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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全生产队包括其他生产队来凑热闹的都一样。家里条件好的不用说,条件差点咬咬牙也拼一把,万一考上了呢?
    老太太喊住几个手艺好的妇女,请她们明天来帮忙,就怕自家这么几个人张罗不过来,又说可能还要借点碗盆桌椅。
    “说了就中!多大点儿事?”
    “就是嘛,这可是办状元席,你不开口咱也要来帮忙的!”
    “状元席啊,还真没吃过!”
    老太太牙豁子都笑出来了,方方面面都说到了她就拉着郁夏回屋,想仔细看看录取通知书长啥样。乡亲们有眼力劲儿,没跟进屋,倒是自家几个亲戚跟了,还催着郁夏开信封看看,上头领导奖励她啥。
    “是钱吧?不知道装了多少。”
    这种事也没必要瞒,你瞒着给人瞎猜反而要传出夸张的谣言,这么一想,她就当着几个亲戚面把信封拆了,将里头的票子取出来点了点,四个信封加一块儿统共六百五十块钱。
    那几个亲戚瞪成了牛眼:“咋这么多?”
    还有人咽了咽口水,真羡慕坏了。
    郁夏又把多的装回去,取了二百递给老太太,老太太跟着就要推回去:“这钱你自己拿着,到京市还要买那什么羽绒服,要添置的不少,给我干啥?我一个农村老太婆有几个花钱的时候?”
    郁夏坚持:“没地方使就存起来,想吃口啥就拿去买。我想着自己带二百五十块上京,奶拿二百,这里头有一百是给爷的;妈拿二百,拿着供家里周转。”
    “那你咋够?”
    “人家没这笔奖金都能读,我咋不够?我非但够,还能有剩呢!您没听省里的领导说大学生是国家养的?读书不花钱!”
    郁夏这么说,老太太才收了,跟着她妈也收了二百。边上几个亲戚真是羡慕。别人家闺女出息不说,良心好孝心也好,从不叫人担心,还变着法给家里挣脸面。
    回头看看自家的,心里想的是啥时候能添件新衣裳吃口肉,多大的人还不懂事,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妈有件八十年代买的羽绒服,说是买成二百八十块钱,年年穿到现在还没坏,就是样式落后了穿不出街=v=
    ☆、八零年,有点甜
    陈素芳回头就同大儿子说了下网的事,让他多整几条大鱼给郁家送去,又不忘记提醒他:“郁家那头要是拿钱给你,别傻不愣登接了,我听说队上那些又是送鸡又是送鸭,那还是他们辛辛苦苦养的,平时自家都舍不得杀来吃,咱家要是收了这个钱像什么话?”
    高奎明白这个道理,嘴上还是回了一句:“那鱼不也是咱家辛辛苦苦打的,到妈嘴里还分出高低贵贱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挨了个土豆:“说了别跟你兄弟学!猛子整天吊儿郎当的就够我操心,你也这样?”
    “这不是开玩笑说,妈你别气。”
    陈素芳刮他一眼,摆手让他忙去,看老大拿上网子出去了才扭头问高红红说:“看到你二哥没?又上哪儿野去了?”
    刚念叨完就听到里屋有动静,穿着白背心顶着鸡窝头的高猛没精没神的走了出来,他拖了个凳子到陈素芳身边坐下,支着头看她洗土豆,嘴里抱怨说:“不是你说让我老实搁家里待着别出去鬼混,我今儿个还没出去,咋的又摊上事儿了?”
    倒是没想到他人在家:“你人在家咋没点动静?”
    “这不是在睡觉吗。”
    还别说,平常高猛总和他那几个朋友四处晃荡,难得有一天老实呆在家里,陈素芳这当妈的都挺不习惯。她手上动作不停,一会儿瞅儿子一眼,瞅得高猛眉心都拧起来了:“妈你有话就说。”
    既然高猛主动提出来了,陈素芳就丢下土豆,在围腰上擦了擦手,转身面朝高猛坐。她先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头,“不烫啊。”
    “我又没病当然不烫了。”
    “你没病咋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该咋说?
    哪怕早就想通了,眼看着通知书下来,郁夏就要北上学习,他这心里不还是有点难受吗?这两天干啥都不得力,狐朋狗友来约他都不想出门。怎么说都是头一回喜欢上,还不许人伤感两天?
    可这种话他又没脸挑明说,就顺手从旁边桌上摸了个黄桃,搁衣服上擦了擦,顺嘴啃了一口。
    “每个月还不许反常两天?妈你别搁这儿瞎想。”
    儿子是从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陈素芳能不知道他?她狐疑的盯着高猛,问说:“你该不是还惦记郁家二妹?”
    高猛:“……”
    就这样,明摆着是说中了,陈素芳心里真的累:“我说儿子,不是妈嫌弃你,你这事真没指望。这么说吧,我要是郁夏她妈有这么个闺女咋样也得把人嫁去首都享福,哪能随随便便在乡里找?那闺女已经被京医大录取了,领导都说那是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她五年学完毕业就能分配去大医院上班,和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高红红听着满是同情看了她哥一眼,郁家两个姐妹之中,谁都喜欢郁夏,这很正常……喜欢归喜欢,这事就跟她妈说的一样,没成算。
    她看得出来,郁夏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压根没想过找对象的事,就算要找好了,她做什么急着在乡里寻?到校之后找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不好吗?这样至少学历相当,有文化的人和没文化的人处对象也是很辛苦的,倒不说谁贵谁贱,主要想法和眼界差太多,真说不到一块儿去。
    想想看,两人坐一桌吃饭,一个聊我国的医疗卫生现状,聊疑难病症的攻克,聊医学领域的最新成就……另一个听了半天,压根不明白你在说啥,你说生病要上卫生所上医院,他说拖两天不就好了,干啥费那个钱?这还能过日子?这过不了!
    亲妈亲妹能想到的高猛会想不到?
    他啃完手里的黄桃,将桃核顺手丢出大门口去,在他妈搓土豆的桶里洗了洗手,这才往头上抓了一把,略显烦躁的说:“我就是喜欢她,也没想着能和她结婚,妈你就让我难受两天,等郁夏上学去了我就把她忘了!”
    这么说还像点话,陈素芳点点头:“那行,那咱们就说好了,等你回头把她忘了,再试着和郁春处处看。”
    得亏桃子已经啃完,否则高猛笃定要让汁水呛着。
    就连高红红都无奈了:“妈!!!你怎么就铁了心非郁春不可?郁春给你灌啥迷魂药了?”
    “这事红红你别管,你只要记得复习资料弄好之后赶紧借来抄一份,别落到后头去了。”
    “资料归资料,妈你说说,郁春到底哪里好?”
    陈素芳想了想,回说:“她哪怕方方面面都比不上郁夏,可你也得看看你哥的情况,你哥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人家配他那还是糟蹋了。你没听领导说?郁家要发了,郁春看着是没大出息,可也没什么大毛病,她还有个争气的妹子,等郁夏大学毕业进了大医院上班不得照应姐姐?谁家兄弟姐妹不是这样的?”
    高猛回顶一句:“咱家穷到这地步了?”
    陈素芳又刮他一眼:“话不是这么说,你娶了郁春妈也能放心点,至少不会摊上拎不清的极品亲家。她妹有出息,给你添不了麻烦,她弟也让郁夏管得挺好,看着有些调皮,规矩是懂的。你娶了郁春,岳父岳母小姨子小舅子都好相处,这不是挺好?”
    陈素芳就想着选老婆之前先得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你有多大能耐,安心想结婚就别老盯着最拔尖的,拔尖的哪个心气不高?能看上你?
    高猛让他妈呛了一通,捂着胸口心想:是啊,挺好的。
    他觉得他妈分析得特别到位,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唯独只漏了一点——
    郁春她爸她妈她弟她妹人都不错,但她自己不行啊!
    这个话题真没法继续,高猛装聋不接茬,由他妈说去。陈素芳又念了几句发现儿子压根没在听,伸手就拧上他耳朵:“这些事以后再说,明儿个你好生收拾收拾,中午记得上郁家吃席去!”
    说着陈素芳还瞅了瞅他身上穿的背心,还有那条松垮垮的牛仔裤:“这些都给我脱了,穿奎子的衬衫,规规矩矩穿上凉鞋不许趿拖鞋。”
    “妈!妈我求你,饶了我吧!”
    “咱是去吃席,又不是去受罪。就明儿个,主角是郁夏,咱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亲,穷讲究什么?”
    陈素芳懒得跟他废话,捡起洗土豆的活接着干,边干边说:“左右你听我的,要是不听往后别从我这儿拿钱!”
    高猛:“……”
    一出手就拿捏出七寸,真不愧是亲妈。
    行!不就是衬衫长裤配凉鞋吗?我穿!
    高猛让他妈说了个头昏脑涨,等差不多了,陈素芳又盯上旁边的高红红,话里让她和郁夏搞好关系,趁着人还没上京多走动,问问她是什么专业的回头还能写信交流。
    “小夏姐上大学多忙,哪有时间回我的信?”
    高红红这么一说,陈素芳就头疼:“你一个,奎子一个,咋就丁点都不像我?千里迢迢写信上京市当然不能只讲废话,你也说说咱们生产队的情况,说说郁家如何。郁夏一个人在外求学心里最放不下的不就是那一家子,你写到点子上,她看了高兴呢,她咋不回?”
    都说跟好人学好人,陈素芳就指望高红红能向郁夏看齐,顶好跟她一样考个好分数,也去大城市上学。
    不止是高家,这一天,全生产队,甚至整个大队都在说郁夏的事。尤其队上的知青,来得早的到红星大队都有十来年了,晚的也有两三年,摸着胸口说他们都不大看得起乡下土妞,哪怕有人同乡下土妞处着对象,那也没多认真,都想着通过高考或者参加招工回城去呢,哪会安心在乡下成家?
    哪怕郁夏生得俊,学习好,在公社高中名列前茅……他们也没真正把人看在眼里。
    公社高中的教学水平能同县里市里相比?她不就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常年稳坐第一名咋了?说不定这一届全都考不上呢?
    绝大多数知青是这么想的,尤其女知青,结果却是一耳光扇过来。就郁家那个郁夏,他们觉得没见过世面坐井观天沾沾自喜贻笑大方的郁夏……她竟然考了全省第一名!
    省里市里县里的领导全来了!
    京大清大这些全国最顶尖的高校还抢着要她!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她一个乡下土妞她凭什么?
    因为心里不平衡,有女知青把自己给气病了,还有个别模样不错的男知青,一不当心就动了歪心思,想说距离她出发还有段时间,不如去勾勾看。
    想得很美,现实很残酷。
    郁夏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了整理复习资料上,她极少往外跑,知青们蹲哪儿都等不来人,还差点因为探头探脑被揪住挨了批评。
    那是后话,这当口,社员们一方面回味着领导的话,摩拳擦掌准备抢复习资料,让自家孩子再努力一把;另一方面提着鸡鸡鸭鸭去老郁家,这不是要办好多桌?郁家养的杀完了也不一定够吃,还得乡亲们出力。
    老太太正想拿钱给大媳妇,让她去队上收,人家就送上门来了,提着往他家鸡圈里丢,还不收钱,你非要给大家伙儿就一句话:“郁夏心里装着乡亲们,乡亲们能不想着她?”
    “对了,郁老太我听说你家二妹拿了六百多块钱的奖金,分了二百出来说是孝敬你的?”
    说起这个老太太就得意,正要点头,在旁边喝叶子茶的郁大贵就嚷嚷起来:“谁说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那两百块钱里头有一百是给老头子我的!咋就都成老太婆的了?”
    说完他自个儿还乐起来:“夏夏说了,让我拿去买茶叶打酒想咋花咋花,她以后还要挣大钱给我花!”
    看他这样乡亲们就想一脚踹过去,真气死人了!
    不过谁让人家孙女争气?该他得意。
    郁大贵陆陆续续又吹了几波牛,眼瞧着天要黑了,乡道上有个步履匆匆的身影,郁学兵听说省里领导今天来了,又听说明天他家就要办席,赶紧找上厂里管人事的主任说明情况。
    主任早先听他说了,家里侄女考得好,要办席,说不定那天要请假。
    这种情况当然得批!他就对郁学兵说,日子定了来打个招呼就能回去,让他安心上工,不用着急。
    结果还没多久,郁学兵又来了,说酒席就办在明天,今天省里市里县里的领导已经往他家去了。
    这时候,主任才知道他侄女还不是一般的考得好!
    “假肯定批,别急,来说说你侄女考了多少?报的什么大学?”
    说到这个郁学兵就盖不住的得意:“刚才我妈让人给我传话来,说夏夏她确定考了全省第一名,分数好像是三百九,报的京市医学院,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了。”
    人事主任都傻眼了,他还念叨呢:“我还得打酒回去,再给夏夏包五十块钱,人争气,我这个做小叔的总不能吝啬,得奖励她。”
    人事主任还没缓过劲儿来,他亲戚里头也有参加高考的,回来都说题目难,不会做,估计悬乎。怎么到人家那儿轻轻松松三百九?郁学兵还是农村的,他侄女是农村丫头。
    郁小叔理解不了人事主任的忧伤,拿到批假的条子他就回宿舍换了身体面一点的衣裳,高高兴兴买东西去了,回去的时候两手都是沉甸甸的。
    老太太还在院里跟人闲聊,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仔细一打量,是学兵回来了,她跟着就笑咧了嘴。
    郁学兵还在感动,感动于亲妈对自己的惦记,结果他妈几步上前将他手里提的东西接过手,掂着沉甸甸的,她低头瞅了两眼,没看明白都有些啥,又抬起头来问说:“让你买的都买上了?没漏掉啥?”
    “妈我饿着肚子赶回家来,你也不说先给我吃口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