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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第316章故国(下)
    大宋宣和五年,金国东京道普遍歉收。这场歉收无论对津门来说还是对会宁来说都十分“及时”。因为让双方都多了一个暂时停火的理由。吴乞买在汉官的建议下宣布了他上位后的第一项德政:减免东京道田租、市租一半的税赋。
    而辽南这边杨应麒也有相应的赈济措施,尽管如此,津门的经济仍然显得有些疲软,汉部境内,反而是塘沽显现出较为强劲的发展力度,之所以出现这种形势,一方面是由于外城的逐步开拓为这座港城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辽口的部分产业由于战争而迁入塘沽,两下里一凑和,便让汉部的这个新据点呈现出非凡的生命力。
    “七将军,二将军到了。”
    杨应麒赶紧放下塘沽方面的奏报,出门迎接。曹广弼已经三十岁了,依然未婚。这如果放在大宋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现在他人在北国,地位又有些特殊,汉部的人不好去管他,女真人里面他也没几个朋友,有资格来管他这闲事又愿意来管他这闲事的人竟然一个也没有!虽然大皇后对这件事也问过几次,还给他介绍了几个好人家的女儿,但终究都不了了之。
    “二哥!”
    “七弟。”
    非常没有意义的开场白,然后是应麒亲自泡茶,请曹广弼品茗。茶是老君眉,水是管宁学舍的学生去冬收集的峰顶雪,曹广弼喝了三盏,便不再动,杨应麒命人撤了茶具,说道:“二哥到过辽口吧?”见曹广弼点头,又问:“不知城防进展如何?”
    曹广弼道:“城墙已经围起来了,码头也已成型。唉,数载经营,毁于一旦!这战火真是害人!”
    杨应麒道:“战争能花钱,有时也能赚钱。”
    曹广弼道:“这样的钱不赚也罢。”
    杨应麒点了点头道:“二哥的意思我懂,不过除非万国一统,否则也难以杜绝战争。”
    曹广弼摆了摆手,说道:“闲话少提,我待会就要去见大哥,商量女真逼我们侵宋之事。但我想先问问你的想法。”
    杨应麒道:“华夏宗统,可禅可替,可灭可立,唯独不能亡于夷狄之手。”
    曹广弼道:“眼下还有可能不让大宋卷入北国的战乱么?”
    杨应麒想了想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情况!”
    “比如?”
    杨应麒道:“比如我们从了会宁的伐宋之议,作为先锋南侵,那大宋自然非卷入不可。”
    曹广弼点头道:“不错。”
    杨应麒又道:“再比如,我们拒绝伐宋,结果女真人以此为名义倾尽全力攻击辽南,而我们又敌不过女真、被迫割舍辽南扬帆入海,那么金人在北国再无敌手,只要他还有扩张之力,也势必南侵。”
    曹广弼叹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来,无论我们怎么选择大宋都非卷入不可了。”
    “那也未必。”杨应麒道:“如果我们现在就发动攻势,又侥幸赢了的话,大宋也许就能暂时保有旧疆。”
    曹广弼摇头道:“不可能!我们现在的状况,只怕打不赢。再说,真要打起来,汉部的代价太大!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杨应麒道:“我们在燕云的作为实际上已是完全失败。如果这第三条路行不通的话,那我实在想不出大宋如何在这场大乱中能置身事外。”
    曹广弼道:“如果大宋卷入,你觉得会卷入得多深?”
    杨应麒想起了梦中的场景,叹道:“大河两岸,只怕会体无完肤。”
    曹广弼似乎也料到了这个可能,脸上竟无震惊,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女真吃不下大宋了?”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在曹广弼的预料中情况会更加严重。
    “应该吃不下。”杨应麒道:“大宋君昏相庸,但大宋的百姓却不见得很弱。若得一二良才凭江河而守,当能把金兵限制在江淮以北。”
    “江淮……”曹广弼喃喃念叨了一会,说道:“大宋百姓与我们血脉相连,但现在对他们负责的毕竟是赵家朝廷,不得已时,汉部只能全身远害了。”
    “全身远害?”杨应麒苦笑道:“现在我们就想袖手旁观也不能了啊!”
    曹广弼道:“无论如何,我的底线就在这里了。当初我反出雄州,与你们同行,是因为我认为你们不应无辜受害。之后我加入汉部,在大家走出大鲜卑山的那个晚上,大哥站在高处说的那一番话我至今铭记!我希望他也没有忘记他说过的话!我现在要去告诉他:我是为了他那一番话而成为汉部一员的,是为了那一番话而追随他的。我更希望汉部是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汉部,一个能保国安民的汉部,而不是一个为了征服而征服的汉部!”
    杨应麒有些黯然道:“如今我们已走到这一步了,只怕得向现实低头。”
    曹广弼道:“低头?怎么低头?领着金人去打大宋?应麒!如果是那样,我没法接受!”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战争的主导权控制在汉部手中,那我可以对自己说:你领兵南下,是为了推翻那个腐朽的赵家皇朝,为了让受其荼毒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是我却没法找到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去做女真人的走狗!铁奴也许会说:我们可以在侵宋的过程中建立自己的地盘!可是我知道那走不通!一旦作为女真人的先锋侵宋,在中原士子心目中我们就和女真人没有区别了,所有有骨气的宋人都会唾弃我们,到时候我们能招揽到的便只有一群惟利是图的小人!这样的人当然会向我们投诚,可同样的他们也会向女真投诚!而且我不相信这帮人的加入对于我们汉部来说会有什么好处!也许我们会更强大,但我们当初从大鲜卑山走出来的时候,追求的难道就仅仅是强大么?如果在强大的同时却背着我们当初发誓要建立的国度越走越远,那这种强大还有意义吗?我的力量与你的才智只能是作为仁义的辅佐,而不能成为强权的俘虏!”
    杨应麒道:“二哥,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是那走不通啊!我们的力量,还没法去到那一步,至少在过程上不可能那么理想化。”
    曹广弼道:“如果不能完全得到,那么就部分放弃!”
    “放弃?”
    “放弃!放弃一些让我们左右为难的利益!”
    杨应麒低下头道:“可是,那不是我们几个人的利益,那是汉部的利益,是所有组成了汉部的人的利益。二哥你不能为了你的理想而让别人放弃他们的利益!”
    “我的理想?”曹广弼道:“难道那不是我们汉部的理想么?”
    杨应麒道:“汉部大了以后,部民们理想也就变了。如今仍然像二哥你这么想的人,其实已经不多了——实际上我一直以为,二哥你也早就不这么想了。我以为这些年的战争会让你有所改变。”
    “嘿!改变?”曹广弼道:“我确实是有所改变,可那不代表我可以接受没有底线的退让。无论如何,我会坚持我的看法,至于大哥怎么处理,那就看他的了。”
    曹广弼走了以后,陈正汇从隔壁走了过来。说道:“正汇简直不能想象二将军竟然会这样迂腐!在我心中,一直以为他虽然有些执着,但处分大事并不缺乏变通。”他一直在隔壁旁听,但不是窃听。曹杨两人的话本来不需要避他,只不过他觉得自己不在场的情况下他们两人会相处得更加从容而已。
    杨应麒听了陈正汇的这两句话却连连冷笑。
    陈正汇奇道:“七将军笑什么?”
    杨应麒道:“我笑你根本就还不理解二哥!”
    陈正汇道:“正汇哪里错了么?”
    “你也没错,只是没弄明白一件事情而已。”杨应麒道:“二哥并不是不知利害,他刚才那样说话,只因为对象是我!其实他也知道大哥的难处,知道我的难处,知道汉部的难处。”
    陈正汇道:“既然如此,他为何却还说得如此……如此不留余地?”
    “因为汉部现在已经有人站在赤裸裸的利害立场上了,所以他要站在另外一个立场上来说话。”杨应麒道:“而且,有些话,他已不必说,至少不必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