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阎王殿,齐舜眼前的景色果然为之一变。
原本阴暗血腥的气息已消失不见,齐舜终于又感到了清新的风和干净的空气。他转头看去,自己身后竟空无一物,原本的酆都鬼城和阎王殿竟像凭空蒸发了一般,当真奇怪得很。
这神族聚居之地果然大有玄机,这个古老的族类能凌驾于七族之上自然也有其道理。
再向前看,一个城镇展现在齐舜面前。这城镇并不太大,却繁华得很,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城门之上居然还隐约有士兵把守,看起来和大汉的城镇没什么两样。
齐舜踱步走进那城镇,迎面就是一条宽阔的大街。大街的两边店铺林立,顾客居然也络绎不绝,竟似比洛阳长安等大城还要显得繁华些。齐舜走在街上,饶有兴趣地望着两边来往的顾客,感受着他们面上的那份安宁和自在。
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吧。
大汉自战乱纷争以来,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就连那些原本繁华的城市也现出破败之相,这里虽然也不算富足,但在大汉百姓的眼里足以比天堂还要诱人。
当然,只要是城市就有富有贫,路边还有些衣不遮体的小乞丐蜷缩着半坐半躺着,他们都不过几岁,却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显然营养极为不足,连眼睛中都毫无孩童那天真明亮的神采。他们的面前摆着一个破碗,里面却空空如也,显然没有几个人对他们产生恻隐之心。
原来神族也和人世间一样,存在着不平和哀伤啊。这些小乞丐的背后,也不知有多少悲惨的故事,可就连神族的族长也同样没有办法为他们带来希望。
若是在平时,齐舜也很难会注意到这些处于生活最底层的可怜人,可现在这些人就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又如何能让他熟视无睹?
他走到一个小乞丐面前,拿出一小串铜钱,丢到那小乞丐的碗中。
那小乞丐好似没想到天上竟掉下来这么大的一块烧饼,赶忙把那破碗护到怀中,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齐舜,竟是连道谢都忘记了。
齐舜笑了笑,刚想转身离开,可没想到街上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蹿出数十个同样打扮的小乞丐,也都拿着同样的破碗,把他团团围住。有的跪在他的面前,口中喃喃叫着再赏点;有的干脆拉着他的衣服,要他买点东西吃;就连方才那个小乞丐,居然也仿佛不满足一般,还是在等着他更多的施舍。
齐舜怔住。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好心竟换来这样的境况。街上的行人有的也停了下来望着齐舜,那目光中竟没有一丝赞赏,反而满满的是幸灾乐祸的神色。
齐舜并不是不想施舍这些孩子,可他自己本来就没带多少钱,而且这么多的小乞丐就算让他分不够,给了这个就给不了那个,而且他自己也要吃饭睡觉,这些也都要花钱的。
看着这些如狼似虎般的小乞丐,齐舜这个堂堂剑圣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他的衣服上已经被拉得污迹斑斑,可那些孩子好像还有增无减。
齐舜忽然灵机一动,又从怀里拿出一串钱来,拉开了串着的绳索把铜钱往空中一洒,一把铜钱都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那些小乞丐看到地上的铜钱,都忙不迭地疯抢。可是人多钱少,抢到了的自然沾沾自喜,没抢到的却不甘心,和那些抢到钱的乞丐扭打到了一起。这个原本秩序井然的大街竟变成了一个殴斗的场所。
这些小孩都是市井的打法,片刻间就已有不少人挂了彩,而他们好似早已习惯,一派不抢到钱绝不罢休的架势。
这时又不知从哪里冲出了许多衣衫同样褴褛的妇人,应该是那些孩子的母亲。她们都尖叫着加入了战团,有的拉开自己的孩子,有的甚至帮自己的孩子去打别人,场面更是混乱不堪。
其中有一个妇人把孩子拉到一边,看样子是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想到那小乞丐居然指着齐舜叫道:“就是他,不给我钱,我只能抢别人的了。”
那小乞丐显然没占到什么便宜,钱没抢到,脸上还被人打肿了一块,做母亲的自然看不过去,冲了过来指着齐舜的鼻子骂道:“看你也是有钱人,怎么这么吝啬,孩子们向你要点钱,至于让他们抢成这个样子么?老娘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像你这样狠毒的!”
那妇人带了个头,其他吃了亏的妇人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地冲到齐舜面前,撒泼耍赖又哭又叫,有的已忍不住要从齐舜的怀里抢钱了。她们也许觉得齐舜看起来文质彬彬,应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这样的人是最容易欺负的。
齐舜怔住,然后苦笑。他活到现在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些人拿了自己的钱,却还把自己当作恶人,究竟还有没有天理?但他又能怎样,杀出一条血路?这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可在满大街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能这样做么?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齐舜耳边响起:“你看到了?这就是人性的丑恶。你一心为别人着想,换来的却是恩将仇报。你所保护的百姓又有几个值得你为他们流血流汗?就算你统一了天下,立于万人之巅,可同样也会发现自己的努力竟是那样不值,那些百姓依然冥顽不灵,战火和硝烟依然会笼罩你守护的那个世界。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去做这无谓的努力?还不如就此放手,在这里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算了。”
齐舜转头四顾,却看不到对他说话的人。不过他心中知道这必定又是神族的安排,眉头一扬高声道:“人本就有善有恶,若是为了这些许丑陋的一面就否定一切,那我们又算什么?我们又凭什么对人性做出评判?就算人性有丑恶的一面,我也要用更好的生活来让这一面永久地被掩埋起来!”
“永久?哈哈哈哈,你又凭什么说永久这样的话?”
“对于未知的事情我们自然不能妄下结论,但同样如果因为未知的风险而放弃现在的努力,那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又还有什么意思?”齐舜说着说着,反而冷静了下来。那些妇人虽然还在纠缠着他,但他已经不再手足无措。
“好!既然你如此执拗,那我也不勉强你。前面的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就自己继续走下去吧。”这话声方落,那些妇人和乞丐忽然凭空消失,大街上的行人也不再围观,仿佛这事从未发生一般。
齐舜抖了抖衣衫,上面的污渍虽然还很清楚,可他的心中却已平静地没有一丝涟漪。这些小乞丐虽然又给他上了一课,可并没有动摇他的信心和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