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虎懒洋洋的坐在雍门略显破旧的城楼上,就着几碟简单的菜肴,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在他的脚下,一队队神威营的士兵正不停的忙禄着,与周围一片宁静的长安城显得格格不入。
雍门,位于长安城西北,城墙高大坚固,各种守城器械多不胜数,历来都在长安城防体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当年征北军出征匈奴,便是从此门而出。不过在征北军还没有得胜时,却因为一场宫中的大火,使得当时的皇帝在几名主掌祭祀的官员的建议下,将雍门封闭,并同时将居住在雍门周围的数万百姓迁走。名震一时的雍门,便因这场莫明其妙的大火而成为一片荒凉之地,再加上这几年来闯入这里的人都无一例外的神秘失踪,使得众人将这里视为鬼地,再无人敢踏足。
听到陈博其中一个要求是要自己将神威营驻在这里,刘虎几乎以为陈博是在戏弄自己,不过等到真的到了这里,他才知道长安城竟然还有一个如此秘密的所在。虽然表面的雍门一带全是残墙烂瓦,但在这些假相之下却有着一个坚不可破的地下堡垒,足可容纳一只上万人的部队。即使是地面上那些看起来只需轻轻一推便会轰然倒地的墙垣,却有不少都是整块整块的花岗石筑成,只需稍做修缮,便可成为背倚雍门,方圆两里的坚固城堡。
看着摆在自己旁边那把精巧的弩机,刘虎不由感慨不已。在地下整整塞满十二个石室的武库里,各种各样威力强大的武器简直让他眼花缭乱,其中不少,更是从当年征北军中所改良而来,一直没有配备给任何一支军队。至于原来驻守在此的人员,全是从宫中宦官中挑选,而北边墙角那三个白骨累累的大坑里,想来就是参与修筑的工匠无疑。由此可见,当年那场所谓的大火,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皇族显然对这场混乱,早就有所准备,否则根本没必要瞒过所有的人,甚至连章盛也极有可能毫不知情。
刘虎无奈的笑了笑,站起身来看着脚下渐渐成形的城墙。只要再给他两天时间,他便可以完全修好这座雍门要塞,界时就算是赵长河亲自上阵指挥,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可以率神威营守至箭尽粮绝。陈博到底还是防着赵长河的,否则便绝不会将这里暴露出来,虽然这里外围的戒备是由他亲手布置,不过他不敢自信到可以防住任何人的刺探,前晚跟踪他那人,便可能是其中之一。要是赵长河知道了陈博这一举动,心里不知道会做何感想。想到这里,刘虎又不禁在想,陈博会不会暗中防着自己一手呢?对臣子不信任可以陈氏的优良传统,虽然陈博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但是刘虎却从未把他当小孩子看过。
正当刘虎胡乱的猜想之际,身后却传来熟悉的脚步之声,回头看去时,只见陈昱山和七两二人已拾阶而上。刘虎挥手止住正欲行礼的二人,笑着说道:“七两看来是给我带来好消息了。”得知屠一万身在长安,刘虎离开聚凤楼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七两带着几名神威营最优秀的斥堠展开秘密搜索,希望可以抢在其他势力之前找到他的下落。屠一万绝对是个强横无比的猛将,若是能为他所用,他的实力便会大增。在长安的这段时间,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手下可用的人太少,论武,神威营里几乎没人能在他刀下走上十合;论智,几名将领虽然不是愚蠢之人,不过却只能算得上平常之才,比起自己还略显不如。虽然给自己做事从来没出过半点差池,不过却只是依令行事,难有高明之举。
七两点了点头,颇有些赞赏的说道:“总算不负爷的嘱托,不过那人倒还真不简单,连我也瞒不过他的耳目。”
刘虎高兴的笑了笑,屠一万的实力只有他和杨诚最清楚不过了,七两追踪匿藏的功夫虽然比自己还要厉害,不过屠一万却比他更要高明。“那他怎么说?”刘虎心急的问道。
“全按爷的吩咐给他说了,他虽然有点怀疑,不过还是同意晚上一见,地点定在定北门石头巷的一个酒铺里。”七两恭敬的回道,旋即又补充道:“不过他说只能爷你一个人去。”
“好好!”刘虎心情大爽,似乎已经将屠一万招募在旗下一般。“昱山呢?你那总该有好消息了吧。”
陈昱山从袖里掏出一张纸片,递上恭敬的说道:“回爷的话,杨爷的飞鸽传书。”
“哈。”刘虎大笑一声,迫不急待的接了过来:“城里呢?今天又有什么新的消息没有?”现在他颇有些举目无亲的感觉,唯一可寄予希望的便是杨诚了,只有杨诚才能让他真正完全的信任,即使是把性命交到他的手上,他也没有任何迟疑。
“三位辅政大臣同时称病,并拒绝任何人的探问。和昨天一样,三家的家人这几天除了采买的仆人,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出门。两天后就例行的朝会了,大臣们已是议论纷纷。”陈昱山回道。
三人闭门称病对刘虎来说早已是预料之中了,现在恐怕三家的主要亲眷子女都已经不在长安了,不闭门谢客才是怪事。“羽林军那边呢?还是靠不上去吗?”刘虎随口说道。挖出秘道和那武库,便是摊牌之日了,刘虎现在只希望赵长河的动作再慢一点,让自己可以更充分的准备。
陈昱山摇了摇头,叹气说道:“以前我们真是小看羽林军了,没想到他们的布防这么严密,我看除了硬闯,恐怕怎么也进去不了。”
“昱山也不用自责,征北军可是赵长河从头到尾训练出来的,我们那些刺探的把戏,他要防还不是小菜一碟。”刘虎毫不为杵的说道。
陈昱山惭愧的点了点头,虽然刘虎的话说的在理,不过自他负责收集情报以来,还从来没有遭受到如此惨败。“不过刚才康信派人传来消息,说是营外几个地方的羽林军增加了不少,让他有些不安。”
刘虎敲了敲脑袋,沉吟半晌才皱眉说道:“赵长河不会现在就想跟我动手吧?闹起为他也没什么好处。康信手里只有一百人,是少了点。不过让他坚持一下,等这里差不多了,最迟明晚就让他把带过来吧,也不过太过紧张。”
“我觉得爷还是要小心。赵长河这几天大半时间都在城外,想来都是去了膘骑将军那里,说不定他真会动手抢走章明忠。”陈昱山提醒道。
刘虎点了点头,自语道:“这老家伙频繁走动,肯定是有求于章华,章明忠现在倒真成了个烫手的山芋了。”想了想,抬头说道:“就今晚吧,做得隐秘点,最好不要让那老家伙知道我们把人转走了,我倒要看看他要做什么。”
“那我马上派人去通知康信。”陈昱山赞同道,正要离去,却又似乎想起什么,转身说道:“对了,今天宫里传来消息,好像靠近长安有三十多个郡守纷纷上书,全是弹劾赵长河叔侄的。三辅大臣不在,其他官员又不敢擅自做主,就把奏章全都送到皇上那里去了。”
刘虎笑了笑,悠然说道:“等着看吧,这几天弹劾他的奏章会像雪片一样的送到长安的。”大陈的地方官员绝大多数都是三家提拔起来,很多甚至就是三家的子弟,这下子有够陈博头痛的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没有将三人离开的消息告诉陈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若是陈博问起他如何知情,他反而不知该怎么做答,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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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上,陈博沉着个脸,闷闷不乐的坐在龙椅上,周围的地上七零八落的满是各地送来的奏章。
“你知道吗,朕从登基起就盼着能亲自批阅奏章的那一天,可以现在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陈博指了指地上,对着刚进来的刘虎怅然说道。
刘虎随手拾起几本,看了看,故做不知的问道:“这些全是弹劾镇军将军的?”
“这还只是一部份而已。”陈博皱眉说道:“朝房里还有一大堆没搬过来。”
“这么多?”刘虎一脸惊讶的说道:“那皇上准备怎么办呢?”
“咚!”陈博重重的拍了拍几案,愤愤的说道:“有资格上奏的,差不多有九成都上了奏章,这哪里还是朕的朝廷!”
“只怕有些也是迫不得己。”刘虎一边拾着奏章,一边说道:“不过众意难违,皇上若是全然不理的话,恐怕也不大好。”皇帝虽然可以主宰天下,不过表面还是得尊重群臣的意见的,三辅大臣一着确认让陈博难以下台。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却让陈博更坚定了除去三家的决心,三家的实力实在太大了,已经严重威胁到他日后的地位。
“迫不得已?”陈博冷笑道:“他们都把我当小孩子,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帝吗?”
“皇上也不用动怒,只要镇军将军那边一有结果,大臣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刘虎偷偷的瞄了一眼陈博,恭敬的说道。这一次的突变完全是赵长河所挑起,他倒是看看皇帝会不会为他冒天下之大不违。
陈博叹了口气,一把夺走刘虎手里捡起来的几本奏章,用力掷出:“他也不是个好东西,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那里慢吞吞的,一天到晚只知道向朕索要权力。最可气的是,朕的手里都还没有什么权力!”
“那不如……”刘虎缓缓的说道。
“还不是时候。”陈博叹道:“朕还需要用他,要是现在放弃,那三家就再没机会治了。对了,朕让你办得事,办得怎么样了。”
刘虎伸出两个手指,自信的说道:“只要再给臣两天时间,绝对可以让那里固若金汤。”
“防范一定要严密,朕现在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陈博郑重的说道。
“这个皇上大可放心。”刘虎拍着胸口说道,虽然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哪敢表现出来。
陈博点了点头,神情也缓了下来。“现在朕能信任的就只有你了,你可不要负朕。”陈博盯着刘虎,似乎要看穿他一般。
“多谢皇上恩宠。其实皇上可以信任的,并不只有臣一个。”刘虎一边跪谢,一边禀道。
“哦?”陈博疑惑的问道,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刘虎不由心中一紧,看来皇上恐怕疑心自己像赵长河一样,推荐自己的亲信想要结党谋权了,当下急忙辩白道:“这人可是连大将军亲自推荐,难道皇上忘了?”
“大将军举荐的人成百上千,朕哪里记得了。”陈博不解的说道,搭着刘虎的肩站了起来。
刘虎扶着陈博,一边向殿下走去,一边说道:“可是能继承大将军生前封号的,却只有一人而已。”
“你糊涂了吧,大将军之位现在仍然空置,先皇生前曾说要朕亲政之后再由朕任命,现在哪有人担任大将军之职?”陈博歪过头看着弯着身子将就自己的刘虎,皱眉说道。
刘虎笑了笑,恭敬的回道:“皇上可记得大将军第一次出击匈奴,所获得的封号吗?”
“你是说……”陈博沉吟道:“忠武将军?”
“不错。”刘虎点头应道:“荆州捷报昨日已经抵达长安,难道皇上竟然不知?”
“辅政大臣都闭门不理事了,他们除了拿这些事来烦我,还会告诉我什么!”陈博忿忿的说道,显然并没有收到荆州的捷报。
“皇上息怒,这样的事应该不会再存在多久了吧,还请皇上忍耐。连大将军对忠武将军都信任有加,相信定可成为皇上之助力。”刘虎安慰的说道。
陈博叹了口气,颇有些索然的说道:“三辅大臣称病,符玺郎也随之失踪,朕现在连圣旨都发不出去。忠武将军镇守荆州,朕总不能以手谕传召吧。”
“这也并无不可啊。”刘虎不以为然的说道:“按例新任的州剌史都要进京面圣,就算皇上发只传去口谕,相信忠武将军也不会介意的。”
“嗯。”陈博点头赞道:“若有忠武将军在,当然再好不过。”想了想,又说道:“我看还是不要忠武将军进京了。”
“为什么!”刘虎惊讶的问道。虽然现在是最为敏感之时,不过杨诚到长安完全是合情合理,任何人都不能有什么异议吧。
陈博正色说道:“现在形势并未明朗,忠武将军即使来也只能只身入京,一旦有变反而失了外援。与其一起被困,不如让他调兵镇守南阳,有事也可互相照应。”
“可是……”刘虎迟疑的说道。虽然陈博的话也是极有道理,不过有杨诚在身边和杨诚远在数百里外,感觉却完全不同。这种孤立无援的日子过得太久,他实在想能有人可以和他并肩做战了。
“不用可是了,稍后朕自会派人传旨,你还是安心办好你的事,若是办砸了,朕和你可都保不住了。”陈博不容否定的说道。
刘虎无奈的点了点头,低声应道:“臣知道了。”他也知道,现在还没混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召杨诚带兵入京的话,不仅不合规矩,反而会引来朝臣的猜疑,使得形势更加复杂。“对了,皇上准备如何处置章明忠?现在神威营外可有不少羽林军,臣实在担心……”
陈博笑了笑,自信的说道:“镇军将军胆子虽然不小,不过现在他还不能没有朕的支持,朕已经再在告诫他要与你和睦相处,你大可放心。至于章明忠……”沉吟片刻,陈博继续说道:“今晚就把他带去雍门,给他匹好马,放出城去就是了。”
“放走?”刘虎疑惑的问道,章明忠现在也算是一个关键人物了,就这样放了他实在有些不甘心。况且行剌皇上的事还远没有结果,虽然现在连皇帝也对赵长河有所不满,在提防着他,不过到底他还是想以确凿的罪名将赵长河扳倒,而不是等到皇帝真的容不下他的时候。一想到陈博要把长安的军队交给他来指挥,他心里便千万个不愿,若是能在之前扳倒他,那对自己无疑是最有利的。拥有数十万大军的赵长河,至少比现在要难对付百倍。
“嗯。”陈博点头说道:“至少那个孙进,就便宜他了,今晚就结果他吧。不过这事也要做得隐秘,杀了他之后,找个人假扮他,继续关起来。”
“杀了孙进,我们就再无法查出是谁指使他来行剌皇上的了。”刘虎郑重其事的提醒道。
陈博挣开刘虎的手,一边走回殿上,一边说道:“不用再说了,你马上去办吧。”刘虎还欲再言,不过看陈博这样子显然不想再听他说了,当下只应声退去。
陈博坐回龙椅,用手支着额头,陷入沉思之中,显然这一连串的事情,让他也头疼不已。
“你答应过我不杀他的?”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陈博身后传来。
陈博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他不该杀了老公公。”
“唉……”一声叹息之后,殿中又陷入沉寂,隔了良久,那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会不会真的太心急了?”
“事情已经这样,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了。”陈博果决的说道:“现在我们能靠的就只有自己,你那边可要加紧准备,不然一切就真的全完了。只要父皇没有骗我,我就绝不会输!”
“我知道……”声音渐行渐远,显是那人已然远离。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陈博脸上浮出与他年龄全然不符的坚毅之色。“历代先祖都没做好的事,就让朕来做个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