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早朝,侯在殿外的群臣也没心思再侃大山,一个个眉头紧皱思考着隆庆帝今日会不会举行早朝,若是依旧和昨日一般,那自己可就得好好思量一下日后该怎么办了。
当初先帝爷沉迷道术常年躲在后宫参悟天机,满朝大事一应交给严嵩打理,这才有了严氏父子后来的权势滔天,满朝文武大臣凡是投靠了严嵩父子的,没一个不是飞黄腾达。虽然严嵩父子倒台之后不少人也跟着倒了霉,但是更多的却是置身事外投靠了徐阶谋发展。
现在皇上也隐隐有了这种迹象,一旦成为事实,那自己可要削尖脑袋往执政大臣的阵营了钻了。可是这执政大臣会是谁呢,是德高望重的徐阁老,还是深受皇上青睐前途无量的沈崇名?
正当这些人皱眉苦思的时候,就听得有人说道:“徐阁老来了。”这一下子可炸了窝,抱有方才那样的想法的人可不在少数,几乎是同时眼珠一转,不少人抬脚向着徐阶围去,满脸谄媚的笑容打着招呼,竟然比见到亲爹还要亲热数分。
听着大家关切的问候,徐阶也是笑容不断,团团拱手道:“多谢诸位大人关心,老夫这身子骨还能行,呵呵。”
见他这样,不少心思细腻者立时就感觉到了不对。虽然平日徐阁老面对大家的时候也是笑容不断,但是言行举止之上总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像今天这样的平易近人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没等这些人思考明白,就听得三声鞭响传至耳边,上朝了。区区三声鞭响,却让不少因为胡思乱想而头昏脑胀的人清醒过来,昨日皇上不早朝,只怕是和徐阁老没来有干系埃
山呼万岁过后,徐阶躬身说道:“皇上,臣有本奏。”语气平淡,听在早有准备的隆庆帝耳中却是挑衅之意十足。
“徐爱卿有话但说无妨。”隆庆帝笑容满面,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可是落在一直悄悄注视着他的欧阳敬之眼中,却像是在强颜欢笑。
“起奏皇上,微臣近日来身体时常感到不适,因此耽搁了不少公务。”徐阶语速缓慢,但越是这样越让朝堂众臣感到不安,这话有些不对头埃
“爱卿为国操劳,可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隆庆帝虚假的关心道,当然这只是表面文章做给别人看的,心中却是巴不得徐阶直奔主题,自己也好让他大吃一惊。
既然是唱戏,作为一个大半辈子都在唱戏的徐阶也不遑多让,感激之情顿时溢于言表,躬身道:“多谢皇上垂爱。然微臣年事已高,虽有心报答先帝爷和皇上你的知遇之恩,但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还请皇上恩准微臣还乡,微臣感激不荆”说着,徐阶双膝一弯,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
虽然不少人已经从徐阶先前的话语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但是亲耳听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面露震惊之色,朝堂之上更是显得寂静。
沈崇名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侧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徐阶的背影,心中直犯嘀咕,莫不是他因为前日输了一阵,觉得有些丢不起人吧?
“皇上,万万不可埃”只听得一声惊呼打破沉寂,“阁老乃是国之柱石,朝廷离不开他埃”
说话之人并非是早已定下计策和徐阶唱一出双簧戏的欧阳敬之,而是户部侍郎赵贞吉。
要说赵贞吉,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算是那种朝堂之上可有可无的人了。现已年近六十却依旧只是个正三品的官员,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在官场之上没什么潜力了。
这一点赵贞吉心中也是清楚的,可是官场拼搏一场,临了也没能混个正二品的堂官,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回乡养老去。
但是想要成为户部尚书,对于他来说却是阻力重重,第一座大山便是当今户部尚书牛熙屏。这牛熙屏比自己年轻,又是徐阁老的人,有他在,徐阁老根本就用不着再对自己另眼相待。
也许是时来运转,就在前天的那次早朝,眼光老辣的赵贞吉就已经发现牛熙屏陷入了危机,极有可能在这件事情是栽一个大跟头。这可是一个难得好机会,一旦牛熙屏真的因为这件事情受到牵连丢了官职,那徐阶控制户部的力量可就损失殆尽了,到时候他肯定会重新选取一个人坐上这个位置,而自己身为侍郎,所有的必备条件都是具备的,只要入得徐阶法眼,自己上位的机会很大。
这两天赵贞吉一直都在琢磨如何才能获得徐阶青睐,没想到正苦思无果的时候,这机会就送到了面前。脑筋急转,就在徐阶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时,赵贞吉便下定决定搏上一搏。和所有人一样,他根本就不相信徐阶会这样轻易的放弃手中权力。所以不等早已和徐阶商议好的欧阳敬之开口,他便跪倒在地挽留起来,算是开门红拔了一个头筹。
欧阳敬之松了口气,刚才他一直在为难如何开口挽留徐阶。毕竟自己和徐阶的关系人尽皆知,这么做肯定会让人觉得是在演戏,只怕更惹得皇上生气。现在好了,赵贞吉一开口就把自己的风头遮掩过去了。
徐阶党羽众多,虽然死心塌地的没几个,但是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还是有许多人乐意去做的,就在赵贞吉呼天抢地跪倒在地挽留的时候,不少人纷纷出言恳请隆庆帝挽留徐阶,可惜众口不一,整个朝堂立时变成了杂乱的菜市常
可是任他们说的多动情,隆庆帝却不为所动,扫了一圈之后,目光再次落在徐阶身上。
“多谢诸位同僚厚爱,大家的好意徐阶心领了。然,徐阶老迈,实在是难以再担任内阁首辅,还请皇上另任贤能委以重任。”徐阶先是起身对着众人施了一礼表示感谢,接着又转身对隆庆帝说道,脸上满是恋恋不舍之情。
“徐爱卿埃”一直没动静的隆庆帝终于开口了,原本还想再说话的群臣立刻闭口不言,目不转睛的看着隆庆帝,想听听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徐阶虽然脸色如常,但是一颗心也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竖起两只耳朵焦急的等候着。
“你是两朝元老,有大功于朝廷,正如方才赵爱卿所言,乃是国之柱石。现在你因为身体的原因请辞,朕这心里实在是有些舍不得。”隆庆帝叹气连连,心里却在不知不觉之下动了一丝真情,为官数十载,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这一点上绝对不能因为徐阶的叫横跋扈而抹去。
徐阶何许人也,一听这极尽夸奖的话就意识到了不妙,可是不等他做出反应,就听得隆庆帝继续说道:“可是为君者也不能不体恤臣子,相较起朝廷大事,你的身体状况也是很重要的,既然现在你觉得身体状况难以再胜任内阁首辅一位,朕也就不过多勉强了。”
朝堂之上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响。徐阶直觉得背后发冷,万万没想到隆庆帝连挽留的姿态都不愿意多做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别人也无话可说,虽然刚才恨不得跑到徐阶面前挽留他,可是现在一听皇上这意思,心中却又欢呼雀跃起来。一旦徐阶告老还乡,这官场的格局必定会推到重建,这样的时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只要把握的好,借势升官也不是不可能的。
“陈洪,传朕旨意晓谕天下。”隆庆帝扭头看向了陈洪,陈洪立刻躬身做倾听壮。
“内阁首辅徐阶,为官一生劳苦功高,今卸任荣归故里颐养天年,特加封太师头衔,恩荫子侄三人入朝为官;再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以示恩宠;归乡途中,各地官员许出城十里迎送,另在故里敕造宅院一幢,以供颐养天年之用。”隆庆帝表情庄重,一件件对徐阶的赏赐脱口而出。
这些赏赐中,太师头衔大明朝立国以来少有人能够获得,就凭着先前徐阶的权势也只是个太傅的头衔,对于太师头衔从来都没有奢望过。可惜造化弄人,偏偏在这时候皇上嘴巴一张把这头衔给他按上,也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了。
“臣,谢主隆恩。”恍若间,徐阶仿佛老了十岁,屈膝跪在地上口头谢恩,后背都在微微发颤。
欧阳敬之傻了,没想到自己抱有很大信心的徐阁老绝杀技就这样轻易地被皇上化解了。担忧之情随即升起,这接任徐阁老的首辅之位的又会是谁,他到时候会不会把自己这个徐阁老第一亲信之人赶回家去?
不谈欧阳敬之,张居正也傻在了那里。自从徐阶日益骄横之后,张居正便已经预想到了这一天的到来,虽然数次隐晦委婉的规劝徐阶,请他韬光养晦而非锋芒毕露,可是正值置身于权利顶峰的徐阶又如何会听他这个弟子的规劝。
张居正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同时又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下意识的就和徐阶渐行渐远,除非徐阶召唤,否则从来都不会主动登门看望自己的恩师,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受徐阶连累。
这一天他早有预料,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现在愣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痛心,惋惜,亦或是有些让人恐怖的欣喜。
极尽奢华的赏赐难掩徐阶心中的失落,待散朝后,身形寥落的向外走去。张居正叹了口气,抬脚跟了上去,不少人也假惺惺的跟了上去和徐阶道别起来。
沈崇名不是个喜欢装蒜的人,徐阶告老还乡,他竟然连脸上的兴奋之色也不隐藏,昂首阔步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情形和徐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阶已经没什么利用的价值了,往日马屁精一般的官员们冠名堂皇的道别几句,便三五成群的散去,连欧阳敬之也悄悄地走开,转眼间就只剩下了徐阶和张居正师徒二人。
“叔大,你是对的。”一阵沉默之后,徐阶忽然开口说道,脸上是一丝难掩苦涩的笑容。
张居正没有回答,顾左右而言他道:“恩师,归乡路途遥远,就允许学生为您安排吧。”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一点徐阶心中也是清楚的。张居正之所以说这样的话,其实也是因为这点,卸了任的徐阶,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呢,纵然有皇上的圣旨在,地方官员也不会尽心尽力的接待他。
但是张居正依旧位居中枢,他的一个吩咐,官员们肯定会为了让他满意尽心尽力的招待自己,以此来讨好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