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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纪明铮城府深,埋伏鞑靼多年,演技早无懈可击,不管他心中作何感想,此刻在老太太眼里,依旧还是昔日那个好孙子。
    祖孙抱头痛哭一番,何太夫人抹了泪,才笑道:“你不但回来了,还立下大功,这是大喜事,正该好生庆贺一番。”
    “家里备了宴席,给你庆功,也给你洗尘。”
    纪明铮落座于右下首,闻言敛了喜色,道:“祖母,我欲先回禀爹娘。”
    老太太一愣,随即道:“好好,正该如此。”
    一行人直奔宗祠,纪明铮不用蒲团,“砰”一声双膝着地,郑重给叩了九个响头。
    他抬眸,凝视上首两个最簇新的牌位,轻轻说道:“爹,娘亲,儿子回来了,日后定会勤勉不怠,支撑门庭,也好给妹妹们撑腰。”
    说起纪婉青姐妹,旁边一群人有一息尴尬,纪宗贤夫妻不敢吭声,何太夫人眸光闪了闪,却自恃辈分高,须臾便忽略过去,只扬声唤了大孙子起来。
    “你爹娘必是极欢喜的。”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虽时间仓促了些,但你院子已经洒扫妥当了,待洗尘宴后,你先好生歇歇,改天再与你爹娘好生说话不迟。”
    纪明铮是世子,所居院子,是前院除了主院以外最好的,他“战死”以后,纪宗贤夫妻早收拾一番,迫不及待让儿子搬进去了。
    这次纪明钦匆匆搬离,老太太命人连夜收拾,因为一直有人住着,一天时间也能收拾得不错了。
    其中官司,纪明铮用膝盖都能想到,他扫了面色不大好看的堂弟一眼,淡淡一笑,“不必了祖母,殿下给我赐了一座宅邸,已归整妥当,正好能住。”
    “这怎么行?”
    何太夫人诧异,连连摆手,“你既然回来,当然是在家里住着的,老婆子……”没几天活头,正好多看看你。
    “皇家所赐,不住即是不敬。”
    纪明铮不等老太太把话说完,就微笑吐出一句,天地君亲师,何太夫人立即卡壳,说不下去了。
    她忽然感觉,大孙子与以往,似乎有了些不同。
    看着纪明铮面上温和的微笑,很莫名的,何太夫人心头添了一丝忌惮,她半响才点了点头,干巴巴地说:“确实如此。”
    本来什么太子妃一家人的话,全部堵回去说不去了。
    接下来就是洗尘宴,纪明铮刚在宫里赴过庆功宴,借口吃饱喝足,也没怎么沾盘碗。
    一场前行热闹起来的宴席结束后,他利落离开。
    翻身上马,纪明铮侧头看一眼靖北侯府大门。
    鎏金的门钉,高悬在上的匾额,宝珠吉祥纹的彩画,庄严而厚重,威仪赫赫。
    这是他父祖以命换来的荣耀功勋。
    他绝不容人胡乱挥霍,也不会让人玷污门楣。
    这座府邸必须延续辉煌,他绝不会将父祖基业拱手让人。
    纪明铮神情严肃,薄唇紧抿,端详了半响,方回过头来,猛一夹马腹。
    骏马立即飞驰而去,在一队亲卫簇拥中,很快出了靖北侯府门前正街。
    第一百三十三章
    皇家给纪明铮赐下的那座宅子, 就在城西,距离靖北侯府也不算远, 绕过两条街,就到地方了。
    这宅子五进五出, 格局好朝向佳,建筑精美还带了一个很大的花园子, 是上任首辅熊珙告老还乡后, 上折子将御赐宅子归还的,多年来也没有赐予他人, 打理得也很不错。
    对于靖北侯府与纪明铮间的纠葛,高煦心中早有了处理腹案,且爱屋及乌, 大舅子的临时居所, 他也不吝吩咐捡出好的赐下去。
    底下的人最擅长揣摩上位者心思,虽时间紧促, 但这宅子还是洒扫得差不多了, 纪明铮一来就能入住。
    他刚在新宅大门前勒停马, 纪荣领着一干奴仆已应了上来,这忠心耿耿的中年汉子, 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老奴见过世子爷!”
    纪荣是前靖北侯府大管事,纪宗庆的铁杆心腹。
    之前,纪婉青与二叔一家翻了脸,父母心腹的身契都在她手上, 她直接带他们一起出门子了。
    她带走了侯府一整套骨干班子,出府后,纪荣等人一直替她打理嫁妆产业,虽不必受气,但老实说,是颇为大材小用,又浪费人手资源的。
    这次兄长归来,又另居一处,正好她归拢一下,留下小部分人手足够打理嫁妆,余下的,都交到兄长手里了。
    她知会过纪明铮,后者也确实很需要一套心腹人手,他也不跟妹妹客套,暗忖往后给她补上其他嫁妆,就把人接过来了。
    “荣叔!”
    纪明铮翻身下马,赶紧扶起纪荣,“快快起罢。”
    这位大管事,曾经当过父亲亲卫,后来受了伤才退下来的,可以说是看着纪家兄妹长大,兄妹几个对其一贯有敬重。
    患难见真情,对比起亲祖母叔婶,纪荣等人难能可贵,主仆相见,他比方才在靖北侯府还要激动几分,这次是真的。
    主仆情绪激昂,好一阵子才勉强缓和,纪荣连忙让开身子请主子进门,“世子爷,快些进去洗漱一番歇歇。”
    说话间,他又看向后面的亲卫们,大伙儿是老熟人了,乐呵呵点点头,也不需要刻意招待。
    “咦,世子爷,这些笼箱是……”纪荣疑惑,他兴奋得不行,一直命人盯着宫门等庆功宴散,下面人可没说见主子带笼箱。
    这是,从靖北侯府带出来的?
    纪明铮勾了勾唇角,“祖母命人将我从前院子收拾出来,后来听说不住了,就嘱咐把以往惯用之物带上,以免不便。”
    他“战死”以后,居住的院子就被人占了,但二婶嫌晦气,室内使用的日常物品,一律打包进库房,重现换上新的,才给自己儿子住。
    这回他回归,何太夫人全力以赴体现祖孙情,纪明钦连夜搬出来,院子匆匆洒扫过以后,这些尘封的旧日起居用品被翻出来,重新摆上。
    纪明铮不住,老太太就赶紧命人收拾带上,说以免用不惯。
    他旧日屋里的物事,都是父母精心准备的,还有妹妹们的小礼物,有着极美好的回忆,于是他没有回绝,就等了等,把东西拿上。
    纪明铮语焉不详,但纪荣秒懂,他连忙招呼身后人去搬笼箱,并乐呵呵道:“世子爷赶紧洗漱歇息去,奴才领人归整出来。”
    纪明铮没拒绝,他征战许久,也没好好休息过,回到京城放松下来,确实感觉有些疲乏。
    狠狠洗涮一番,倒头就睡,一直到天色擦黑才醒,他一边穿衣,一边环视屋内一眼。
    这正房与他从前屋子规格差不多,就是大了不少,从靖北侯府带回来的物事,纪荣已经摆放妥当了。
    晃眼过去,似乎回到了从前。
    他罕见的恍惚,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笑意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就收起来。
    纪明铮缓缓踱步,一一看过屋内物事,这砚台,是他刚开始习字时,父亲兴致勃勃搜集的,一用下来已将近二十年。
    这碧玉纸镇,则是母亲从嫁妆里翻出来的,说是外祖父的心爱之物,刚好凑上砚台成一双。
    至于旁边这个竹制笔筒,则是七八年前,两妹妹自制而成,说送给他当生辰礼物的。
    笔筒歪歪扭扭刻了两行字,“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鸣秋”。
    当时他嘴里嫌弃着,实际心里美滋滋,妹妹们嘟嘴说不要还来,他就说勉强收下了,回头直接给换到书案上,日日端详好几遍。
    纪明铮唇角不禁带笑,如今妹妹们出门子了,幸好都找到好归宿。
    爱惜地把玩笔筒一番,轻轻放下,他视线一转,落在旁边的一个小匣子上。
    他嘴角的笑意就收起来了。
    这是个精致的黄花梨匣子,只有巴掌大,上面雕了一丛半开的海棠。
    纪明铮不用打开,都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一个非常精致的并蒂莲纹样荷包,绿底红花,是他的未婚妻送给他的,他曾视若珍宝,连拿起来看看,都不忘仔细净手。
    哦!并不对,那是他的前未婚妻,对方早就嫁入皇家,成了魏王妃。
    纪明铮并不觉得对方另嫁有什么不妥,毕竟他都“战死”了,总不能让人家辜负好韶华的,是该另找一处好人家,嫁人生子,和乐一生。
    虽有缘无分,但他希望她过得好。
    只可惜……
    纪明铮眸光一暗。
    秦采蓝诸般行为,虽不能说很坏,但说句实话真很恶心人,尤其是纪婉青怀孕时,拎着皇后塞的那个香囊再三求见。
    不管是否有不得已的原因让对方改变,反正纪婉青不乐意这么一个女子成为哥哥心中的白月光,与兄长重逢后,她就一五一十,将对方的改变说了出来。
    她没添盐加醋,说得十分客观,至于如何判断,哥哥是成年人,她尊重他。
    一见钟情是非常旖旎的,少年人的感情十分真挚而热烈,本来若是有适当的成长空间,成亲后好好发酵,想成就一段佳话不难。
    可惜世事变幻莫测,几年被迫分开,她已经不再是昔日纯粹美好的她。
    又或者,仅凭匆匆几面,他对她了解始终不够深。
    他一家对她的了解也不够深,毕竟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也没有历经风雨,隐藏在深处的一面谁也不知悉。
    对于纪明铮而言,家人是最重要的,犹在他的生命之上,特别是现在父母已逝,仅余下妹妹让他照顾。
    他没能及时保护妹妹们,已成终身之恨,又怎能容下明里暗里,或刻意或纵容害她们的人。
    纪明铮这几年身负重担,压力极大,原就无太多时间怀念未婚妻,好加深这段少年感情,如今一朝遭遇真相,更是瞬间土崩瓦解。
    难受吗?
    答案肯定有的,他这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人,投入过这么一段感情。
    但纪明铮经历太多,他很成熟,能很快调整好情绪,并做出最合适的判断。
    一切都不必多想,她是魏王妃,纪皇后一党核心人物;而他胞妹是太子妃,外甥是太子长子,两党矛盾不可调和,也无法携手。
    他一个外臣,更不可能与守寡王妃有勾连。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两人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
    “将这匣子处理了罢。”纪明铮指了指书案。
    旁边候着的,是他大小伺候的贴身长随纪砚,各种关窍一眼便知,利落应声,捡起那个黄花梨小匣子出去了。
    纪明铮眉峰不动,继续细细端详其余物事。
    清宁宫。
    高煦最近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即便在返京的路上也没能歇下来,他惦记着妻儿,好不容易腾出时间早点回屋,入目却是一张焉焉的小脸。
    纪婉青两颊泛粉,气色是非常好的,就是有些垂头丧气,纤手正将炕几上一本本嫁妆单子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