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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夜战 1
    夜间突围是阿巴泰的主意,他很清楚,等天一亮明军就会从四面八方发动猛攻,以铺天盖地的炮火和凌厉的排枪、弩箭将他们这两万好不容易才挣扎着逃到复州的将士淹没。眼下后金粮秣耗尽,就连箭支也所剩不多,如果明军真的全面进攻,他们很快就会沦为被屠杀的对象,只有趁着明军立足未稳,各部之间配合缺乏默契,强行突围,逃往盖州,才有一线生机。至于逃到盖州后明军的舰队会不会不依不饶的追过来,依葫芦划瓢的将盖州也当着他们的面炸成一片火海……阿巴泰不愿意去想,豪格和莽古尔泰也不愿意去想,毕竟,只有冲出了明军的包围,他们才有资格去想这些。
    女真武士那身骨子确实异常强悍,吃了一顿马肉,休息了大半夜,他们的体力便恢复了大半,在明军最困倦的时候悄悄的爬了起来。没有鼓起勇气逃到明军那边的包衣奴才在主子的严令之下悄悄爬到铁丝网前,抡起斧头拼命地砍那些木桩,或者将剩余的马车全部拆了,把木板架到铁丝网上,好让主子从容翻越。但明军的警觉性不是盖的,尤其是东江军,跟后金打了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头?虽然托杨梦龙的福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是对后金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是没有彻底消失,哪怕是睡着了也睁着一只眼,后金这番动静当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他们在铁丝网上系了不少罐头盒,包衣奴才们这么一折腾,罐头盒当当作响,半睡半醒的哨兵顿时就被惊醒了,睡眼矇眬中看到后金的营地沸腾开来,大惊失色,拿起号角拼尽全力吹响。号声一起,所有明军都被惊醒了,后金知道偷丛破坏铁丝网是不可能的了,当机立断,由偷袭转让为强攻,无数战兵手持大盾,如墙推进,包衣奴才更是抡着大斧疯狂地砍着木桩,试图将铁丝网砍倒。
    东江军将领怒吼:“放箭!放箭!”
    东江军的弓箭手纷纷拉开滑轮弓,照着后金猛射。他们的滑轮弓张力达到惊人的四十公斤,与著名的英国长弓不相上下,再加上精铁铸造的三棱形箭镞,杀伤力自然十分惊人,一轮箭雨过去,那些包衣奴才大多被射成了刺猬,倒在血泊之中。射士擎起山桑弩射出一排弩箭,惨叫声震天动地的响起,侥幸没有被滑轮弓射中的包衣奴才身上插着好几支一尺长的弩箭,仆倒在地蜷成了个大虾球。
    刚解决完包衣奴才,一道盾墙推了过来,这些大盾宽四十公分,长一百五十公分,三厘米厚,几乎将整个人都给遮住了。大概是被明军的弩箭射怕了,后金战兵还特意在大盾表面糊了厚厚一层泥土,虽然份量增加了不少,但也加强了防御能力,明军弩箭飞蝗似的射在盾牌上,愣是射不穿。后金弓箭手就躲在盾墙后面,擎起复合弓嗖嗖嗖一阵抛射,数以千计的利箭破空而出,在土垒上据地而射的明军顿时被笼罩在箭雨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中箭倒地了。仗着盾墙的保护,后金弓箭手从容抛射,将一阵阵箭雨朝明军倾泄过去,手持重剑的战兵则扬起重剑,对着一根根被大斧砍掉了大半的木桩狠狠斩落。一根根木桩就这样被斩断,铁丝网出现了一个个缺口。
    弩箭拿那些该死的大盾没办法,铁丝网被打开一个个缺口,东江军都有点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们一直是配合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作战,没有独自面对过后金排山倒海的攻击,面对后金的疯狂突围,手足无措也是正常,毕竟一直以来东江军都是游击队。万幸的是,尚可喜和毛永俊双双赶到,尚可喜虽然没有参与过二王屯之战,但也详细了解过那场战役的细节,对河洛新军用投石索投掷手雷,炸得后金骑兵人仰马翻这一战术印象深刻,见弩箭射不动糊了厚厚泥土的大盾,当机立断,喝:“掷弹兵上!把他们给我砸回去!”
    五百多名东江军掷弹兵应声而出,咬牙切齿用投石索套住一枚枚咝咝冒烟的手雷,然后抡了几圈,用力一甩,手雷嗖一声飞了出去。精度自然是不要想了,除非练上十年,否则就别想有什么精度,全世界投石兵那么多,能打出威名的也就古罗马军团中的罗德岛投石兵和汉尼拔麾下的巴利里亚投石兵而已。不过,他们投出去的不是石头,而是手雷,也就不需要什么精确度了,只要搞对了方向,将手雷抡出七八十米远,一般都会有收获的。只见铁丝网前一团团火光腾起,不少后金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大盾,哀号着倒在地上,鲜血从一个个伤口里喷涌而出。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一轮手雷被掷了过来。这些手雷制作非常简单,就一个罐头盒,里面塞上一斤颗粒火药和数十枚生锈的铁钉,接上发根长长的导火索就行了,成本低廉,可杀伤力一点都不弱,被满是铁锈的铁钉打中……那滋味自己想象。这些掷弹兵的出现完全打算了后金大军的阵脚,冰雹般砸落的手雷在带来致命的弹片和伤亡的同时,也狠狠的打击着他们的士气————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队列中间乒乒乓乓的炸个不停的。后金弓箭手对着那些投石兵不断放箭,投石兵也是死伤惨重,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将手雷抡出去就中箭倒下,手雷在自己人中间爆炸,造成相当大的伤亡。但东江军打得发了性子,一个倒下了,马上有人上去捡起投石索套上手雷就扔,跟后金交换着人命,而这种打法正是后金最不愿意看到的。
    砰砰砰砰!
    在战场的另一边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天雄军的阵地同样遭到了后金的攻击。天雄军能够用于地面作战的兵力就那么两千来人,却要守住老长的一段防线,兵力实在是薄弱了点,阿巴泰将这里选作突破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事实证明,他找错了对象。天雄军不仅有铁丝网保护,还利用天黑前收集到的木料建起了一道简易的栅栏,看到后金要突围,两千多火枪手把火枪架在栅栏上,从容扣动板机,击锤重重击打着燧石,迸出致命的火星,引爆火棉,杀伤力巨大的尖头凹底弹轰然而出……夜色中,那一道道从栅栏后面迸出的细长的火舌,就像一把把照着无数鲜活生命狠狠挥出的镰刀。每一个排枪打过去,正试图破坏铁丝网的后金士兵便割麦子似的翻倒一大片。付出了三百多条人命之后,后金士兵终于确定,天雄军的铅弹比他们的骨头硬多了,而他们射出的箭镞基本上拿那些戴着钢盔,还有栅栏保护的火枪手没办法。机灵的甲喇额真赶紧让战兵架起大盾冲了上去,如果不能一鼓作气突破天雄军的防线,他们肯定会被这些红衣火枪手从容地用一个个排枪杀伤殆尽的!
    雷时声狞笑:“哼哼,学精了,知道用大盾来防弹了是吧?可惜,没用!”大声下令:“加三成药量,放!”
    天雄军火枪手所使用的弹药都是定装的,一个人带着两小袋发射药,一小袋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持盾或者手里只有轻型盾牌的目标,另一袋专门用来对付手持重盾的目标。情况危急,天雄军也没兴趣去试试标准装药能不能在打穿大盾之后再打死人,他们毫不犹豫地换上了多加三成的装药,瞄准,发射!在这一刻,枪声当真是震天动地,整道栅栏几乎成了一片火海,铅弹呼啸中,木屑乱飞,血沫喷溅,后金寄予厚望的大盾在半线膛燧发枪面前不堪一击,铅弹携带强大的动能在凿穿大盾之后再撕裂他们的身体,变形甚至破裂的弹头对人体造成了更加可怕的伤害,被打中的后金士兵胸口或者腹部炸出一个个碗口大的窟窿,鲜血混合着肝肠碎片从中喷涌而出,令人作呕。当然,天雄军是看不到的,就算看到,他们也不会同情这些后金士兵,只管按照雷时声的命令,分成三排轮番上前开火,每一个排枪打过去都要撂倒数十人甚至上百人。铁丝网加排枪的战术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就因为那该死的铁丝网,后金无法前进,在铁丝网前人挤人的,全成了靶子,每一个排枪过来都是血肉横飞,而他们却没有办法对在一百米外不停地朝他们开火的天雄军造成多大的杀伤,只能干挺着挨打,这种情景,让后金武士无比憋屈,他们甚至够不到对方!
    一名牛录额真快要疯了,对面几个排枪过来,他的牛录便没了一大半,而他们却没有办法杀伤天雄军!这些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的,可都是他的牛录赖以生存的资本啊,每一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驰骋沙场,所向无敌,如今却被铁丝网挡住,然后被廉价的铅弹一排排的打翻!狂怒之下,他把一名胸口中弹,眼看就活不成了的士兵推到铁丝网上,手往尸体一撑,纵身跃过铁丝网,扬刀狂啸,朝栅栏冲过去,怒吼:“明狗,有种出来跟我————”
    砰!
    咆哮声戛然而止,一发铅弹无情地掀飞了牛录额真的天灵盖,将他撂倒在地。雷时声很无语的放下火枪,一个劲的摇头:“居然还迎着枪口冲过来?是怕我打不中还是怎么的?建奴的智商啊……”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转身,只见卢象升面带微笑的站在他身后。他一个激灵,立定,敬礼:“大人,你怎么来了?”
    卢象升说:“你们都打翻天了,我能不过来看看吗?情况如何?”
    雷时声说:“已经放倒了好几百了……建奴都疯了,打倒一批又来一批,不顾一切要从我们的防线冲过去。”
    卢象升问:“挡得住吗?”
    雷时声说:“没问题!铁丝网限制了他们的机动,他们根本就过不来,一大堆人挤在铁丝网前,完全就是靶子,打起来再轻松不过了。”
    卢象升笑说:“那就好!”这时天雄军又打出了一个排枪,正如雷时声所说,铁丝网后的后金武成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有十几名后金士兵踩着尸体翻过了铁丝网,他们浑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从中弹的士兵伤口里喷溅上去的,反正成了血人,面目扭曲,怒目圆瞪,发出野兽般的嗥叫,挺着刀枪不要命的朝天雄军的防线冲过来。天雄军第二排火枪手上前,冷漠地开火,这十几名勇士被铅弹打得向后飞了出去。野蛮与文明的碰撞从未停止过,在机缘巧合的时候,野蛮也许可以毁灭文明,征服文明,但最终的胜利者,永远是文明,现在天雄军火枪手与后金武士的碰撞便雄辩地证明了这一点,面对半线膛燧发枪这等先进的武器,蛮族的凶顽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可怕的打击,更惨重的伤亡。
    卢象升没有干预指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看着后金武士一波波的冲过来,然后一片片的被排枪打倒,心中竟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他也是习武之人,有万夫不当之勇,看着那么多后金武士倒在排枪之下,毫无还手之力,说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武士统治的冷兵器时代真的要成为过去了,火枪和火炮将牢牢统治战场,“短兵相接”即将成为永远的记忆。
    “也许应该削减掉横刀手的编制,增加火枪手的数量?甚至长枪兵的编制也可以减一减,跟火枪手的数量持平,甚至四六开?”
    枪炮声震天动地中,他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这么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