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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态度问题
    逃兵,是一项有着光荣历史的职业,很多名垂千古的牛人都客串过这一绝对不光彩有角色,着实为逃兵这一行增色不少————比如说管仲。他当逃兵的理由很简单:家里还有老娘要养,如果他战死了,老娘就得饿死,一尸两命啊!相信管仲绝对不是第一个出于这种原因当逃兵的,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眼前就有一大波人出于同样的原因要逃跑,而且他们的情况更加糟糕,如果他们战死了,饿死的可不仅仅是老娘,而是一家数口!他们有充足的理由逃跑,为了自己那个通风采光效果一流,除了四堵墙壁什么都没有的家,他们必须活着回去。
    只是,他们似乎没有想过,城里这几万人很有可能会因为他们的逃跑而死在建奴的屠刀之下。
    方逸之慌慌张张的赶了过来,比起昨晚来,他好歹也有了点进步————这次是穿着鞋子出来的。见守军大多都扔掉了武器,他大惊失色,厉喝:“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大敌当前,你们不思杀敌报国,反而要逃跑,该当何罪!”
    军汉们沉默不语。这种沉默不是因为被训得没话可说,而是懒得鸟你,当你放屁。
    杨梦龙苦笑:“方大人,你省省吧,就算你说到嘴干,他们也不会听进一个字的,这些大道理又不能当饭吃,当衣服穿!”
    方逸之大怒:“你————”
    杨梦龙附到他耳边,指了指那个被自己打得血流满面的老军汉,压低声音说:“方大人,你看看他们,他们像一群士兵吗?像叫花子更多一些吧?他们穷,他们家里更穷,一家大小全靠他们养活,如果他们死了,全家都会饿死!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我们连让他们吃顿饱饭,穿一套新衣服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去为了这座县城死战?”
    方逸之窒了窒,看看这些面有菜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军汉,不得不承认杨梦龙说得有道理。卫所的军汉生活有多悲惨他略有耳闻,这不,听说建奴入寇,本地卫所的士兵就逃光了,迫使他不得不留下张千户帮他守城,哪怕张千户和他的手下手脚很不干净,欺男霸女,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现在张千户跑了,指望这些混得比叫花子还差,已经一盘散沙的军汉舍命死战,他还不如把这些军汉通通掐死让他们重新投胎,练就十八般武艺再来帮他守城更现实一些。他苦笑:“我也知道卫所官兵战力极差,可是你也看到了,除了他们,我们兵吗?”
    杨梦龙说:“那也不能又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想让人家给你卖命,好歹得给点好处吧?就好比大人要分我的功,但至少也给了我很多好处一样……”
    方逸之咳嗽一声,暗示杨梦龙注意一点,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杨梦龙嘿嘿一笑,看来古人的脸皮还是薄了点,放在二十一世纪,这算个屁啊,没吵得面红耳赤都算好的了。他正想说话,被城外一阵喧嚣给打断了。城楼上有人叫:“建奴来了!”杨梦龙顾不上那到多,三两下爬上一座箭楼,一眼望去,好家伙,好几百名后金骑兵正策马朝城门这边冲过来呢!他们一路欢呼,洋洋得意,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而事实上,他们确实是打了胜仗,不过跟他们以往那只能用恐怖来形容的战绩而言,这算不了什么大胜仗:
    在城墙上无数军民近乎绝望的目光中,数百名后金骑兵策马飞驰,每个人的刀尖枪尖上,都挑着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张千户、张郁、种副千户、胡百户、刘百户……这些家伙以及他们的家丁、亲信,都变成了一颗血淋淋的首级,被人挑在枪尖上耀武扬威!两百来颗人头就在自己眼前晃动,那情景甚是骇人,方逸之当场就吐了,不少军汉也吐了,甚至哭出声来。不管张千户这些军官还有家丁怎么欺压他们,让他们恨之入骨,看到这么多人一转眼就被杀了个精光,脑袋被人挑在枪尖上示众,军汉们总有几分兔死狐悲,心中的绝望,难以形容。杨梦龙也是一阵恶心,这几天经过那么多被杀得连只活鸡都没剩下来的村镇,死人见多了,可是这么多血淋淋的人头,倒还是头一回见,他差点就吐了出来。
    城墙上弥漫着惊怖的气氛,鸦雀无声。
    牛录额真对于这个效果很满意,他停在两百步外,把张千户的人头高高举起,叽哩咕噜的一通鬼叫。太远了,听不大清楚,这个死鞑子死活不肯走近一点,没办法,昨晚那一记冷箭把他吓着了,谁知道那个变态的神箭手在不在,靠得太近是会有生命危险的!两百步,别说弓箭射不到,就算是最强的弩也射不中,除非用床弩吧,不过貌似明军已经很少装备床弩这玩意儿了……两百步,安全的。他咕噜完了,一挥手,一名包衣奴才硬着头皮策马上前,扯开喉咙开始翻译:“城里的明狗听着,你们的千户已经抛弃了你们,自己带人逃跑,被我们斩杀干净了!你们最能打的那些家丁已经死光了,这两百多颗首级已经可以证明,跟后金勇士对抗只有死路一条,识相的赶紧开城投降,否则……”
    杨梦龙懒得听了,这年头,连汉奸都不大专业,喊话的水平比起抗战时期的汉奸差得太远啦,都没兴趣去听。喊话都没人愿意听的汉奸,是最最失败的汉奸,不过人家吼得声嘶力竭的,总该作点回应吧?他也冲箭楼下面吼了一嗓子:“戚破虏!”
    戚破虏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小跟班了,看到他风风火火的冲出来他也跟了出来,而且背上了杨梦龙那具标志性的强弩。杨梦龙一叫,他马上应了一声,噌噌噌几下爬了上来,把强弩交给杨梦龙。杨梦龙二话不说,踏弦上机,戚破虏目测一下距离,说:“一百三十步,射那个包衣奴才应该射得到。”
    杨梦龙说:“射那个奴才有什么意思?要射就射那个牛录额真!牛录额真的脑袋太值钱了,弄一个过来能当千户呢!”
    戚破虏直撇嘴:“你想当官想疯了!两百步呢,就算是把李广、养鹞基、黄忠这等神射手请来也射不中,你还是省省吧,这样一支弩箭可是很贵的!”
    杨梦龙手脚麻利的装好弩箭,开始调整瞄准镜上的表尺,目标果然还是那位正在耀武扬威的牛录额真:“能不能射中是技术问题,射不射是态度问题,我的态度就是他冒一次头我就射他一箭,多射几箭总会有射中的时候!”
    戚破虏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准备开溜。你这一箭射过去,不管能否射中,后金骑兵都必然会冲上来放射报复,箭楼正是他们重点报复的目标,还是早点溜之大吉为妙。
    那个包衣奴才还在忠实的充当着复读机的角色,一遍遍的重复着牛录额真的话,而牛录额真则自信满满的在那里等着,等着明军开城投降,然后大开杀戒,用这满城百姓来给他的儿子塔克潭陪葬。以他的经验,明军虽然规模庞大,但是能打的部队也就明军将领麾下的家丁,杀光了这些家丁,明军就崩溃了。这一次他很轻松的将逃出城去的张千户连同整个千户所百户以上的军官以级这些军官杀了个精光,光是家丁就杀了八十多个,明军应该没有勇气跟他们对抗了,投降吧,早点把脖子伸长领刀吧,这样你们省事了,我也省事了……
    一名白甲兵却注意到了箭楼的动静,一指箭楼:“主子,你看那边!”
    牛录额真眯眼望去,咦,明军爬那么高干嘛?该不会又是想射他吧?开玩笑,隔了两百步呢,有什么弩射得这么远!他轻蔑的笑笑:“不就是两名小兵吗,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名白甲兵说:“怕就怕明狗打算故伎重施,想暗算主子,主子还是小心为妙。”
    牛录额真说:“无妨,无妨,谅他们……”话音未落,杨梦龙在那边鬼叫一声:“哥们,来,笑一个!”一扣机括,噔!一支弩箭暴射而出,直奔牛录额真而来!利箭破空之声尖锐刺耳,牛录额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闪电般趴到马背上以缩小目标。事实证明,他这是自作多情,因为杨梦龙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的马。太远了,三百来米呢,哪怕是精确度极高的狙击弩也很难准确命中目标,而小杨同学又没有浪费弹药的习惯,于是找了个容易命中的目标————马的块头比人大得多,反应又慢,好,就你了!
    “唏————”凄厉的战马长嘶声响彻战场,牛录额真那匹心爱的枣红战马马颈处飙出一道血线,人立而起,然后撒开四蹄狂奔,没办法,这一箭没射中要害,可疼得厉害,战马也发了性子,不受控制了。牛录额真险些拼命夹紧马腹,抱住马颈才没有被抛下来,却也颠来颠去,狼狈之极,守军见状,无不哈哈大笑,畏敌之心大减!牛录额真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战马,见城墙上的守军一个个笑得东歪西倒,恼怒之极,放声咆哮,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会扑上去咬杨梦龙一口的。该死的,昨晚被你暗算了一回,险些没命了,现在我都躲到两百步外了,你还射!放着那个离你那么近的包衣奴才不射,专门射老子,射不中人就射马,你有毛病是吧?老子跟你有多大的仇啊?他麾下的士兵也看不过去了,纷纷指着城墙破口大骂,懂几句汉语的纷纷叫:“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好汉,有种就出来跟我们对射!”守军不甘示弱,马上就骂了回去:“就你们那点能耐也配跟公子正面交锋?回去苦练二十年再来吧!”毒舌一点的笑着说:“只怕他们的本事都是跟师娘学的,撑死也只能把箭射出六十来步,跟杨公子一比差远了!”城上城下口水纷飞,脏话连篇,好不热闹!
    牛录额真拔出插在马颈的那支箭一看,气得面色发青。这支箭的制式跟昨晚那支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么短的时间内差点被人家暗算了两回,任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冲那位差点吓尿了的包衣奴才咆哮了一通,包衣奴才苦着脸上前,冲箭楼拱了拱手,说:“那位壮士,我家主子说他很佩服你的射术,认为你的射术出神入化,放眼天下,你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但是他对你这种躲在暗中放冷箭的做法很不认同,说如果你真的是一名勇士,就请站出来跟他面对面的决一死战,他愿意绑住一只手来跟你打!”
    戚破虏破口大骂:“你的主子两次差点死在公子箭下了,还有脸要跟公子决战?还绑住一只手跟公子打?什么玩意!”
    杨梦龙则笑嘻嘻的说:“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老子天生就喜欢躲在暗中放冷箭,这个纯属个人爱好,与人品什么的无关,他不用激我,激我也没用。你告诉他,我很佩服他的身手,居然两次躲过了我的狙杀,希望他能一直保持如此敏捷的身手和反应能力,因为我给他留了十三支箭,我希望这十三支箭里会有一支穿透他的胸膛,把他钉在这片他本来不应该来的土地上……当然,我这个人是很敬重好汉的,英雄惜英雄,我真心希望他能躲过接下来这十三支箭……行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赶紧回去回话吧,不然我会在这十三支箭里分出一支给你的。”
    那位还想套出杨梦龙的身份的包衣奴才一听,像被射了一箭的兔子似的撒马便跑,一直跑回到牛录额真身边,结结巴巴的把杨梦龙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牛录额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痛恨,愤怒,无奈,更多的还是恐惧。想到有那么一个变态的神射手躲在暗处,随时给自己一箭,他就头皮发麻!他再次瞪了一眼那座该死的箭楼,一挥手,撤,等蒙古人来了再收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