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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倒霉的老高1
    雪絮飞扬,寒气砭肤。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上旬了,几场雪下来,华北大平原银妆素裹,胡杨树上挂满了雪絮冰棱,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美不胜收。
    大清水河畔,大平原上,一万天雄军和一万大名道卫所兵巍巍列阵,那庞大的军阵连绵数里,火红的盔缨,火红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飞舞,极为壮观。千军万马寂然无声,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在地平线后面,闷雷般的脚步声轰隆隆的传来,烟尘裹着雪粉扬起,十分骇人,更有烟柱高高冲起,也不知道哪个村镇又倒霉了。
    阴山雪一动不动,卢象升从容的拿出双筒望远镜望过去,目之所及,尽是无边无际的人浪,一刻不停的朝着这边倾泄而来,仿佛要将整个华北大平原给淹没。这是被天雄军堵在井陉山地里困了半年之久的流寇主力,那一面面绣着大大的“高”字的大旗就很能说明他们的身份。
    来的,是高迎祥,西北流寇的扛把子,一个让崇祯寑食不安的枭龙。
    崇祯也真够倒霉的,虽说自万历之后,明朝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但也没有哪个皇帝像他这么衰。嘉靖上台的时候有张居正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钱粮,万历虽然没有张居正这样的贤相帮忙捞钱,但胜在脸皮够厚,收个矿税啊海关关税啊啥的,居然也捞了不少,小金库塞得满满的,万历三大征和碰上天灾的时候他都拿了不少钱出来补贴。天启没有万历那样捞钱的本事,不过也很聪明,扶起魏忠贤让他去帮自己捞钱,顺便承受言官吐过来的口水,魏忠贤治国方面的本事怎么样先不说,至少在帮皇帝捞钱方面干得还算不错,在他独揽大权的时候军饷还算充足,边军急需的粮秣战马也供应得上,除了经常打败仗实在不爽之外,天启的日子过得还凑合。但崇祯就不行了,上台之后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没有人帮他捞钱,自然也就拿不出钱来赈灾,拿不出钱来赈灾,流寇自然越闹越凶。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死了神一魁,结果马上冒出了王嘉胤王自用,搞定了王嘉胤和王自用,又来了个更猛的高迎祥……好吧,最后高迎祥也被搞定了,事情解决了没有?没有,又冒出了李自成和张自忠,这两位天煞星把他给搞定了,你说他是不是倒霉倒到姥姥家了?
    跟杨梦龙一样,卢象升这几年对流寇的主要方针都是以堵为主,天雄军像一枚枚钢钉一样钉在井陉山地,死死地堵住高迎祥进入华北大平原的通道,只要流寇不跑到华北大平原来闹事就没事。倒不是他不想灭掉这些流寇,一劳永逸,实在是力有不逮。天雄军需要时间来革新自己的装备和战术,大名道需要时间来完成初步的工业化和教育改革,方方面面都需要钱,他的手头一直比较紧张,而可以预见的,如果他真的带领万余大军进入太行山山区跟流寇大打出手,朝廷除了表示喜闻乐见之外,恐怕一毛钱都不会拨下来,谁叫朝廷比他还穷呢?只能堵住,等腾出手来了再收拾他们。
    旅顺一战,卢象升战功显赫,被封为肃毅侯,朝廷开始意识到他的价值,大量资源向他倾斜过来,卢象升终于不用再跟那些流寇耗下去了。他很忙,明年就得到宣大上任了,到时候既要管北方五省,又得远征蒙古,把他撕开两半当两个人用都忙不过来,再加上三十万流寇,那他还不得活活累死?不行,必须趁现在有时间,先把这些流寇给收拾了!
    于是,一声令下,天雄军先是坚壁清野,疏散人口,然后放开井陉,被堵了半年之久的流寇顿时像开闸放水似的从太行山余脉倾泄而出,直扑华北大平原,而横跨太行山余脉和华北大平原这两个地理单元的真定府,很倒霉的成了流寇的第一个目标。看到数以十万计的流寇吃光一条条村庄,喝干一条条河流,奔涌而来,天雄军作何感想不得而知,反正真定知府林观田和知府大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拼凑起来的四千班军吓得面如土色,两条腿跟抽筋似的抖个不停,有不少裤裆都湿了。
    流寇似乎对会在这里遇上天雄军一点都不意外。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们早就摸清楚了这个死对头的脾气,整个就是一块狗皮膏药,粘上了就不放,不把对手撕咬得鲜血淋漓绝不罢手,真定府与大名府唇齿相依,卢象升跟林观田交情也过得去,几十万寇涌入真定,不撞上天雄军才叫怪事了。他们的骑兵大声呼喝着朝天雄军猛冲过来,大有冲上去踹了天雄军的军阵的势头。跟那些靠两条腿跑路的流寇不一样,高迎祥有一支相当强大的骑兵部队,足有万骑之多,虽说技战术水平参差不齐,但放在大平原上也绝对是一支令人头疼的力量了,按他们的经验,这么多骑兵冲上去,再强悍的官兵也会吓得屁滚尿流,稍稍一冲就垮了。
    他们猜得没错,这一冲,马上就有很多官兵给吓得屁滚尿流,差点转身逃走了。可惜,不是天雄军,而是真定府那帮卫所兵和班军。天雄军步兵方阵岿然不动,前面三排火枪手半线膛燧发枪扛在肩上,冷然看着咆哮而来的流寇骑兵,后面,长枪如林,密如芒苇,只要这些骑兵敢冲上来,迎接他们的绝对是雨点般的子弹,还有致命的枪尖!而在军阵两翼,蒙古籍轻骑兵见这么多人冲上来送人头,握住马刀刀柄跃跃欲试,负责指挥轻骑兵的祖大弼不得不冷然提醒他们:“稳住,乱军阵者死!”
    那些急于立功的蒙古籍轻骑兵一哆嗦,不敢再作怪了。他们加入天雄军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对天雄军那严苛得近乎变态的军纪却领教良多,不想死的话最好遵守纪律,死都不肯遵守纪律的……脑袋还挂在军营门口呢!
    那些流寇的骑兵冲得近了,见天雄军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心头不禁一凛,再看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达四米半的长枪,更是菊花一紧,有些迟疑的勒住了战马。
    这时,雷时声厉喝:“第一排————射击!”
    第一排火枪手刷一声端平步枪,对准已经减速的流寇骑兵,同时扣动板机,一千支火枪迸出炸雷般的枪响,弹丸密如骤雨,那些躲在弓箭射程之外自认为安全了的流寇骑兵连人带马,身上被凿出一个个窟窿,惨叫声大作!在使用火棉作发射药后,天雄军的火枪子弹出膛速度已经达到音速,虽然新型燧发枪为了增加携弹量,口径缩减到九点八毫米,但是弹丸以这么高的初速打进人体,杀伤力仍然是致命的。高速飞行的子弹遇到人体肌肉组织的阻碍,动能会扩散开来,形成海碗大小的冲击波,将人体的内脏震裂甚至震碎,而纯铅子弹打进人体后容易炸裂开来的特性更使得它杀伤力大增,挨上一枪基本上就可以跟这个世界说声再见了。一个排枪过去,上百名在阵前耀武扬威的流寇骑兵连人带马一并翻流,惨叫声此起彼伏,凄厉之极,仅有数骑吓得面色惨白,没命的打马逃了回去。
    那些已经忍不住要逃跑了的卫所兵和班军见状都瞪圆了眼睛。
    林观田抹掉额头的冷汗,对卢象升说:“临危不惧,泰山塌于眼前而目不交睫,肃毅侯当真是练出了一支无敌强兵啊!”
    卢象升笑笑,说:“无敌?还差得远,至少跟河洛新军相比,还差得远。”
    林观田有点不服气,他跟卢象升交情不错,多次观摩过天雄军的训练,每一次都叹为观止,认定这是大明第一强军,但每次卢象升都是笑笑,说他的军队跟河洛新军相比还差得远,这就让他很纳闷了:“河洛新军真的有这么强?”
    卢象升说:“河洛新军的强,并不仅仅是体现在战力是,更多的是体现在……他们有一批非常可怕的能工巧匠,总是能够根据军队的需要研究出一批批杀伤力极其凌厉的武器,而河洛新军又会在最短时间之内把这些武器应用到战场上。比如说这火棉,就是河洛新军传过来的,要不然,我天雄军现在都还在用黑火药呢。”他又笑了笑,说:“河洛新军的可怕之处在于,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还有多少法宝,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明年,后年会制造出什么样的新式武器,并且为这些新式武器量身打造最适当的战术,这是我远远及不上的。”
    林观田似懂非懂。当然,他也没有心情去弄懂了,因为远处蹄声雷动,黑压压的骑兵仿佛一张遮蔽大地的地毯,朝这边猛拉过来。骑兵后面就是步兵了,这些步兵装备杂乱而低劣,老营的还行,比官兵自己用的装备都要好一点点,其他的就不行了,矛杆上留下老鼠啃咬的痕迹的长矛,劣铁打制的钝刀,用门板充数的盾牌,比比皆是。至于饥兵则更惨,连这都没有,大多手里只有一根削尖的木棍或者一把锄头,能扛把钉耙都算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没办法,谁叫他们是炮灰呢?流寇打仗,一直是饥兵在前消耗官兵的弹药箭镞,等耗得差不多了,正兵再上,用人海战术淹死对手,至于最精锐的老营,那是各位头领用来保命的,一旦战事不利马上扔下成千上万的饥兵,带着区区数千老营开溜,至于那么多饥兵怎么处置,他们一点都不关心,就让官兵头疼去好了!
    虽说流寇的装备不怎么样,但是那么多人源源不断的涌来,那场面还是非常吓人的,要不是天雄军方才那雷霆一击多少给了大家一点信心,估计林观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起来的那些卫所兵和班军早跑光了。卢象升却全然不当一回事,一两年前他或许还会为流寇这铺天盖地的气势感到震惊,但是现在……能入他法眼的,大概就是高迎祥视为杀手锏的那一万重骑兵了!