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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藩王发疯记4
    大批佃户齐聚南阳城唐王府门外,战战兢兢,脚在初春的寒风中冻得发红也不敢吱上一声。他们心里忐忑不安,唐王居然要见他们?对于一个老实巴交的老百姓来说,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布衣与王侯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什么时候有过交集了?他们心里都很害怕,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朱聿键走了出来,见这些佃户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破旧,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眉头,对管家说:“去,拿些馒头给他们垫垫肚子。”
    管家不以为然:“一群泥腿子,能见到世子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用得着对他们这和么客气么?快快把话说完然后打发他们走就是了!”
    朱聿键沉声问:“你是世子还是我是世子?”
    这位唐世孙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一旦发怒,颇为威严,管家给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说了,下去指挥下人把馒头一桶桶的抬出来,一人一个的发下去。这下子那些佃农更加不知所措了,望着这又大又白的馒头,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管家不耐烦的说:“世子赏人你们的,赶紧拿着!”十分凶恶,不过对于佃农来说,这面孔反而十分亲切————和颜悦色的王爷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他们害怕!他们诚惶诚恐的道谢,接过馒头,然后也不管是凉还是烫了,没命的往嘴里塞,给噎得直咳也舍不得吐出来。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朱聿键才走到他们面前,和颜悦色的说:“我乃唐世孙,朱聿键,也是你们的东家,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有些事情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佃农们赶紧跪下:“世子请讲,世子请讲!”
    朱聿键说:“大家都起来,我们站着说话,随意一些就好。”等大家站起来之后,他看着那一张张苍老的脸,说:“大家都是我唐王府的佃农,为王府耕田打柴,捕鱼采药,你们替王府干活的时间,甚至比我的年龄还要长,大家辛苦了!”
    佃农们都愣了一下,这位世子真是太客气了,客气得让他们浑身不自在啊。几百年来,他们做牛做马,何曾有人跟他们说过一声“辛苦了”?只怕这位世子还是头一个吧?有人心里嘀咕:“嘴里说得那么好听,鬼才知道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果然————
    在所有佃农惊恐的目光中,几名王府健仆合力抬出一大筐文书,看上去像是账本。朱聿键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说:“我这几天抽空查看了一下这些账本,发现你们大多都拖欠了王府不少租子,甚至欠了王府不少钱,这一年年的拖着,都拖了十几年了!”
    所有佃农面如土色,呼啦一下跪了下去,连声哀求:“世子,并不是我们故意拖欠,实在是年景不好,我们就算将所有收成都交出来也不够交租子啊!求世子行行好,再宽限些时日,我们一定尽力将拖欠的租子交上,把钱还上!”
    朱聿键皱着眉头说:“这一年年的拖下来,利滚利的,你们还怎么还?”
    佃农磕头如捣蒜:“求世子大发慈悲!求世子大发慈悲!”
    朱聿键打了个手势,王昭拎来一桶油浇在那一大筐账本上,递上火折子。朱聿键往火折子吹了一口气,将火折子吹着,然后往筐里一扔,熊的一下,火焰翻腾而起,将那一本本或散发着油墨清香,或泛黄发霉的账本吞噬。顿时,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中了定身咒似的看着那团越冲越高的大火,微微张着嘴巴,合都合不拢,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聿键说:“这些都成了烂账了,一笔笔的算,你们累,我更累,所有干脆一把火烧掉,大家都一身轻松。”又拿起一撂厚厚的契约,说:“这些都是大家的卖身契,就是这份卖身契把大家变成了奴隶,让你们受苦了。现在————”像扔块砖头似的将卖身契往前一扔,那一撂厚厚的卖身契都给丢进了大火里,“我释放你们,从此,你们都不再是我唐王府的农奴了,你们自由了。”
    这一次,大家已经不是吃惊了,而是呆若木鸡!数千道不敢置信的目光集中在朱聿键身上,所有人心里都闪着同样的念头:“他是不是疯了!?”
    全场一片死寂,只有烈焰飞腾偶尔发出几块爆裂之声。
    不过,这份沉寂马上就被打破了,几个服饰华贵的中年人带着一大帮奴仆急匆匆的杀了过来,看到一大堆账本和契约正在大火中燃烧,不禁大惊失色,冲那帮奴仆叫:“救火!赶紧救火,把账本和卖身契捞出来!”
    那帮奴仆应了一声,上前要救火,王昭刷一声拔出横刀,护在火堆旁,寒声说:“不怕死的只管上来!”这把横刀是杨梦龙送给朱聿键的礼物,朱聿键不会武功,又送给了他。他身材本来就颇为高大,背后是翻腾的火光和滚滚浓烟,手中横刀刀刃在火光映衬之下寒光闪闪,令人胆寒,那些看似凶恶的奴仆骇得连连倒退!
    为首那短须中年人厉喝:“王昭,此府我唐王府的家事,哪有你一个奴仆说话的余地!滚开!”
    王昭说:“如果世子让我走开,我就走开,世子让我守在这里,而你们硬要上来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短须中年人拿这个倔强的武夫没办法,把火撒在朱聿键身上:“你是不是疯了!?你是嫌钱烫手还是怎么的?赶紧让他滚开,把这些账本捞出来!”
    朱聿键冷冷的盯着这个家伙,就是这位道貌岸然的叔父害得他和父亲一起被囚禁了整整十六年之久,更毒死了他的父亲,这个仇,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快意,冷笑着说:“这些都是我唐王府的财产,与你何干?”
    福山王咆哮:“这些是唐王一脉的财产!我们都有份的!”
    朱聿键说:“福山王府每年应得的布匹钱银我一分都不会短你们的,现在请你们离开,让我把正事处理完,好吗?”
    福山王气得一张脸青一块白一块,胸膛像个风箱起的一起一伏,脖子青筋毕露,十分吓人,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一拂袖,带着滔天怒火离开了。在他看来,这个侄子肯定是疯了,父亲将家业交给他,唐王一脉算是完蛋了!
    大火继续熊熊燃烧,整整烧了小半个时辰,才把那堆得跟小山似的的账本烧完。
    大家也陪之位发疯了的世子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等火焰渐渐熄灭,确定都烧干净了之后,朱聿键说:“从今天开始,大家都自由了。”
    佃农们这才相信朱聿键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心里却越发的恐惧————他们都没有田地了,给唐王府当佃农虽然辛苦,但好歹还有一口饭吃,现在朱聿键让他们走,他们往哪去?朱聿键看出他们的心思,对管家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也不看管家那活像死了老娘的哭丧脸,带着王昭快步返回府中。
    管家那副表情像哭又像笑,垂头丧气的上前一步,拿出一个本子,开始宣读。
    回到书房里,王昭有些担心:“世子,这样做真的可行吗?”
    朱聿键反问:“为什么不行?”
    王昭说:“我总觉得太过草率了一些。”
    朱聿键说:“我却只恨做得太迟了一些。杨梦龙就是这样带着一群穷得当当响的军户,一锄一锄刨出了现在舞阳卫那红红火火的局面,他能做到,我同样能做到。”
    王昭说:“怕就怕大家不知道世子的苦心,要说闲话!”
    朱聿键说:“爱说就让他们说个够好了!”他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喃喃说:“老百姓过得太苦了……这么冷的天,连双鞋子都没穿,打老远我都能听到他们的肚子在咕咕叫……”
    王昭叹了一口气,说:“世子真是菩萨心肠。如果世子是皇帝,重用杨大人、方大人这些有才干的官员,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朱聿键倏地睁开双眼,迸出一缕厉芒:“瞎说什么!?”
    王昭骇然跪下,说:“属下失言,请世子怨罪!”
    朱聿键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管好自己的嘴巴,当心祸从口出!”
    王昭连声说:“是是是,属下明白了!”
    这时,阵阵欢呼海啸似的一浪高过一浪,涌进书房里,其中还夹杂着“世子千千岁”的高呼,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爱戴,都是不曾有过的。朱聿键微微一笑:“看,奏效了。人还是那些人,可是换了个方法,却能让他们感恩戴德,舍命相报,而不是消极殆工!”
    王昭凝神倾听着,只觉得那欢呼越来越响亮,像是要将整个唐王府掀翻似的。他不禁说:“看来杨大人真的给世子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啊,现在别说让他们去种田,就算让他们冲锋陷阵,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朱聿键笑着说:“也不算什么好主意。他只是告诉我,爱戴从来都不是没有代价的,想要得到,必须先付出……如果你想吃到美味的火腿,得先让他们吃上香肠,这叫双赢。”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银票递给王昭,“把这个给杨将军送去,告诉他,他该把种子、磷肥、钢制农具给我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