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帆战船时代,抢占上风头,就意味着获得了远超过敌船的速度,以及速度带来的巨大撞击力,对于取胜至关重要。
船上的操帆手听到命令,立刻解下帆索,挑整着帆面,以便更好的借助风势,操帆并不是个简单的过程,甲板上顿时忙成一片。
船老大站在望斗里,并没有下来,他双目炯炯的注视这海面上出现的船只。随着距离拉近,他已经从最初的只能看到船帆,慢慢看到了船身,但距离太远,依然看不真切。
船上的货物还没出售,船上的众人,其实并不愿意碰上其他的海船,特别是不愿意碰到海盗和荷兰人的船只,但这艘船迎面而来,却挡住了他们的航道。
韩桦来到船舷边上,向海面眺望,此时他也能看见来船的船帆了。
“最好别是荷兰人的船!”
一旁几名护卫,也面带沉重之色。
靖海商号因为承接了为水师造船的任务,所以商号自己的船只,也吸收了官船的特点,要比一般商号的船只更大更坚固,而且还有精锐的护卫,碰见一般海盗并不畏怯,但荷兰人毕竟是纵横海上多年,能从极西之地,穿越重洋来到南洋,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大海之上,虽然看见了对方,但实际上距离却极远。
此时离发现船只,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两船飞速拉近距离后,望斗上的船老大,才看真切。
那艘船由南往北而来,有三桅,船首还有一杆斜帆,典型的夷船。
船老大脸色一变,向下面喊道:“是夷船,控帆,摆舵,避开他!”
闻声甲板上的人顿时紧张起来,船尾的舵手,与操帆手立刻合力,使者船只偏离航线,避开与夷船相遇。
船老大匆匆从望斗上下来,指挥水手操做船只,而这时望斗上的王富贵,却忽然大喊道:“掌柜,夷船也在转舵,想要拦截我们!”
韩桦听了,几步窜到左舷边,果然见夷船也偏离了航线,两艘船的航行轨迹,如同一个倒掉的“八”字,迟早要相遇。
韩桦见此,知道这艘夷船明显就是想拦截他们,而福船的速度比不上夷船,这一仗已经不能避免,不是他们干翻夷船,就是他们被丢到海里,他顿时回头喝道:“弟兄们,拿好家伙,准备拼命了!”
大海上没有王法,人死了船被劫了,连尸体都找不到,作恶的得不到惩戒,冤死的也无处伸冤。
船老大也明白眼前的情况,他走上船楼,当即也吩咐道:“弟兄们,保下船只,每人发银二十两,砍一个脑袋再加二十两,不设上限,若是抢下夷船,商会拿一半,剩下的货物,大伙儿平分!”
这海上贸易风险极大,既要与天斗,也要和人斗,但获利也丰厚,从傅掌柜开出的条件,就可以看出来,这奖励比五忠军斩杀建夷的奖赏还要高出几倍。
船上的众人也不是刚下海的新人,知道这时后想躲是躲不掉了,那便不如放手一搏,大伙儿不在陆地上待着,不就因为下海能挣钱,能有机会出人头地么?
“富贵险中求,干他娘的!”韩桦配合这船老大吆喝一声,军中之人擅长鼓舞士气。甲板上的护卫水手们,也全都叫唤起来。
船老大见此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走下船楼,除了腰间挂着的苗刀外,又拿了一把鸟铳,娴熟的将药囊中的药子倒入铳内,有用搠杖捣实药,再装好铅子并再次捣实,而后又打开火门放上点火药,最后关闭火门,装好火绳只等临敌点火。
这一系列繁杂的动作,便可看出船老大是个老手。
韩桦知道,船老大的资历,要比他还早,是跟随衡阳王守过扬州的,只是因为年纪大,并没有被编入军中,当时只是作为助战民壮,等撤出扬州后便被安置在了琼州。
引航的秀才吴世昭,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海上遇见这种情况,但他心中依然有些恐惧,可这一次他并没有向之前一样躲入船仓中。
他并非完全是个书呆子,只是内心矫情,自视很高,内心孤僻又孤独,却又拉不下脸与下面的人交流,他也晓得遇见这种情况的后果,弄不好整船人都要死,躲着没有用处,反而会像上次一样被人耻笑,所以他并没退缩。
这船上的关系与陆地上却有些不同,就算是船老大对普通的水手也得客客气气,因为大家同舟共济,少了谁都不行,船都到不了岸,关系很平等,这对于传统社会的书生,显然不太适应。
吴世昭很不适应,在岸上读书人受人尊敬,在海上他也被尊敬,但并没有因此便高人一等,所以他想逃离,但现在显然要先同舟共济,渡过眼下这一关。
他放下书籍,从货物上站了起来,走到甲板上堆积的兵器旁,从里面挑选了一把胁差,几名护卫见了少不了一番笑话。
这是上次船队遇见一艘岛津氏的朱印船,一番血战后的战利品,乃是岛津家的一名武士所带之物。日本武士通常穿着花里胡哨的和服,踩着木屐,腰里通常插着两把刀,有的也插着三把,跟个暴发户似的。
这武士的佩刀,是有讲究的,长点的是打刀、太刀,那是用来砍人的,短点的叫胁差,主要用来剖腹自杀,也不知道日本武士成天带着一把用来自杀的刀干啥。
吴世昭拿的刚好是把胁差,也难怪护卫笑话,但他却不晓得,读书人的自尊又受到了伤害,而正在这时,韩桦却将一杆鸟铳递了过来,“隔的远时用他!”
鸟铳不比弓箭,步骤虽然繁杂,射速也慢,却适合没啥力气的新人使用。吴世昭没有拒绝,接过了鸟铳,韩桦又从兵器中给他拿了一把倭刀,也是因为轻便,适合吴世昭使用。
接着他便自己也拿了支鸟铳,装填弹药,吴世昭把刀插在腰间,看着装一遍,立刻就会了。
“是荷夷的船!”就在众人在甲板上准备武器时,望斗上的王富贵突然再次大喊。
随着距离接近,船只的轮廓便更加清晰,原先只能判断是西夷的船,但现在已经可以看见桅杆顶部,一面黄白蓝三条旗迎风猎猎,确实是荷夷的船。
其实对于大明海商而言,在广阔的海面上,无论是荷兰人,还是西班牙、葡萄牙都是危险的,只是此时荷兰人的威胁要更大一些。
甲板上的人听了,动作便更加迅速起来,大海不比陆地,可以钻山进林,荷兰人的船又以速度快而闻名,若是下午,他们还可以考虑拖到晚上,利用夜色逃脱,但此时还是上午,基本没有摆脱的可能,唯有拼死一战。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船距离拉近到四海里左右,荷兰人的船上忽然冒起一阵硝烟,一声“轰”的巨响传来,两枚铁弹在距离福船百余丈的海面上溅起两道水注。
韩桦吐了口唾沫,暗骂一声,“隔那么远,打的着么?”
此时的火炮,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准头都不高,陆地上的打不准,更别说是在颠簸的海面,去打移动的船只。
如果是大舰队对决,说不定能瞎猫碰到死耗子,侥幸命中,但是这两船单挑,荷兰人刚才的两炮,便纯粹是吓唬人,意思便是老子有炮,乖乖投降。
韩桦眼珠一转,忽然吩咐道:“把跑窗都放下,用油布将炮盖起来!”
船老大一听便明白了韩桦的意思,王彦最近才允许海商以团练的名义装备火炮火器,许多商号都还没有装备,靖海商号靠着强大的五忠军背景,最先装备,不过红衣大炮朝廷水师都比较紧缺,商号只能退而求其次,装备些佛朗机炮,但荷兰人显然还不知晓这一点,所以认为发炮便能将商船震慑住,轻松抢夺商船。
船老大当即也说道:“等韩头领发话,大伙儿再开炮。”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艘船逼近,间隔只剩下一里,期间荷兰人有开了几炮,但无一例外,全都落入了海里。
随着距离拉近,甲板上的气氛便骤然紧张起来,慢慢的望斗里的王富贵已经可以看清荷夷船上跑动的红毛夷,以及船上有多少红衣大炮。
王富贵是失地的农民,中国人乡土情节很重,只要在家乡饿不死,便基本不会远离故土,也只有像王富贵这样失去土地的人,才愿意出海冒险,不过冒险归冒险,但最好还是别死在海上。
看清荷兰人的船,王富贵心中庆幸,并非战船,于是忙向下喊道:“武装商船,侧舷红衣炮十五门,有红毛夷五十人左右,还有不少土人。”
甲板上的护卫和水手听了,约为松了口气,实力差距并不远,他们也有五十多号人,可以一拼。
这时荷兰人的商船上,一名荷夷站在前桅的望斗上,用自以为中国人能听懂的汉话大声叫喊。
福船上的人虽然完全听不懂,但也大概能够猜出来,是让他们停船。
荷夷喊了一阵,见没有回应,便下了望斗,对船上荷夷一阵鸟语。
片刻后,“轰”的一声声巨响接连传来,荷夷船舷上,十五门火炮,依次开火,炮身猛地一退,船身震动,硝烟升起,连着开出十五朵白色的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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