;开元府上门缉捕时,还是两条路:一是认罪伏法,二是负隅顽抗,你依然选了后者——从杀害王茂司长那一刻起,你走的路已不能回头。从贪图小利到触犯大律,从轻罪到重罪,你细想一想,是谁之过?”
    花鳞蛇不语,唐瑜又道:“你总以为唐瑜是在和你过不去,可唐瑜是把你往正道上引,而为你谋划、为你掩护的诸君,他们到底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花鳞蛇焦躁地在屋顶盘桓了几回,唐瑜高声道:“花鳞蛇!此刻你面前依旧是两条路,一条回头是岸,一条万劫不复,你想清楚了再走!”
    花鳞蛇咬了半晌牙,道:“唐瑜,你若肯依我三件事,我就放过永阳街!”
    唐瑜道:“请讲。”
    花鳞蛇道:“这是你我二人的过节,你不可再挑唆圣上和千岁的关系!”
    唐瑜一笑,道:“依你。”
    花鳞蛇道:“钱五元是无辜的,你立刻放了他,别再泼什么卖瘟肉的污水!”
    唐瑜道:“依你。”
    花鳞蛇道:“第三件事,你也要依我。”
    唐瑜道:“请讲。”
    花鳞蛇道:“我自负责修好永阳街,我犯下的过错,一笔勾销!”
    众奴也哄然道:“对!一笔勾销,再不许追究!”
    唐瑜闭上了唇。此时夕阳西沉,天色渐暗,花鳞蛇挥了挥火把,试图看清唐瑜的脸色,不见回应,便追问:“你到底依不依?”
    唐瑜道:“人命关天。”
    花鳞蛇又一愣,随即呼道:“那我还是没有活路可走!”
    武侯们叫了起来:“你杀了朝廷命官,还想走活路?”
    花鳞蛇道:“那我就死在这里,叫永阳街陪葬!”说完将火把向棉被杵去,唐瑜又叫:“还有一句话你听好了!”
    花鳞蛇问:“你还要如何哄骗我?”
    唐瑜道:“你是要一人上刑场,还是要妻小陪你上刑场?”
    花鳞蛇一张脸都青紫了,道:“你还要报复我妻儿?”
    唐瑜道:“永阳街是国家财产,也是百姓居所,一旦被毁,上有朝廷追三族之罪,下有百姓报家破之仇,你固然一死脱罪,而你的妻小在恭王府躲得了几时?”
    花鳞蛇说不出话来,执火把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唐瑜见那簇火苗越跳越乱,心中有了底,他在白布栏边徘徊了一遭,道:“不必急,你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花鳞蛇下不了决心放火,却也不甘束手待毙,咬了半晌牙,忽听远方马蹄声又多又急,一个平民叫道:“恭王府的护卫来了,大伙儿快闪开!”百姓们慌忙躲避。一队卫士冲到街口,大叫道:“花鳞蛇在哪里?”
    花鳞蛇道:“我在这里!”
    卫士们纵马跨过白布栏,道:“我等奉千岁和王妃之命,来接你回府!”
    花鳞蛇先是一喜,再是一悲,道:“我……我不能回去。”
    卫士长问:“为何?”
    花鳞蛇道:“我罪孽深重,不能连累恭王府!”
    卫士长道:“普天之下,谁敢和千岁作对?放心和我们去,看看谁敢拿你!”
    花鳞蛇道:“不,我既出来了,就不该再回去。”
    卫士长道:“花鳞蛇,小世子叫我们传一句话给你,你听不听?”
    花鳞蛇忙道:“听!”
    卫士长道:“小世子说,当年你救他的时候,你们在一辆马车上坐了一夜,那时他的生死,都在你的手里,如今小世子还当自己和你坐在同一辆车上,你的生死,他来负责!”
    花鳞蛇闻言,猛地蹲下去,拿一只手拼命捶自己的头、扯自己的发,哭道:“我该死!我该死!”
    卫士们叫道:“快下来,随我们回王府,王爷和小世子都在等你回去!”
    家奴们也叫:“主人,回去吧,娘子和小主人也在等你!”
    花鳞蛇抹了满脸的泪,起身道:“好!”他看向布栏外的唐瑜,唐瑜面不变色,立身不动。花鳞蛇将火把往腋下一裹,生生裹灭了火焰,命众奴:“灭火,咱们回王府。”众奴都把火弄熄了。花鳞蛇叫一声:“走了!”纵身向平地跳下,身子还在半空,却听一道尖锐的铁声划破夜幕,直直向他而来,他无法躲闪,但觉心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支长箭穿透了心。花鳞蛇霎时失去了气力,如装泥的麻袋一般重重掉在地上,他挣扎着,朝箭来的方向看去,一座座屋脊之后,翻出一个个穿甲胄、持弓箭的士兵来,花鳞蛇盯着当先那人看,那铁盔之下的面庞眉眼,分明是唐瑜,可唐瑜还站在白布栏外,那人到底是谁?还是自己眼花了?花鳞蛇神志开始迷糊,他张了张口,喉舌却发不出声,又听王府卫士在怒喝:“你们是什么人?”
    士兵们昂声道:“永阳街有难,危及皇城,武侯和骁翊卫管不住,涅火军来管!”
    在场百千人一起惊呼道:“涅火军?”
    当先那人道:“涅火军唐珝,奉命击杀悍徒,敢有拦者,格杀勿论!”
    花鳞蛇听见这个名字,仿佛醒悟了什么,可已来不及了。他残喘着,把永阳街切切地看,心中多希望整条街崩塌下来,把他埋葬,可直至闭眼的那一刻,那些房子都安然伫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